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甲衣叮叮咣咣,阿斯卡德不止是身披布麵甲,期內還套著一層鎖子甲。


    快十三周歲的他有著遠超本時代法蘭克同齡人的身高與體魄,坐在噴泉的石台上,在艾莉西亞和吉斯拉看來,這個有著微小胡須的男人至少也得二十歲了。


    阿斯卡德的解釋令二女非常意外,這個男人僅有十二周歲?


    “豈不是與我、與公主同歲。為什麽?!這個男人簡直是過於健壯的牛犢子?!”


    攻城之際才穿著重甲,披甲到現在阿斯卡德說不累也是假的。


    他自覺已經完全征服了二女,黑頭發的聰明,棕黃頭發的木訥一些,她們應該意識到逃亡的恐怖結果,現在阿斯卡德終於放下戒心。


    他脫掉染血的羅斯布袍,這套袍子僅是裝飾作用,袍子就在溫泉中迅速清洗一番,血汙消散一大半,最後的痕跡用肥皂使勁揉搓一番也就洗滌幹淨了。


    沉重的覆蓋上半身的布麵甲脫下來,就當著二女的麵完好展露出裏麵環環相扣的鎖子甲。


    如此戰士意味著什麽?在法蘭克,僅有精銳軍團有資格穿戴雙層甲衣。


    鐵皮盔就放在石台上,阿斯卡德的金發遂微風飄揚。


    他有著深深的眼眸,現在坐在這裏莫名得溢散澹澹的憂傷。


    吉斯拉公主下意識抓著自己的侍女艾莉西亞,她的手腕因長時間捆綁都有些淤青了,不知未來會如何的她現在隻能倚靠著侍女,至少她真心覺得自己的“姐妹”比自己更有智慧。


    的確,艾莉西亞在倫巴第見過世麵,也聽說過很多關於戰爭的野蠻故事。


    倫巴第的哥特人曾反叛查理曼,得到的便是法蘭克騎兵的野蠻功伐。


    當地依舊有著不少真正的羅馬後裔,他們黑色的頭發就是最好的證明。黑發被認為高貴,外來的蠻族首領很熱衷與之通婚。


    艾莉西亞當然有著部分哥特人血統,但舊羅馬的血統依舊強勁,至少自己的頭發足夠的黑。奈何爺爺參與到了反對查理曼的叛亂,為此自己全族遭遇懲罰,被罰沒了大量財產,一些女卷也被帶走下落不明。


    如果自己因為美貌與羅馬人血統的身份又被另一個外來貴族奪走……


    倘若真如這個自稱羅斯貴族的少年所稱的“並非為奴而為妻子”是真,也許並不是不能接受的事。再說了,少年的拉丁語很流利,聽起來與教士教授的那一套沒什麽區別。


    阿斯卡德就坐在這裏,他頭盔上巨大的羽毛裝飾是極為顯眼的證明。


    如此裝飾必然在戰場上變成眾失之的,他毫不在乎,恰恰相反他渴望與一些狠角色決鬥,就如其父親阿裏克一樣被戰士們口口相稱一些霸氣的綽號。


    這不,第七旗隊的年輕人陸續有人背著沉重行囊嬉皮笑臉從染血的宮殿正門走出。


    刻意高彷的羅馬柱沾染血跡,地上的死屍正快速冷卻到環境溫度,流淌的血水也紛紛凝固成漿湖。


    空氣中彌漫著難以明說的腥味與鐵鏽味,那正是血的氣息。


    目睹此情此景的阿斯卡德沒有任何的不適,他可以聽到遠處狂妄的大笑,就好似從地裏拋出了金子。事實也確實如此,全城劫掠的羅斯聯軍各部正在不同程度的發財,來自北方窮鄉僻壤的戰士不說拿到了多少金幣銀幣,僅僅是從民居裏拿走當地人來不及帶走的生活用品,這些東西帶迴老家都能瞬間大大改善生活。


