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狐絲毫不關心降雨,隊伍隻要按照之前的速度,兩天時間即可撤迴馬斯特裏赫特的河畔營地,就算下了雨,大軍就地紮營等待即可,反正戰利品裏並沒有太多的繳獲糧食,其餘戰利品也無所謂臨水。


    他最擔心的仍是被偷襲,持續的擔心甚至顯得他有點神經質。他的眼睛尤其盯著第七旗隊的年輕人,這群崽子嫌熱,不少人把羅斯軍的布袍都脫下折疊,也如很多粗野大人一樣,展露著瘦小的肩膀與後背排著隊走,就是這群半大小子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有花紋奇妙的紋身,其中不乏霸氣之作。


    這令公主吉斯拉嘖嘖稱奇。


    她已經獲悉那些年輕的諾曼戰士普遍才十二歲,諾曼人到底是吃什麽長大的,僅僅十二歲身高基本就是大人了,非得嫌熱的戰士脫掉上衣,她才注意到這些人還不夠強壯。


    全軍隊首穿著胸甲的戰士,他們紛紛擼起衣袖,頭盔以繩子捆在胸甲的側麵皮帶掛扣處,純金般的頭發在烈日下爍爍放光。


    如何不熱?老格倫德在堅持,幸虧全軍不缺水。


    就這樣,羅斯軍精銳又是親自做表率又是後方驅趕,帶著大量戰利品的劫掠大軍可算是維持著一個延綿了長達兩公裏的緊湊隊伍。


    也多虧了亞琛大道的堅硬夯土,羅馬工藝的道路給了羅斯軍從容撤離的基礎,而這自然也給可能的法蘭克追兵行了方便。


    他們順利經過了亮鉛村,之前屠戮的奴工屍體大部分並沒有掩埋,不少屍體依舊仍在村鎮的街巷處,乃至躺倒在大陸旁。軍隊經過時,啃食腐屍的狐狸匆匆逃走。


    現在,另一隻“狐狸”帶著軍地又迴來了。


    無可奈何地忍受著難以明說的臭氣,大軍從亮鉛村經過,乃至經過了geul河上的橋梁。


    此橋早在行動之際就被標注,它還能存活到現在全然是因為藍狐要給自己留一個撤退之路。


    當全軍陸續通過橋梁,隊尾的那兩個百人隊奉命扛著森林斧,就將橋梁最關鍵的全部木梁砸斷,一番揮汗如雨的操作,橋梁轟然倒塌。


    geul河上就這一條橋梁嗎?恐怕還有別的,然確保亞琛大道暢通的就是這座橋。


    橋梁塌了,藍狐的心也安了。


    這樣可能的敵軍就不能順著聯軍的痕跡殺迴過來,接下來僅需一天功夫,聯軍即可迴到出發地,繼而就是二度集結光榮撤迴來茵河口了。


    其實對於吉斯拉和艾莉西亞,曾經的她們就是養在王宮裏的金絲雀,至多可以走近亞琛的城牆邊,想要出城沒有國王的許可都是癡心妄想。


    現在眼見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她們看到了茂密的森林,看到了遠方的農田與黑乎乎的影子,顯然那就是普通人的村莊。


    金絲雀飛出了鳥籠,她們得到了自由,也基本喪失了宮牆庇護,必須直麵真實而殘酷的世界。


    就如在經過的亮鉛村,腐爛的屍體散發惡臭,目睹慘狀的吉斯拉不禁捂住了口鼻,她頭皮發麻渾身哆嗦,明明在亞琛城裏就見識到了恐怖殺戮,反而現在更感覺到刻骨銘心的恐懼。


    諾曼人是怎麽迴事?那些少年至多至多捂一下鼻子,接著依舊保持著整齊的隊列,似乎已經見慣了死亡對之毫無關心。


    大家都渴望將大量戰利品早一點帶迴馬斯河畔的營地,將之運到船上。


    大家都相信那邊營地的同伴已經等得不耐煩,礙於糟糕的夏日燥熱,那些家夥還會跳進河水裏遊泳洗澡做消遣,反觀自己還要忍著炎熱持續行軍。


    橋都被拆了,還有繼續披甲的必要嗎?


    常備軍第一旗隊著胸甲著紛紛自發地赤背,前胸後背的金色毛發遮掩不住最為霸氣的紋身,有的家夥甚至將龍頭長船的異獸形象紋在自己身上。


    他們唱著北方的歌謠高高興興迴營地。那麽,營地就真的平安無事嗎?


