雪停了,一小隊騎兵駐足於河畔。


    河對岸就是圖爾城,陽光照得城牆積雪劇烈反光,天空蔚藍無雲,聖馬丁大教堂唯一塔樓之尖頂的鍍金大十字架,它也在爍爍放光。


    站在這裏,守軍隊長帶著複雜情緒直麵盧瓦爾河,他不知道伯爵大人會如何處置自己這個戰敗者。


    他已經想好一些借口,希望自己和最後的兄弟們可以得到一個體麵的新開始。


    不久,穿著黑袍的下級教士將渡河駁船拖曳過來。


    一位教士走來,昂頭眯眼恭敬道:「船已經到了,你們出發吧。一條船隻能運一人一馬,你們千萬小心,若是掉進冰水裏……」


    隊長焦躁地打斷話語:「不必多說,我會當心水。」


    教士們微微勾頭示意,罷了集體撤離。他們並不想和這些士兵有很多交集,再者降雪已經結束,針對數百名死者的合規葬禮,教士們就在今日開始進行。


    修道院長組織人手在覆雪的公墓挖坑,為了效率,他們挖掘大坑將死者平靜放入。


    在埋土之前,被發動起來的教士們蹲下來,直麵死者灰白的麵容,手捧手抄本福音書做最後的告解。


    這是必須的流程,少執行這一程序,人們堅信死者的靈魂就不能順利進入天堂。


    甚至,難產而死的女人,她腹中的死胎也必須接受洗禮再做告解。


    這個修道院負責河道北部十多個大小不一村莊五花八門的民生工作,再偏遠的村莊需要


    葬禮服務,承擔任務的教士也要坐著馬車、帶上必要的聖器和福音書前去。


    他們會執行一些嚴苛、極端的葬禮儀式,但是這一次,有些太極端了。


    教士們必須快,因為降雪後很可能快速升溫。死者已經擱置多日,再不安葬就糟糕了。


    教士們這邊忙著熱火朝天,在盧瓦爾河上,一條小船不斷折返,直到守軍隊長和他的十多個兄弟順利過河。


    至於他們的家眷,暫時依舊住在修道院裏等待後續消息。


    關於一葦渡江的一小撮士兵,站在城牆上照例巡視的衛兵,第一時間就發現了這一狀況。


    待那些潰逃守軍剛剛完成過河,一支已經等了一陣子的圖爾一方騎兵迅速踏雪而來。


    為首的人帶著殺氣橫劍立馬將之包圍,再厲聲質問:「你們是誰?」


    「是我!駐紮在安茹的皮耶赫。」隊長處亂不驚,他的部下一樣態度平和。


    「駐紮安茹的人?我聽說過你們。怎麽迴事,你們為何突然來圖爾了?」


    「發生了重大情況。我必須立刻見到伯爵大人!」


    那帶頭者簡單大量一番,瞧瞧這些人的倒黴模樣:「難道……你們遭遇襲擊了。」


    「就是襲擊!我們被諾曼人襲擊了。快帶我見伯爵,我有要事稟報。如果出現了岔子,你擔不起責任!」


    那帶頭人被隊長的話震懾住,雖然其人並不認識這個自稱皮耶赫的安茹駐軍隊長。「好吧,跟我進城。但願你們帶來


    的不全是倒黴消息。」


    與此同時,剛剛吃過早飯的羅貝爾忙著在雪後的陽光下舒展身體,連續多日的霧雪毫無陽光,糟糕的天氣令他心情一樣糟糕,在獲悉主教間的信件,羅貝爾的心情就更遭了。


    久違的陽光讓他心情好了很多,突然,衛兵來報。


    「河對岸有大概十名騎兵準備過河?這是意圖來圖爾的人?安排卡羅特曼去攔截他們,讓我看看這是什麽人。」


