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空依舊灰蒙蒙的。


    聯軍低沉的號角徹底打破平靜,廣大戰士們紛紛從各自的窩棚裏鑽出來。


    他們先是如廁再吃飯,罷了互相幫助間將多種款式的戰甲穿上。這花費了一些時間,所有的時間耗損都是有意義的。


    當羅斯軍主力再出現的時候,他們軍容整齊,各步兵旗隊站好後,胸口縫合的那些藍色布條使得他們乍一看去過於整齊了。


    最出彩的正是那五百名穿著整體胸甲的老兵,他們是軍中精選的壯漢,又以常備軍第一步兵旗隊為核心。


    火鍍金工藝加工後的鍍鋅胸甲,這鍍鋅的結果不會增強任何防禦,它倒是給低碳鋼板賦予特殊的金屬色澤——有一種淡淡青藍感。


    若是現在有陽光,鍍鋅的胸甲將過分的反光,那才是留裏克希望的效果,不過現在的場麵也很不錯。


    因諸多原因導致磨蹭,其中最大的麻煩就是這與日縮減的白晝時間,折騰得聯軍折騰到中午才把軍隊整頓完畢。


    譬如冬至日巴黎白晝僅有九個小時,梅茨緯度稍高一點,情況與之基本一樣。當前白晝時間也已經萎縮到曲曲十個小時了。


    真的站在梅茨城下,才發現此地的積雪情況比蒂永維爾稍好一些。


    或是因為城牆阻擋,風將雪花大量堆到城市的北城牆下,那裏也是聯軍的主攻方向。


    牆根下出現一片潔白緩坡,因對本地降雪有了直觀了解,那雪必然頗為沉重,若是踩踏一番就成了冰而濕滑無比。


    整個戰場都是雪,城下大麵積區域的積雪量雖不能再沒過人的膝蓋,它對軍隊進攻仍有遲滯作用。


    注意觀察,前方的積雪非常平整毫無腳印,可見當地人過去幾天並沒有在城下活動。


    當前也就是大規模集結的羅斯聯軍,將駐地區域積雪踩踏瓷實。


    他們有備而來,這就紛紛將釘了釘子的「木板雪地鞋」拿出,靴子踩在上麵再以麻繩、皮帶捆紮固定。


    如此環境也的確令騎兵小心謹慎,即便馬兒在之前的日子大部分人修繕了自己坐騎的蹄鐵、帶著剃刀給坐騎修椅子釘新馬蹄鐵。羅斯騎兵的帶釘蹄鐵適合這樣的環境,但馬兒突然打滑跌倒,依舊可能給馬匹帶來致命影響。


    騎兵不參與攻城戰,哪怕他們下馬射箭也能變成實力強勁的步弓手。


    菲斯克先行集結自己的人,連帶著那些格但斯克的小貴族們、克雷廷加的騎奴,以及德米揚斯克伯國騎兵。


    甚至是錫格堡宮廷伯爵,兩位陶努斯山附近騎士,他們各帶著自己的騎兵與羅斯騎兵會合。


    接近兩千騎兵一身盛裝,羅斯旗與十字旗混合。他們幾乎都不戴頭盔,而是極為保暖的熊皮帽。帽子能護住整個麵頰,再用一塊布做遮麵,現在若是陽光明媚,他們可要集體戴墨鏡了。