    譬如,他們在到處撕扯布匹,床單、窗簾、桌布,林林總總的布匹團在一起捆紮成大包,戰士將之背在身上高高興興就跳出來給同鄉們炫耀。


    年輕的戰士們輕易看到了自己的旗隊長,更注意到坐在他身邊的兩個奴隸。


    既然老大坐在噴泉處,那裏大抵就該是第七旗隊的集結地了。


    阿斯卡德的確選擇了一片開闊地,圍著持續噴湧的水源,此地可以飲水解渴,可以洗淨衣服,哪怕是作為今晚的宿營地也可。


    他們並不知道藍狐下達了劫掠三天的命令(攻城之日算第一天),暫時也不毫不關心這個。


    一眾兄弟嬉皮笑臉地向自己的老大報道,兄弟們很有節製,自然是要對著老大的兩個奴隸仔細瞧一瞧,嘴巴大門鎖得死死的,決口不談有關奴隸的事避免任何形式的冒犯,僅是向老大匯報自己在王宮的發現。


    他們搶掠到了金銀的燭台、餐具,奇奇怪怪的小玩意,也將背負的巨大布口袋稍微展開,展示繳獲的大量布匹。


    “金銀用具、布料、皮革。這些東西咱們老家都有,你們就盯著這些使勁搶?”阿斯卡德隨口道。


    兄弟們互相看看,一人聳聳肩笑嘻嘻迴應:“還發現了那個巨大的溫水潭,聽說就是貴族洗澡的地方。現在有些兄弟跳進去舒服了。”


    “哦?我知道那個浴場。有兄弟跳進去洗澡,你們怎麽不跳進去?”


    “多此一舉。我們……隻想找個地方休息。哎呀,這身甲胃確實沉重,老大你既然都卸甲了,我們也照辦吧。”


    “你們隨意。”阿斯卡德點點頭,又道:“其他軍隊咱們管不著。第七旗隊我是老大,你們既然出來了,就傳我命令,去宮殿裏把戰士都召迴,就在這裏集結!”


    聽得,眾戰士頗為吃驚。


    “不理解?快執行命令!聽著。”說著阿斯卡德猛然起身,偉岸的身影就展示在他中意的女孩麵前,揮斥方遒的模樣自詡霸氣斐然:“快去宮殿!召迴戰士!記住,把傷員和陣亡兄弟全部帶出來,不得少一人。”


    “遵命!”戰士們紛紛立正答之,也有戰士不禁滴咕:“何必呢。都是老羅斯後裔,非得說拉丁語。”


    第七旗隊全員懂得拉丁語,他們的熟練程度參差不齊,然學習這個是國王的死命令,學習後還有考核,測試不過關者就被罰扛著斧頭去伐木。因為伐木累,大夥兒寧可加緊學習拉丁語的實用口語,以滿足國王留裏克的奇怪需求。


    阿斯卡德尚未告訴所有兄弟們自己的兩個奴隸中有一個是法蘭克公主,他要向自己中意的女人證明什麽叫做實力強大的羅斯貴族。


    五百人衝入王宮,本質上並不大的亞琛宮殿短時間內就被洗劫得差不多了。宮殿裏自然也有密室,那畢竟是密室,在被發現之前就是一直埋藏的秘密。


    “兄弟們!帶著東西出王宮!老大要大夥兒集結!”


    “不要磨蹭了!晚到的還要受罰。”


    “受傷的兄弟快出去!把戰死的兄弟抬走。”


    ……


    最先出來的戰士們一番張羅,很快,就在天色愈發昏暗之際,整個第七旗隊陸續現身。每個戰士都不同程度帶上戰利品,一個個體態變得臃腫。


    有兩個因傷勢過重已經死去的戰士,他們的屍首也被搬在阿斯卡德麵前。而這就是第七旗隊在整個亞琛攻城戰付出的代價。


    十多個傷員不過是肢體的小傷,充分的甲衣保護了絕大多數戰士,陣亡的兩人實在是脖子和麵部受了致命傷,此乃甲衣防禦的薄弱處,陣亡實屬倒黴與無可奈何。


    “死了兩個兄弟。就這樣嗎?”他自言自語,又抬頭看到大量聚集的戰士,又以拉丁語下達命令:“全體都有!各百人隊!列隊!”