    那奉命攔截帶頭者正是羅貝爾麾下的一名資深侍衛,雖然沒有正式封爵,人們都相信,作為伯爵的近臣,未來被封為騎士是一定的,成為


    男爵也猶未可知也。


    他在戰爭中學習戰爭,在發覺貴族騎士們紛紛撤離後自己的實力會暴跌,羅貝爾就在這個冬季抓緊時間增補了一批新人。


    他擴建了騎兵隊,每隊維持在一百騎的規模,現在直接由他掌控的騎兵,理論上的滿編狀態已經是驚人的四百騎。


    一些本沒有機會翻身的平凡人,搖身一變成了直接效忠伯爵大人的騎兵。


    至於這些人的各方麵實力……肯定不如那些平日裏最大樂趣就是鬥武和打獵的貴族騎士。


    不過靠著堆砌人數,老兵帶著新兵,他們聚集起來實力不容小覷。


    當前有四個騎兵隊長,叫做卡羅特曼的男人是其中之一。


    根據羅貝爾的設想,等安茹駐軍奉命歸來,自己的直屬騎兵就擴充到了五百騎。


    如有必要他覺得自己還能


    繼續擴軍,搜刮圖爾當地合適馬匹,再組織二百騎也不是不行。


    若再加上大量來自布爾日地方的貴族騎兵,圖爾組織出一千騎兵完全可以。


    羅貝爾換上厚實衣服,騎著馬帶上隨從去一探究竟。


    城外騎兵進城後,彼此就在城市廣場邊緣相遇。


    過去,駐紮安茹的守軍隻是定期來圖爾述職,所述職的對象也是病重的雨果四世。彼時羅貝爾帶著軍隊在勒芒、奧爾良地區作戰,前來述職的守軍隊長皮耶赫,他與羅貝爾僅有幾麵之緣。不過羅貝爾已經掌握軍權,其妻是雨果四世的二姐。那個時候,所有小貴族都樂於相信,一旦雨果四世病逝,其二姐夫、這個萊茵高的流亡者、羅貝蒂亞家族的羅貝爾就要繼承爵位了。


    雖然隻有幾麵之緣,自那個時候開始,安茹守軍隊長皮耶赫就對其畢恭畢敬,所以謙恭,就是暗示著自己甘心情願有朝一日效忠新伯爵。


    羅貝爾記不清這家夥的長相。不過隊長可是深深注意著終於掌握全權的羅貝爾。


    隊長急忙命令自己人下馬,他自己扶著劍柄走近騎馬的羅貝爾,噗通一聲單膝跪地行戰士禮。


    「你起來吧。你是何人?看你有些眼熟。」


    「是我呀!」隊長急忙諂媚道:「我是您忠誠的仆人,駐紮安茹的皮耶赫。」


    「哦!是你,我想起來了。」羅貝爾突然欣喜一番,有迅速狐疑起來。他掃視這些士兵:「奇怪,


    你們就這麽空手而來。」


    聽到伯爵大人如此問,隊長急忙給夥計們一個眼色,於是大家按照之前商量過的方案,剛剛起身的他們又集體跪下。


    隊長啪得一聲猛擅自己一巴掌,大手落下,其臉頰明顯泛紅。


    羅貝爾猛一怔:「你何必這麽做?」


    「我有罪!我有大罪!」


    「啊?難道安茹出事了?」羅貝爾鬼使神差的想到此事,趕緊質問道。


    「是!一群金發諾曼人衝殺到安茹,他們幾乎把我們殺光!我戰敗了!」


    「你戰敗了?!」羅貝爾腦袋嗡了一下,趕緊探頭質問:「糧食呢?我命令你們征集的糧食呢?」


    「都被諾曼人搶走了。我們拚死抵抗這才僥幸逃出來,差一點我們全軍覆沒。」


    「該死的諾曼人!一群魔鬼。」羅貝爾深深攥緊韁繩。


    但安茹已經是極為微妙的地界,羅貝爾稍稍冷靜一下,也許「諾曼人襲擊」確有其事,可是此事絕對不簡單。


    萬一是他?