    冒頂插上羽毛,反曲弓上弦掛在馬鞍。


    騎兵排隊而來,逐漸將那些重武器包圍。


    此刻步兵基本集結整隊完畢,隻要大王一聲令下,各旗隊即可開始攻城戰。


    穿重甲的重步兵在前,他們身後是一批扛著簡易長梯的中等甲步兵(著板甲衣坎肩和鎖子甲),最後才是無甲輕步兵。


    最後者並非沒帶甲衣,他們被安排為弓箭手,此次戰鬥輕裝行動完全是為了射箭舒服。他們是各旗隊中的弓弩手百人隊,以及那一百名芬蘭老長弓手。


    各單位各司其職,他們形成一個混合體。


    騎兵浩浩蕩蕩而來,他們旁邊就是列隊完畢的六個步兵旗隊。


    此刻大量的丹麥人、約塔蘭人陸續趕來,這部分友軍基本都到了。


    菲斯克心情很不錯,他見到


    大王意氣風發地站著,這便下馬,握著劍柄匆匆來匯報:「現在我部騎兵集結完畢,騎兵們都唿喚著戰爭。」


    留裏克的眼睛一直盯著梅茨城牆,他轉過頭:「很好。你暫且待命,如有必要我會令你的人全部下馬步戰,你們一千多人會是極好的步弓手。」


    「遵命。」罷了菲斯克有些苦澀地笑了笑:「我軍實力強大,可能犯不著我部出動就贏了。」


    「但願如此,我希望戰鬥今天白天完全結束。今晚大軍就在城裏過夜。」


    「好。那就行動吧。」


    「再稍微等一下,等我覺得軍隊準備好了就攻。」留裏克最後說道。


    當羅斯軍號角、戰鼓大作時,梅茨城所有教堂的銅鍾也狂敲個不停,它是清晨例行敲鍾同時也是戰爭警報。


    大量民眾又是湧入教堂直麵十字架跪地祈禱。


    教堂斷不會留給他們打地鋪過夜,若是白天做祈禱自然隨意放人進入。


    一時間各教堂都成了避難所,也客觀造成原本擠滿人員的巷道終於流出了一些位置。


    昨夜又是寒冷之夜,因城內取暖物資耗損嚴重,絕大多數難民已經落得必須硬抗或互相擁抱取暖的程度。


    成為民兵就要直麵野蠻人的進攻,隨時可能戰死,不過他們也能得到非常關鍵的補給和取暖不至於無謂凍死。


    守軍大規模聚集在城牆和大門後,倘若被衝破這道防線,整個梅茨也就完了。


    多達五千難民湧入各個教堂,他們擠得水泄不通,互相堆積猶如鯡魚罐頭。喊聲哭聲無數,因為人人都想鑽入教堂,希冀這裏的神聖力量可以保佑大家活命。


    教堂附近自然也聚集大量人員,他們又哭又鬧正為自己擠不進去而悲傷。


    唯有城市裏橫七豎八凍死的人,近日早晨再沒有人為他們收屍。


    因為,哪怕是兩位大主教和尊國的伯爵家族,都不知道自己能否再看到明日天明。


    城外諾曼人集結海量軍隊,城裏七拚八湊的民兵也才兩千而已,最可悲的是最精銳的伯爵家族衛兵區區百人。所謂精銳也非真精銳,如果他們強力,早就被老伯爵帶走遠征。


    危機之下,雜牌也成了精銳。


    民兵中的獵戶被集中布置於北城牆,不懂軍事者也能察覺諾曼人要首攻北門方向。


    比起夏季之戰,冬季而來的諾曼人兵力龐大得難以描述,即便那些打過夏季守城戰的老民兵現在也瑟瑟發抖。


    兩位大主教又是頭戴妝點華麗的主教高帽,又有小教士扛著包銅皮十字架與裝著聖油的銀壺。


    沒有任何戰前激勵話語,兩位大主教分工明確,他們手持從大教堂旁折下的龍柏枝,蘸著聖油將之潑灑到守軍戰士身上。


    能被平日裏尊貴不可及的大主教親自祝禮,真是平凡農民此生最光榮的時刻。一瞬間,一些民兵突然無所謂死亡,他們相信身上沾染著聖油,戰死於此靈魂直接上天堂——那就沒有寒冷饑餓了。