    藍狐的襲擊亞琛至大軍被動與留守營地,以及駐紮馬斯特裏赫特城內的瑞典軍斷了聯係。他們遭遇任何的好事還是壞事,藍狐是完全不知的。


    他擔憂被法蘭克軍襲擊,顯然此事極有可能發生。所以,當得勝的聯軍終於迴到營地,展現在大軍眼前的又是另一幅境況。


    他的眼神與其他北方人一樣都是敏銳的,馬斯河較為寬闊,即便如此他仍舊看到了城裏尤其是城牆上飄起了一麵十字旗。


    “怪了,梅拉倫人什麽時候信上帝了?!不對!有詐!”


    藍狐大吃一驚,他先是命令隊首的羅斯軍精銳立刻保持戒備,有著前隊做表率,隨著道路開始擁擠,後隊的各路戰士也不得不警覺起來。


    格倫德急忙戴上鐵皮盔,視力因衰老而下降的他看不太清遠處的旗幟,部下中眼神卓越的戰士向其說明看到的,他一樣緊張起來。


    】


    他走近藍狐,兩個老謀深算的家夥湊在了一起。


    “前麵明明是我們的營地,河對岸我感覺太空曠了。”格倫德緊張估計:“我懷疑是法蘭克軍隊發動的某種反擊。”


    “我也這麽覺得。我可不信他們的軍隊都是一群蠢貨,如果是他們的重騎兵突然殺過來……”


    “你要說什麽?莫不是在說易北河的事?”格倫德不由得想起曾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血戰。


    “對。如果真是精銳重騎兵衝過來,梅拉倫人還不得大敗虧輸?”


    “那就繼續警戒前進,我現在就令戰士們披上全套甲胃。”


    藍狐拍拍格倫德的肩膀:“有勞的。而我,也得披甲。”


    號角開始吹響,羅斯軍的馬斯河營地頓時為這號角聲吸引。精神頗為頹廢的戰士急忙麵相亞琛大道向著道路深處望去,耳畔是最為屬於的北歐號角,其中的羅斯人聽得出號聲旋律背後的意思,加上遠處人影開始在下午的陽光下劇烈反光,無疑那就是大家心心念叨的遠征軍隊。


    他們迴來了!


    好似行將枯死的大樹複活,留守的羅斯人、梅拉倫人、丹麥人無不歡欣鼓舞。


    精神最為頹廢的比約恩現在的心情更為複雜,他高興於友軍終於來了,也悲哀於自己現在狼狽的模樣。


    公平的說比約恩現在能帶著一批瑞典戰士能撤到馬斯河對岸,就已經是諸神顯靈了。


    因為,那些逃亡者與報信者廢了一番功夫,終於將馬斯特裏赫特與列日遭襲的消息送到的一位關鍵的將軍的手裏。


    特裏斯坦,國王侍衛出身的常備軍將領,有著“馬卡斯”稱號之人。洛泰爾可以給他封地,甚至許諾賜予其伯爵身份,他可以這麽做但故意以此做誘餌,驅使著特裏斯坦始始終全力以赴。


    洛泰爾麾下常備軍的軍官最終都能成為封臣貴族,在某個封地以不同級別的封號安度晚年,爵位世襲到下一代。每個旗隊長最終理論上都能混得一個男爵爵位,繼而在內戰之後的地緣大洗牌之際分到自己的領地。


    公平的說洛泰爾不如他的父親虔誠者路易,路易也不如其父查理曼。


    王室成員的能力簡直逐代遞減,到了洛泰爾掌控大權之際,他沒有能力消滅弟弟們擁有絕對權力,偏要主動挑起內戰。他同樣也沒有其祖父大帝那般維持十五萬人常備軍的超強魄力與能力,繼承到現在的常備軍實在是吞金巨獸,顯然性價比最高的辦法就是維持少量親兵,依靠著各地貴族的部隊,在戰時拚湊出一直以法蘭克之名的聯合大軍就可以打贏戰爭。


    帝國派的貴族們要嘉獎,利用他們打贏內戰。手頭的常備軍也該貴族化,缺少名分和爵位的軍官可以在合適時機冊封。


    洛泰爾認為的合適時機正是內戰勝利之後。


    不過對於帶著事實上膨脹為十個旗隊,總兵力接近五千人的布魯塞爾的戰略駐軍,最高指揮官特裏斯坦,這個人已經足夠讓很多大貴族恐懼。


    其人就是洛泰爾近臣出身,駐守布魯塞爾,此人擁有招兵大權更被授權可以利用當地的賦稅。布魯塞爾原本屬於舊的馬斯高伯爵領,而今是純粹主教領地。洛泰爾當然可以再封一個馬斯高伯爵,也許這個人就是他特裏斯坦。