    羅貝爾突然想到一個人——距離安茹很近的區域裏的確有一群真正的諾曼人,就是雷格拉夫所部。


    雷格拉夫自己就是個「金毛」,而且本地人隻要看到有著金色乃至金得發白的人,一律謂之為諾曼


    人。


    即便一些薩克森人也有這樣的發色,普遍棕黑、棕黃發色的圖爾當地人沒功夫去深究辨別。


    越是這麽想,羅貝爾越覺得接近真相。


    他閉上眼冷靜一番,再萬金油地說道:「跟我走


    ,皮耶赫。安茹究竟發生了什麽,你好好匯報。」


    「遵命。」


    突然吃了一場大敗仗,守軍隊長當然要給自己找補。突然襲擊的軍隊有騎兵有步兵,其中騎兵多棕黑發色,倒是步兵中有著很多金發士兵……


    羅貝爾當然清楚這個戰敗的隊長要給自己的失敗找理由,就是這些理由……如果信息基本為真,這就太複雜了。


    羅貝爾早已清楚雷格拉夫在其治下的香農征兵備戰,此事不足為奇,因為他自己也在積極征兵。


    大家都相信844年是決定法蘭克命運的最終決戰之年,雷格拉夫待在安茹什麽也不做才是離奇的。


    「難道他在香農訓練了一支騎兵?我不是在就把當地的乘騎戰馬征走了嗎?他哪裏來的騎兵?」


    「難道,這小子還得到了查理的直接資助?他手裏有一支來自阿基坦的騎兵?」


    一番又一番的思考,羅貝爾現在不惱怒了。雪夜裏,他與妻子達成共識,那就是無論雷格拉夫做了什麽,隻要所有行為不切實損害了圖爾伯爵領的利益,就沒必要做反製。


    而且艾德萊德出於報恩與憐憫的複雜心態,也樂見於雷格拉夫獲得更多利益——譬如得到安茹。


    恐怕夫妻倆基於對教士信件的分析都對了,如果木已成舟,安茹被他拿走,圖爾方麵不追究了。


    但是,那些糧食!


    再說,就算是接受安茹,雷格拉夫的軍隊何必不分皂白直接開戰呢?


    近一


    年來,那小子三番五次壞了自己的好事,就算一些事並非出自雷格拉夫的真心,得利的是他,受損的是自己。


    現在的事還有什麽可說的?一定是雷格拉夫的自發主張,那小子真的謀殺了一批駐紮安茹的圖爾駐軍。


    沒有誰比羅貝爾更知道雷格拉夫與其妹夫布魯諾在戰場上是怎樣的存在,教士們聲稱雷格拉夫是虔誠的好人,實際呢?那小子與其手下心狠手辣,在奧爾良殺了很多人。


    諾曼人就是諾曼人!小子偽裝得再好,那也是個諾曼人。


    他把情報與妻子分享,基於現有情報,夫妻倆已經斷定襲擊安茹的諾曼人之身份。


    試想,怎樣的諾曼海盜有船隻有騎兵,對平民毫不關心,反而是對著城門精準衝擊。他們是有備而來的家夥,對安茹城一定有所了解。


    最後的潰兵被安置下來,至於守軍戰敗一事羅貝爾不再追究。畢竟那是雷格拉夫的兵。如果一群長期駐紮、遠離戰場的守軍,能以寡敵眾擊敗一大群百戰老兵,沒有大天使相助怎麽贏?