    梅茨完全在被動等待,集結兩千民兵也是他們的極限。


    城裏難民以老弱婦孺為主,能打仗的男子現在全部聚集在城頭了。


    一雙雙眼睛注意野蠻人動向,也注意那些奇怪物件。


    戰場的另一邊,留裏克終於斷定出戰之時就是現在。


    他奮勇拔劍,劍指北大門。


    「按照計劃!進攻!」


    十人聚集集體吹響牛角號,它發出特別的節奏。


    大量戰士推動母牛投石機,在其後又是被拖曳的合計一百座小型公牛投石機和扭力彈弓。


    帶著大盾披甲的戰士構成人牆護衛這些重武器。


    第一輪攻勢羅斯軍派出四個旗隊,老將格倫德作為先鋒,算是給老戰士達成人生輝煌的機會。


    披著最重甲衣的五百人無視敵人箭矢,守軍即便距離十米射箭,箭簇打在板甲上是箭矢折斷。


    在守軍看來,像是一大團銀子在移動,在平凡人的理解裏最閃亮的兩種金屬就是白銀和黃金。


    鍍鋅的板甲過於閃亮,尚未激戰守軍就已經遭遇深深恫嚇。


    被譽為充滿智慧的大主教德羅戈也不知那是什麽,他以本能感覺到危險,卻又如傻麅子一般繼續站在城頭觀摩事態發展。


    「就是這裏。」格倫德伸出右臂令軍隊停下,於是那些重武器也都暫停前進,而在他們身後就是大量深深轍印與被靴子踏平的積雪。


    雪與泥混合,他們身後的雪地已經變得發黑。各種款式的石彈被同時拖曳,因格倫德覺得距離完全合適,所有重武器在石彈到位後就開始展開。


    一座座扭力彈弓的滑道滿是油脂,背著圓盾的戰士開始互相協助。一人專注轉動絞盤、一人負責把錐形鑄鐵彈裝填、一人負責拉動卡榫射擊,三人協助可令彈弓射速最大化。


    其餘武器也是如此邏輯。


    兩名戰士互相協助,巨大的絞盤令母牛投石機那巨大杠杆緩慢下降。


    要伺候這個重武器需要更多人員,它的裝填時間也很磨蹭。


    前線指揮格倫德不著急,後方指揮主力等待牆塌的留裏克也不著急。


    最後,挑選強壯戰士(就是武裝工匠)將重量達到兩百磅的石彈裝入碩大厚實的牛皮兜中。


    五座重武器對準石牆,守軍靜靜看著這一切,全程好似看客,仿佛與他們無關。


    格倫德深吸一口氣,看看左右逐漸伸出右臂:「準備!」


    五位戰士的眼睛凝視格倫德的右臂,直到看著它突然落下。


    幾乎同時,五人拉動卡榫繩索。


    已經積蓄強大力量的木臂失去束縛,重量與一個成年男子體重相當的石塊被甩了出去!


    這力道極為強大,以至於壓製重武器避免它「尥蹶子」的沙袋,都因前傾的趨勢被甩掉。


    就仿佛這頭母牛用犄角撞人。


    五個不可名狀東西以低平的拋物線飛向北牆,兩者距離卡在守軍箭矢攻擊範圍外,當然這石彈過於沉重,它們沉沉砸在石牆下端。


    頓時,牆上守軍感覺地動山搖,這是他們未曾體驗的感覺。


    隻此一擊,大部分守軍都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麽。待在箭塔上的弓手驚恐注意這一切,他們忘記了反擊,握弓的手也不自主的顫抖。