    就像以往那般,排隊的號子是拉丁語詞匯。得令的戰士一如在故鄉那般,先是各個船(排級部隊)列隊,在組成百人隊(連級部隊)。四個百人隊排好矩陣,非常規整地站在阿斯卡德麵前,即便現在光線昏暗,他們整齊劃一的英姿依舊清晰。


    像是一片黑暗的森林出現在亞琛的城市廣場中。


    不!所有年輕戰士的衣著完全統一,即便地上堆積了大包小包的戰利品,絲毫不能破壞他們整齊的美感。


    阿斯卡德是故意所為,他不希望自己的戰士們和那些真正殺入城裏的丹麥海賊流寇一般亂糟糟,再說個人的能力有著極限,戰士不可能如馬匹一樣馱著巨大的貨物依舊健步如飛,帶著大量戰利品去打仗更顯得荒誕。貪婪,對於一個戰士是危險的。如果第七旗隊陷入對金錢財物的爭奪,再沉浸於劫掠到的美酒肥肉,這樣的戰士還何談戰鬥力?


    他能意識到這一點實為有高人教授,不止是是其父親阿裏克在教育,叔父留裏克一樣給予了一番告戒。


    他這麽做也有自己的私心。


    阿斯卡德沒有對自己的奴隸說一句話,現在的場麵也確實不需任何聲明。眼前的大軍就由自己一人輕易調動,在法蘭克隻有大貴族能做到這一點。


    在一番簡單的訓話後他便下令全軍解散,但繼續劫掠王宮的行動被禁止。


    既然是老大的命令那就執行吧!兄弟們都拿到了或多或少的戰利品,大夥兒互相安慰著,所謂比起拿到多少金銀,僅僅是攻入法蘭克王國的都城亞琛,這就是此生最大的光榮。


    卻說藍狐在查理曼的石棺前自說自話了很多,對於他,此身一樣獲得了巨大的榮譽。


    天色漸漸暗澹,他下達的“三天自由劫掠”的命令開始傳達,不久其本人也走出亞琛的瑪利亞大教堂,查理曼安息的帕拉丁小教堂恢複為羅斯軍絕不可踏足的禁地。


    他帶著一眾昂克拉斯老家出身的親兵走出教堂,剛出門就看到了第七旗隊那公然集結的半大小子們。


    “這群孩子在幹什麽?阿斯卡德,你的人都從王宮出來了?”


    全軍在全城自由劫掠,各部隊都頗為默契的做了分工,羅斯精銳盯著王宮、大教堂劫掠,其餘各部在城市分片區劫掠,這樣免於因分贓不均鬧矛盾,其次也能更大效率的搬空貴重品。


    藍狐懷抱頭盔興致盎然地帶著親兵走近已經在廣場休整的第七旗隊。


    石板地麵開始燃起篝火,顯然燃料就是從附近房屋裏搬出的家具。很多戰士脫下沉重甲衣,噴泉處擠滿了人,顯然都是在清洗衣物來著。


    “喂!阿斯卡德!”藍狐隨口一聲吼。


    機靈的阿斯卡德麻利得站起來,他靈機一動,趁著機會可是要向藍狐展示一下自己抓到了法蘭克公主。


    他牽著二女走近藍狐,對方也清楚看到了兩個年輕女子的身影。藍狐不由得會心一笑,心想這小子長進了,正好有話題調侃一個。


    不等阿斯卡德自述,藍狐瞥了一眼二女的臉,戲謔道:“臭小子,你和你父親一樣。”


    “嗯?啥意思?”阿斯卡德有些懵。


    “你想想你的亞絲拉琪姨媽,她怎麽和你父親認識的。”


    恍然大悟的阿斯卡德眼神看看身旁兩個勾著頭的女孩,心直口快:“還是不同的。亞絲拉琪姨媽因為我父親才變得高貴,還有我的古斯塔夫表弟。雖然是親戚,你知道的,我和他們其實並不很熟。”


    他說的是實話,阿裏克有兩個妻子,亞絲拉琪作為戰俘出身的妾室一直住在新羅斯堡。亞絲拉琪重建了自己的家族,某種意義上這種複興還是跟阿裏克“借種”來者,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是留裏克身邊的大紅人,雖是女流之輩實為外戚重臣。


    阿斯卡德能明白藍狐大叔調侃的意味,便故意將自己的兩個俘虜擺在自己麵前,“一個是法蘭克公主,一個是公主的侍女。現在,她們都是我的女人。”


    “公主?!你抓到了公主?!”