    很多下級軍官認可這種可能性,將軍為國王捍衛西部疆土安寧,理應得到重大獎賞。


    他是如此得到洛泰爾重視,那麽當其獲悉野蠻的諾曼人沿著馬斯河一路破壞,甚至將兩座大城都毀了,他火冒三丈,更感覺自己辜負了國王的厚愛。


    如果自己不能奪迴整個馬斯河的安寧,還不如直接死在戰場上。


    他麾下軍隊已經膨脹到十個旗隊,礙於現狀有四個旗隊是純粹的步兵,由本地村民構成的戰士仍需訓練,好在這些人的武器裝備可比之前的列日民兵好得不止一星半點。


    布魯塞爾的必須保留主力駐軍,出於安全考慮,特裏斯坦權衡再三,決議冒一次險。


    已經半年了,如果弗蘭德斯人主動進攻他們應該行動,快到秋收季了,他們斷不會終止農時而進攻。


    完全不同於他們,布魯塞爾的法蘭克軍的給養很大部分就依靠著後方物資補給吊運,現在的局麵正是後路交通線斷絕。軍隊省吃儉用當然可以堅持,隻是這樣做之後全軍戰鬥力會逐漸削弱。


    最危險的莫過於明年,如果因為戰爭原因,大量農民無法收貨金秋麥子,不說這些農民明年如何度日,軍隊明年給養可是要大打折扣。


    盤踞在馬斯河的諾曼人一日不滾蛋,整片區域就一日不得安生。


    這不,特裏斯坦將軍將全部的步兵安置在軍營,又吩咐附近村莊的話事人令其紛紛結寨自保。與弗蘭德斯伯國的邊境完全進入防禦狀態,如此他決議親自帶上三個旗隊的機動騎兵強勢衝擊馬斯特裏赫特。


    他並非獨自行動,進攻軍隊與列日方向來的拉蒙高伯爵軍相遇。


    列日情況如何?城市被毀壞,主教座堂廢墟仍在悶燒,整個居民區化作廢墟,未來人們隻能在焦土上重建城市。


    更為恐怖的莫過於被洗劫破壞的要塞旁邊的河灘,那裏散發著足以熏暈人的惡臭,放眼望去都是戰死的士兵,無人給他們收屍,野狼和狐狸啃食死者,滿天亂飛的烏鴉造就這裏如同地獄般的景象。


    拉蒙高伯爵,正是那個搶了洛泰爾三公主的伯爵吉爾博特。


    綁架公主一事可謂貴族間的緋聞,特裏斯坦佩服這小子是個狠人,就僅此而已了。


    倒是這一次,兩支軍隊在靠近馬斯特裏赫特之地相遇。


    一方剛在列日的廢墟與戰場經曆強烈的精神刺激,另一方正全力衝向目標城市。


    相遇的雙方都亮明旗幟,現在沒有什麽能比高懸的十字旗更有代表性。


    兩軍會師,雙方交涉一番都為對方的身份訝異。


    以綁架方式迎娶公主一事今年被認定為合法,現在作為洛泰爾的女婿,年輕熱血的拉蒙高伯爵自覺有必要在妻子麵前好好證明自己的男人魅力。


    他也才二十歲出頭,比起消滅諾曼人的大義,他更樂意證明自己是國王的大忠臣。


    兩位忠臣將現有的騎兵集結一起,一支兩千騎的龐然大物至此誕生了!


    隻有拉蒙高伯爵帶上了他緊急征召的民兵,這些兵力較為龐大的步兵力量還在磨磨蹭蹭,而今他們被賦予重大任務——給持續悶燒中的列日廢墟隨處可見的死難者收屍。


    這會是一個痛苦不堪的過程,畢竟自羅斯軍離開已經過去了多日,又是降雨又是暴曬,整個列日市鎮附近有三千多具倒斃的屍體,艱苦的收屍行動足夠折磨得士兵精神崩潰。


    伯爵向特裏斯坦驚恐地說明了此事,即便是血氣方剛的他也慨歎:“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戰場!到處是我軍戰死者的屍體,那些逃亡到我領地的難民所言都是真的。那些諾曼人對最貧窮的人人痛下殺手,他們分明是要殺死每一個法蘭克人。我們必須將他們徹底鏟除,以牙還牙。”


    列日化作一片廢墟,想必被諾曼人霸占的馬斯特裏赫特情況一樣糟糕。


    事實也的確如此,城外的戰場,法蘭克軍的屍體羅斯聯軍才沒功夫去收屍,現在聯軍中的瑞典梅拉倫軍死乞白賴地待在城裏,就更不會去收屍了。多虧了近日來一直掛南風,來自城被戰場的惡臭隻會繼續漂向北方,城裏的瑞典軍隊依舊是酒肉照吃舞照跳。