    「還不夠。還不夠!」


    格倫德轉過身繼續呐喊:「兄弟們繼續!用小石彈。」


    小一些的石彈也是一百磅,它必然會有更高的初速,就是撞擊時的力道不如前者。


    耗費一番時間第二輪裝填完畢。


    又是五顆石彈飛射過去,這一次守軍終於能最直觀的感受它的恐怖。


    因為蓄力太猛,石彈飛得太高了,或曰梅茨城牆也不算高。石彈在守軍頭頂飛過,嚇得大主教德羅戈非常失態的趴下,他滿是寶石的主教高帽也掉落,露出光禿禿的腦袋。


    他沒時間去恢複儀態,隻見那些怪物砸中民居,竟有木房被砸出大洞,再眼睜睜看著民居裏避難的人驚聲尖叫地跑出來,伸展雙手喊著不停好似被魔鬼附身般離奇。


    因為,所有民房裏都擠著大量避難者,諾曼人兵臨城下,大量民眾已經顧不得太多,哪怕城市原住民阻止難民也要衝進去避難。


    石彈砸穿民房,多人被一彈砸得血肉模糊當場死亡。


    城牆守


    軍不知傷害具體情況,他們隻感覺被這東西砸中可要當場死亡了。至少他們陸續意識到那是以不可思議速度飛行的是大石頭。


    兩位大主教沒時間抱怨,因為第三輪攻擊又來了。


    格倫德在指揮射擊中不斷修正重武器發射角度,控製射程隻需要調整蓄力強度。


    五座重武器都有細微差別,射擊石彈令差別放大。


    各陣位終於在摸索中將諸元調整到最舒適,石塊的攻擊也愈發精準。


    防禦最嚴密的北大門被聯軍無視,旁邊的石牆正被連續不斷轟擊。


    下端石牆根基來自羅馬時代,粘合用砂漿確保下端花崗岩穩若整體。上端石牆是法蘭克人修複城市時,以重力堆砌石頭,普通的衝撞對它固然毫無意義,但當年也沒有人想到會有大軍複刻數百年前羅馬軍團的重武器發動攻城戰。


    被重點攻擊的石牆段落逐漸搖搖欲墜,它整體已經開始變形,守軍都能看到牆上出現驚人裂縫,且裂縫隨著撞擊快速擴大。


    守軍紛紛退卻,他們絕望的看著城牆向著崩潰無可救藥的發展。哪怕塔樓上的守軍終於開始射箭反擊,卻發現自己的拋射根本夠不到諾曼人的軍陣。


    梅茨守軍一切反擊手段都是徒勞,大主教隻好胸口劃著十字,靜靜看著石牆垮塌。至於它垮塌後……


    伯爵家族的衛兵畢竟有作戰經驗,一些人臨危不懼,號召數百民兵帶著長矛聚集於即將垮塌的石牆之後。


    「牆會塌!到時候我們隻能用身體堵住缺口!諾曼人會衝進來,就用我們的矛把他們刺穿!」老戰士如此號召,即便所有人都覺得這樣的號召很徒勞。


    可是,還能怎麽辦呢?


    就像是躲在洞裏的老鼠,狐狸正在瘋狂扒拉洞口,被捕獵隻是時間問題。


    被鑿得圓滾滾的石彈已經用完,取而代之就是未經造刻的特裏爾城石塊。


    有著尖銳棱角的花崗岩反倒更具殺傷力,若是棱角撞擊石牆,瞬間巨大壓強能震得牆體大石塊斷裂。


    平整的石牆已經被砸成了曲率極大的弧形,上麵已經到處是裂縫,牆下的積雪也夾雜大量石塊碎屑。


    大主教德羅戈已經撤下牆,他可不希望被垮塌的石塊砸成肉糜。


    想要做殉道者的他,在真正遭遇死亡威脅時還是屈從求生本能。


    留裏克一直關注事態發展,他知道這牆並不能快速突破。


    聯軍有的是時間等待,廣大戰士也看得出那牆終於搖搖欲墜。


    等了好一陣的重甲步兵們,他們的肩膀都被板甲衣壓得有些酸痛了。他們就是先登部隊,也會承擔敵人最強力的反擊,他們不在乎,因為沒人覺得披著重甲的自己能被土雞瓦狗殺死。


    而且吸取紹爾河口大戰經驗,很多戰士用條裝鎖子甲當圍巾,把防禦薄弱的脖子也繞了一圈鐵。


    防禦做到這樣了,怎麽可能戰死?!


    終於,這段石牆的重力支點被砸壞,整個牆的重力平衡被打破。


    隨著最後一顆石彈砸來,一切都結束了。


    不足十秒時間,這麵被砸成弧形的石牆轟然垮塌,四米多高的石牆就剩下舊羅馬時代的牆根地基了。


    那些被砸得散落碎石鋪在積雪斜坡,也造就了完美的通道。


    格倫德大喜,早就等的不耐煩的重甲戰士樂開了花,唯有牆後的守軍陷入恐懼前所未有的驚恐,有的民兵幹脆昏闕。


    老將格倫德在夏季铩羽而歸,還被這群守軍蠢才惡言侮辱。站在前排的重甲戰士也在半年前飽受侮辱,如今就是報仇時刻。


    他們透過坍塌石牆更是看到了那些待命的武裝者,如此就可以執行大王的命


    令——將抵抗者全部殺死。


    「我們走!」格倫德一聲令下,他親自帶著五百重步兵向著缺口衝去,猶如鐵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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