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雪皚皚中的石橋處得到一番意外補給,吃飽了烤肉的阿裏奧伯特高高興興上馬向西。


    一行人很快迴到了香農。


    他在與雷格拉夫見得第一麵時還有一些對諾曼人的刻板印象,稍稍閑聊後就對這個年輕貴族極有好感。


    他又在圖爾遭遇到比預估的更糟糕的羞辱,就更加反襯出雷格拉夫是個大好人。


    如今麥西亞國王不再是有名無實,雷格拉夫手裏的確有一千餘名戰士,即便他們幾乎都是步兵。這些士兵真的要在冬季,踏著積雪一直走到波瓦蒂爾麵見偉大的查理?


    阿裏奧伯特保留自己的懷疑,他決定麵對雷格拉夫好好問詢一番。


    如果真是如此,他覺得自己的計劃也當調整——要確保自己的小朋友,以及「龐大的」麥西亞軍隊得以順利又和平的抵達波瓦蒂爾。


    畢竟事情由此意外之喜,一些額外的事情就要考慮了。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主人十年以來一直在顛沛流離中生活,雖貴為王子,多年來完全過著階下囚的日子。他也知道自己的主人本無過錯,如果有,那就是高貴的身份了。


    也許查理就不該出生,朱迪斯皇後就不該以美貌引誘「虔誠者」路易。


    但局麵已經如此,阿裏奧伯特自覺必須輔佐查理,更要考慮這個年僅二十一歲的年輕人。突然一千餘人的戰士兵臨城下,倘若沒有先行告訴他此乃決定與阿基坦王國結盟的友軍,怕是查理首先想的就是帶上一小撮隨從暫避風頭——其實就是先跑為敬。


    在啃肉的時候,他隨口與老埃裏克深入閑聊一番,於是獲悉了香農地方針對戰爭的積極準備。


    發動一大群無聊的農夫和農婦做戰爭勤務?


    什麽樣的貴族會覺得那些下等人靠得住了?


    雷格拉夫執意如此,他能成功?