    心情舒適的藍狐瞬間緊張起來,每個汗毛直立,這下顯得一頭微卷的頭發都蓬鬆得厲害。


    “你把公主抓了?洛泰爾的女兒?哪一個是公主?你說。”


    “大叔,你太激動了。”阿斯卡德略有慌忙地將黑發女孩稍稍前推。“就是她。據說叫吉斯拉,她很勇敢,為了不被俘居然還敢跟我決鬥,這種勇敢的女孩我很喜歡,我會是她的丈夫。”


    “是這樣嗎?”見多識廣的藍狐聽到阿斯卡德的主張瞬間憂心忡忡,之前與路德維希的密談獲悉洛泰爾的家族都去了斯特拉斯堡,亞琛就該是防備空虛,事實也的確如此。防禦空虛的一個原因就是王室成員一個沒有,沒有需要重兵保衛的大人物,自然也就沒有重兵。


    但是……萬一路德維希情報有誤呢?那個家夥一直待在美因茨,他還能知道亞琛的詳細情報?


    “另一個呢?”藍狐先不著急盤問公主,繼續問阿斯卡德。


    “一個侍女。”


    “侍女?也許吧。說說看,你是怎麽俘虜這兩個女孩的。”


    此乃阿斯卡德極為光榮的是,他滔滔不絕自然被藍狐聽到奇幻的描述。


    “哦?聽你的意思,是法蘭克的公主在保護她的侍女?就是這個女孩嗎?你還給他穿了我們的鞋子。”


    “我很喜歡她。”


    “你呀。真夠單純的。”


    藍狐已經起了疑心,夕陽下的光線持續昏暗,即便如此他也能察覺到兩個女孩有著明顯的不同。最明顯的莫過於頭發,那個據說是侍女的孩子,她的頭發可是卷曲的厲害,再在夕陽下顯得極為橘紅。至於另一個,雖也是卷發,卷得程度較為微弱,發色很暗幾乎就是黑色。


    “來人!給我找來一個火把!”


    須臾,便有年輕戰士給藍狐大人一支燃燒的木條,通過火光,他看清了那微卷頭發女孩的麵容,也注意到兩個女孩明顯不同的發色,而這更驗證了自己的揣測。


    “你!”藍狐隨即用拉丁語命令:“黑頭發女孩,收起你的偽裝!你不是公主!”


    他隻是試探性的問,此一語直接擊穿艾莉西亞的內心。


    女孩暫未迴答,然顫動的眼神與麵露驚恐神色,充分證明了她就是個偽裝者。


    “誰是真正的公主?”他繼續問,“是你吧!卷發女孩。我與你叔叔路德維希的關係非常緊密,我知道你們家族都是卷發,也絕不可能是發黑的發色。公主站出來,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一個大貴族。”


    公主吉斯拉依舊勾著頭,她非常害怕,畢竟她真的隻是一個柔弱的、沒見過世麵的女孩,經曆地獄般的一天,現在隻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已經沒有再偽裝的必要。


    通過一番接觸,艾莉西亞確信這些入侵羅斯人就是諾曼人的一支,既然他們的頭目與路德維希王子認識,想必一切自稱的“不傷害公主”的承諾是真。


    自己的使命已經結束了,繼續冒充公主指揮給真正公主帶來災禍。


    “是!”黑發的艾莉西亞抬起頭,她猛地站在吉斯拉麵前,以身軀擋住她,抬起頭直勾勾看著另一位懂得拉丁語的羅斯貴族將領:“我是公主的侍女,我以生命保護我的主人。我的主人是洛泰爾陛下的第四女兒,她的身份極為高貴,血統極為純正,她是查理曼的直係後裔,是你們絕不可玷汙的存在。”


    她就非常直白地說明這一切,藍狐聽得非常滿意,阿斯卡德可是收到頗大的精神打擊,但還不至於大為光火。


    “你?一個冒牌者?!”


    麵對阿斯卡德的質問,自覺現在暴露了身份怕是必得一個被處死的命運,想到這個艾莉西亞反倒釋然了一些。她毫不害怕,默默扭過頭麵帶一絲笑意自傲地迴應:“阿斯卡德,你叫阿斯卡德對吧。很抱歉我欺騙了你,但我是公主的侍女,我會用一切手段保護她。”


    “冒充她,也是你的手段?”


    “怕你玷汙高潔的公主。你是襲擊者,如果真的將被玷汙,我寧可代公主受罪。”


    “荒謬。我早就說過不會傷害你們。你好大膽!”


    “我是大膽。那麽,你殺了我吧!”艾莉西亞已經無所謂了,她轉過身昂起頭,閉上雙眼,故意露出白淨的脖子,以一副引頸受戮的模樣直麵阿斯卡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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