    羅貝爾決定親自去安茹看看,他痛定思痛,守軍大規模陣亡固然導致自己實力受損,卻並非不能接受。


    他獲悉戰敗的隊長在安茹拚命搜刮了大量糧食,這批軍糧有助於圖爾軍新一年的作戰。


    如果是雷格拉夫,小子得了巨額糧食,想要讓他吐出來可不容易。


    派遣麾下一位騎兵隊長去索要,搞不好雷格拉


    夫非但不給,罷了還能再打起來。


    索性自己親自去一趟,為了體現自己的不悅,更為了避免誤會加深,自己要去,還要帶上一支軍隊。


    最後,妻子艾德萊德也一並去。


    他們最終商量一番,事情就這麽定了。尤其是艾德萊德,她覺得在自己的斡旋下,男人間的亂鬥將不會發生,已經發生的誤會也會消弭


    。


    夫妻倆達成新的共識,此去就是為了索要軍糧,如果對方不給,索要50%也是可以接受的。


    積雪暫時不化,羅貝爾抓緊時間整頓現有的駁船,以及他擴編的兩支騎兵隊。


    他不會在全年最冷的時間段裏組織大軍行動,雖然冬季作戰並非不能做,現在又不是關鍵時刻何必冒風險。


    奈何,失去了雷格拉夫所部的龍頭戰船,圖爾騎兵的過河行動又變得磨磨蹭蹭。


    他倒是希望盧瓦爾河變成冬季冰封的易北河,他隻能依靠小船磨磨蹭蹭地運輸人員物資。


    他在過河行動裏浪費了一番時間,再一想到今年不會再攻奧爾良,就長出一口氣。


    缺乏過河手段,並不寬闊的盧瓦爾河也能成天塹。


    若是攻擊勃艮第勢力,就沒有多少過河顧慮。


    羅貝爾這方在行動,他並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此行就是為了把搜刮自安茹的財物要迴來。


    他也是在河對岸的修道院,進一步獲悉了有關安茹的情報。


    如此一來對方的身份已經確鑿,從旗幟到衣著,占領安茹者就


    是麥西亞王雷格拉夫。


    還活著的守軍家眷的描述出奇一致,羅貝爾有些記恨那個隊長沒有將一些關鍵細節如實匯報。


    不殺不搶安茹當地人,隻對駐紮安茹的圖爾方軍隊窮追猛打,如此針對性的行為豈不是一種示威?


    一支騎兵隊在雪後的世界,沿著盧瓦爾河北岸的羅馬大道,向著安茹快速前進。


    與此同時,雷格拉夫正忙著在安茹大規模征兵呢。


    一瞬間,安茹內城人滿為患,數萬百姓曾經覺得這輩子都不能進入內城瞧一瞧,這下新伯爵向大家發出邀請,不大的安茹城被擠得水泄不通。


    本次彌撒活動是露天的,最關鍵的一項活動被確定為教士們巡遊。


    人群艱難的讓開一條路,教士們懷抱聖器肩扛大十字架,沿著安茹城牆下的通路排隊步行。


    道路兩旁擠滿了人,平凡人見得修道院長下意識的跪下來,他們又集體高昂著頭顱。


    因為院長正手持新折的柏枝,不斷蘸著聖壺裏的聖油向民眾潑灑,隻要粘上一滴聖油,那就是得到了祝福。


    與此同時,雷格拉夫、布魯諾以及他們的士兵排成隊,他們高揚起麥西亞王旗與薩克森旗,軍隊排好隊招搖過市。


    尤其是雷格拉夫,身為新安茹伯爵,他騎著馬位於高處,不帶頭盔與帽子,隻為令所有看到他的人,看清楚那金色的頭發與自己的確切麵容。


    貝孔就是安茹當地出身,他以本地方言不斷宣講諸


    如「真正的安茹伯爵在此」、「安茹伯爵就是麥西亞國王」、「安茹伯爵將拯救他的子民」雲雲。


    安茹城極其附近村莊群人口高度稠密,本地區理論上範圍很大,不過安茹伯爵領究竟有多大,很大程度取決於伯爵控製了多少人口以及開荒後的農田。


    至於其餘地方,理論上是安茹領地,實則就是野生動物繁榮的無人區罷了。


    超過三萬人拖家帶口得進城圍觀盛況,麵對如此盛況,一種身為王者的自豪感,也在雷格拉夫心頭無法散去。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頭頂應當戴上一頂「黃金桂冠」,就如他的父親留裏克。


    而安茹之熱鬧,也令他想起記憶中的新羅斯堡光明節例行的「武裝巡遊」。


    雷格拉夫此舉目的並非炫耀,他要讓治下百姓明白誰是伯爵,誰是組織滅火的英雄,誰是賜予糧食的大善人,誰組織了軍隊消滅了壞人。


    所有舉措目的隻有一個——順利征兵。


    一


    番熱鬧結束了,人群久久不能散去。


    在新的一天,當人們獲悉城市廣場立下一麵麥西亞王旗,關於征兵的確切消息傳得滿天飛。


    一大群男人興致勃勃地再度進入內城,在旗幟之下,他們宣城自己要為伯爵而戰。


    來者之眾完全超過雷格拉夫想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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