    阿裏奧伯特以自己的認知,至今仍舊對雷格拉夫的舉措表示懷疑,他依舊不相信「人民的力量」。


    或者說,他所認知的戰爭,貴族帶著扈從親兵參戰的同時,用鞭子抽打那些村民,命令一大群下等人帶著農具參戰。


    下級貴族普遍如此麵對大貴族的征召,至於帝國頂級貴族如何訓練常備軍,那就不是諸如阿裏奧伯特這種世代的小貴族要考慮的了。


    下級貴族有自己的活法,所謂長期維持一支人數較多的軍隊,除了瘋狂消耗自己的財力毫無意義。


    男爵級的貴族通常就保留一百名可以立刻投入作戰的騎兵為精銳,再組織一點半脫產的農民,戴上頭盔和武器抽時間訓練一番就夠了。


    若是大貴族征召,男爵帶上兩三百人、至多五百人參戰,這就是大忠臣的證明。


    男爵是如此,騎士們能拿得出手的兵就更少了。


    即便是阿基坦和圖盧茲,大量的騎士直接效忠於伯爵或是公爵,一些戰場上立功的騎士,其頭銜可被升級為男爵,不過其領地基本不會變化,軍事實力依舊是老一套的寒酸。


    兩廂對比,香農男爵雷格拉夫組織一千餘名戰士實在是離譜的事。除非,強調他是麥西亞國王。


    現在,薩克森人的營地,以及香農、阿瓦內大村,民眾都在積極準備著,表麵上看起來龐大定居點鮮有人煙,但森林還在發出隆隆轟鳴,各家各戶的煙囪始終噴著濃煙。


    騎兵隊以友軍的身份直接進抵雷格拉夫的軍營,阿裏奧伯特吩咐部下下馬休息,可以與本地湊過來的金發諾曼人聊一聊,他自己則抱著頭盔走進軍營。


    正巧的是布魯諾與雷格拉夫就湊在溫暖石室中烤火。


    「你來了。」布魯諾緩緩轉過身,直麵以朋友身份進門的阿裏奧伯特。


    「


    我的確迴來了。看來你們已經把我當做了朋友。我帶著騎兵進入村莊,你們的戰士不做任何阻撓。」


    「當然是朋友。」雷格拉夫隨手指著木椅:「坐吧。讓我猜猜,你從圖爾歸來還要額外來一趟,你一定在圖爾經曆了一些事,有意告知我?」


    「我的朋友,你真是聰明。不錯!我可以立刻告訴你,我在圖爾經曆的那些糟心事」阿裏奧伯特一邊踱步,一邊滔滔不絕起來……


    因在城裏遭遇怠慢,任何人都不能奢望這位上年紀的老貴族會對羅貝爾好言相向。


    阿裏奧伯特直接以汙言穢語咒罵,說到了激動處,他突然問道:「朋友,你覺得……羅貝爾有朝一日會反叛麽?」


    「反叛誰?」雷格拉夫訝異地問。


    「查理。我的主人。」


    「反叛他?不好說。不過……我所知的羅貝爾的確狂妄,可惜,被我父親擊敗過。」


    「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無妨,恐怕這種事也不是我這種人需要關心的。」阿裏奧伯特不想繼續爆粗口了,他稍稍調整一下心情,話鋒一轉,口氣也變得柔和很多:「所以。你們打算帶著大軍去覲見我的主人?」


    「是的。」雷格拉夫雙目有神答得幹脆:「我在石橋處留駐的人員,你迴來時已經遇上了。」


    「是。」


    「所以,如何?」


    「什麽如何?」


    「你作為查理大人的貼身貴族,對我的計劃有何看法?」


    「我還能有什麽看法?」阿裏奧伯特聳聳肩,又快速站起身,如此表現證明著他的確有些看法。這不,老家夥又踱步而來,他說:「我改主意了。」


    「你有新想法?」


    「我獲悉你們兩兄弟要合並一道去波瓦蒂爾,你們的聯軍太強大了!就怕會引起誤會呀!為了避免節外生枝,我願做你們的向導。」


    雷格拉夫眼前一亮:「為我們帶路?這是好事。但是你的使命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老家夥指著木門苦笑道:「戶外都是積雪,如此惡劣天氣我害怕在穿越森林的時候凍死呢?不如就等雪化了,等到道路重新堅硬我們再一起走。」


    「我正有此意。」


    「那好,我們一言為定。」


    雷格拉夫本來覺得自己大大方方帶兵南下即可,阿裏奧伯特的體型令他需要好好思考一番。因為進一步的閑談,他獲悉那位查理曾遭遇過多次死亡威脅,一支大軍突然到來,查理本人可能會逃,而當地的大貴族即波瓦蒂爾伯爵,極有可能快速組織起軍隊抵抗。


    雙方明明可以做友軍,雷格拉夫可不願意鬧出任何的誤會。


    因為阿裏奧伯特提及了南下之路上的一個關鍵節點——埃羅圖斯男爵。


    這一信息是雷格拉夫與布魯諾之前從未想過的,兩人還以為沿著羅馬古道一路向南,一路上不過是穿越森林和荒地,即可順利抵達波瓦蒂爾。


    所以埃羅圖斯男爵是什麽情況?


    基於阿裏奧伯特的描述,該男爵家族是波瓦蒂爾伯爵家族的支係。


    這一代男爵名叫埃拉德,是埃羅圖斯城堡的擁有著,也是當地本篤修會的保護者。


    論關係,埃拉德要叫波瓦蒂爾伯爵伯納德一聲表叔,他們間並沒有「表叔」的《輩分論》,於是兩者就是叔侄關係。換言之倘若波瓦蒂爾伯爵因五花八門的原因絕嗣,埃羅圖斯男爵就有一定資格繼承爵位。


    隻是伯納德的身體情況很好,其妻子也頗為爭氣得生下多名已經成年或開始長胡須的男孩,家族怎麽想都與絕嗣沒關係,恰恰是過多的男孩在未來如何安排他們成了一個問題。


    留下長子,其他


    的都安排到修道院?此事對長子外的兒子們不公正。


    分割伯爵領成立新的男爵領,看起來這是最公正的安排,卻有實實在在會在未來削弱家族實力。


    但是,如果通過高度介入這場帝國內戰,輔佐查理取得大勝,作為功臣而索要一些「帝國派」貴族的領地想想就是理所當然,如此一來兒子們的封地問題迎刃而解。


    因為伯納德的家族血統非常高貴,老伯爵願意收留年輕的「禿頭」查理,歸根結底他們就是血脈親戚。


    查理馬特有一個女兒名叫埃羅達,她嫁給了彼時的歐坦伯爵。查理馬特的兒子,就是那個「丕平獻土」的丕平,其孫子就是查理曼。


    埃羅達為歐坦伯爵生下兩個兒子且都成年,一個繼承歐坦爵位,另一個名為紀堯姆,就被封為波瓦蒂爾伯爵。


    這個波瓦蒂爾的紀堯姆又擁有多個兒子,其中一個就是繼任者伯納德,年齡最小的兒子就被封為埃羅圖斯男爵。


    該男爵領是突然出現的!它建設初衷,一來是老父親解決孩子們的爵位問題,二來新設男爵領可拱衛波瓦蒂爾的安全。


    所謂「埃羅圖斯」,就是紀念家族的老祖母、查理馬特的女兒埃羅達,加以羅馬式的「us」後綴,以彰顯家族的高貴。畢竟查理曼已經獲得了「羅馬皇帝」頭銜,皇親國戚們也願意在一些奇奇怪怪的方麵標榜自己的高貴。