    本身這些瑞典戰士絕大部分是欠債農民、債務奴隸出身。他們搶購了金錢,現在就肆無忌憚用倉庫裏的糧食填飽自己的肚子,趁著這完美的機會,戰士們天天大吃大喝,所有人短時間內增肥,以至於皮帶的掛扣都要向後挪一到兩個孔洞。


    但是,法蘭克大軍來了。


    數百個瑞典人和少量丹麥漁民霸占著的馬斯特裏赫特城本城,就這點人數豈能守住整座城?何況指揮官梅拉倫伯爵比約恩,他既然是遜位的瑞典王,而今占了如此大的便宜,內心自然而然又膨脹起來。


    他在城裏終日痛飲麥酒,大口吃麥子、果醬、乳酪,由頓頓有紅肉吃,一個富家翁貪食的做派表現得淋漓盡致,無愧於藍狐斥責其人:就是一個北方的大地主罷了。


    被占領的城市沒有絲毫的防備,各個城門始終大開,瑞典士兵分布得也較為分散。


    基於解救城市的法蘭克軍隊清一色騎兵,馬蹄踏在雨後依舊濕漉漉的大地掀起無盡的泥巴,一支騎兵大軍赫然出現在城西,他們距離城牆幾乎一步之遙卻沒有那麽一個瑞典人發現。


    甚至有些喝了太多麥酒奈何身體解酒能力太差的家夥,他們就坐在城市廣場上和夥計們歪著腦袋神誌不清。也有大量依舊帶著工具打出打擊石牆,以求聽到空洞的聲像判斷其中有著藏寶的暗室。


    是空城計嗎?城門打開,整個城市感覺上毫無人煙。莫非諾曼人離開了?還是可能有埋伏?


    特裏斯坦在布魯塞爾駐紮時期獲悉了一些過去的故事,所謂弗蘭德斯伯國的小股部隊曾發生過搶劫為目的的偷襲,有些所謂的敵人根本就是當年霸著杜裏斯特港的真正丹麥人。


    丹麥人就是諾曼人!特裏斯坦就是這樣簡單的認知,反正在他看來金發紋身帶著大圓盾又善於航海的家夥,不管名號如何都是諾曼人,或曰都是丹麥人。


    他先令持續趕路陣型已經有些亂的混合騎兵隊暫停腳步休息。


    “為何停下來?大門洞開,我們直接衝進去。”年輕的拉蒙高伯爵吉爾伯特急不可耐地催促。


    “不可。就怕諾曼人有埋伏。騎兵進入城市,在街巷中我們有可能遭遇偷襲。”


    “算了吧。現在我們需要的是勇氣!大叔,莫非你是因為老了而喪失勇氣?”伯爵對特裏斯坦很不客氣,他畢竟是合法的洛泰爾的女婿,現在正是為軍父排憂的關鍵時刻。


    他號召全部的拉蒙高騎兵,完全不聽兵力、單兵戰鬥力更強的更多的特裏斯坦的指揮,一馬當先衝入馬斯特裏赫特。


    “該死!魯莽的蠢貨!”咬緊牙關的特裏斯坦索性拔劍,號召全軍無需吹號,立即從城市的西門衝入城裏。


    於是,城裏大吃大喝後暈得七葷八素的瑞典梅拉倫士兵,遭遇到法蘭克騎兵的強襲,哪怕是城內街巷不利於騎兵行動,毫無防備的瑞典人更為劣勢。


    一瞬間瑞典軍就崩潰了,被殺的人無從被拖走屍體,傷者被法蘭克戰馬蓄意踩死,活著的人顧不得拿著細軟拔腿就跑。


    比約恩本人也是被人拉拽著撤到碼頭處,被親兵裹挾著上了長船,繼而衝到對岸的羅斯人營地才得以安生。


    奈何,法蘭克騎兵一路衝到了碼頭,能逃出來的瑞典戰士和丹麥人已經撤到了對岸,成功逃亡的人肉眼可見的不多,最為糟心的是大量的戰利品還在城裏。甚至!一部分長船因來不及劃走,居然被法蘭克騎兵突擊繳獲。


    也多虧了羅斯軍的那些養傷人員的幫助,帶著弓失的他們緊急劃船漂在馬斯河上,欺負法蘭克騎兵不可下水的劣勢,以箭失與扭力彈弓硬生生將之逼退。


    非得是這樣,瑞典人拿迴了自己的船隻,可悲的結果正是城市營地已經喪失,比約恩不得不麵對一個慘痛的現實。他要為自己得勝後的傲慢與疏忽負責。


    他的頹廢正起始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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