    尤其是這一代的男爵,他的名字分明有意致敬他的祖奶奶。


    以輩分論之,「禿頭」查理是波瓦蒂爾伯爵伯納德的表外甥,埃羅圖斯男爵是其表侄。


    伯納德自視甚高,完全以長輩的身份麵對查理,卻不會真的打壓這位表外甥。


    在西歐的語境下,外甥等於侄子,是表是裏也無所謂,統統由一個詞來描述這種叔侄關係。


    如此,一座被修複的羅馬時代軍營,以貴族城堡的樣貌重新出現,它就是沙泰勒羅,所謂「埃羅圖斯城堡」,唯有順利通過該男爵領,軍隊才能抵達波瓦蒂爾。


    ……


    石室被烘烤得非常暖和,阿裏奧伯特的隨從們都被雷格拉夫安排了溫暖營區,這些來自南方的使者們的身份完全成了貴客。他也注意到,自己離開的時間裏,那些前些日子因誤會衝突受傷的士兵,除了傷勢惡化實在沒法拯救而死去者,居然有六名騎兵傷勢不但穩定下來,他們的身體正快速恢複。


    仿佛是本地教士的祝福與提供的聖油起了效果,阿裏奧伯特確信如此奇跡其實就是雷格拉夫正確的治療方案——諾曼人居然對治療傷兵有奇妙手段!


    他不能當眾承認這個,心底裏可是對雷格拉夫充滿感激。


    雷格拉夫說到做到,承諾的救助落實了,他估計那些傷兵再過一段日子即可再度上馬。因為他從舊封地帶著走的隨從已經不多,跟著查理顛沛流離,能活到現在的都是精銳。


    精銳士兵在陰溝裏翻船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很慶幸仍有一些受傷士兵活了下來。


    就在雪夜閑極無聊之際,阿裏奧伯特介紹一番自己所知道的阿基坦地區的貴族們。


    要讓雷格拉夫理清這群貴族間的關係並非難事,不僅僅在於年輕人足夠聰慧,還在於羅斯王國對比法蘭克加洛林王朝,雙方的貴族體係的共性實在是多!


    既然阿裏奧伯特介紹一番,雷格拉夫心情大好,幹脆也當著這個上年紀的朋友描述一番羅斯王國的貴族們,順便通過讚揚父王的偉大來證明自己前途無量。


    羅斯有一位老國王,老國王唯有一個兒子在世,那就是年僅二十三歲的留裏克大王!而且老國王依舊在世,隻是將大權讓渡給唯一的兒子了。老人家自己在一塊豐饒之地,為萬千民眾喜愛著頤養天年。


    雷格拉夫就是如此描述,阿裏奧伯特無法理解,卻也不敢有任何非議。這算是「共治皇帝」模式?就好比洛泰爾曾與「虔誠者」路易共存了三年時間。


    但聽雷格拉夫描述,羅斯老國王奧托見兒子終於羽翼豐滿,高高興興交出一切權力,然後被孫輩圍著快樂生活。


    羅斯王居然一度擁有十八位妻子!其中一位就是麥西亞公主。


    雷格拉夫並不好意思說自己的母親其實是被父親霸占,相關情況他語焉不詳,隨口描述一番糊弄過去,罷了就重點提及自己的弟弟妹妹們。


    羅斯王國未來的最高祭司是大妹,這相當於羅馬教宗,羅斯境內有很多神廟,神廟祭司都是女性。


    羅斯境內已經有大量的、實力不一的公爵國和伯爵國,名為博雅爾的貴族對標法蘭克體係的男爵,其數量更多。


    女人也可以成為公爵嗎?


    在羅斯它就是現實,雷格拉夫自豪得提及自己的姑姑是一位女公爵,表弟卡爾就是該公國的下一代公爵。


    無聊的雪夜聊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甚好甚好,就是阿裏奧伯特聽得心驚肉跳。


    老家夥雖為小貴族,他經曆過太多事情,現在聽聽雷格拉夫提及羅斯貴族的事情,總覺得這小子像是拿著法蘭克貴族這一套瞎編胡謅。


    可再好好想想,雷格拉夫說得天花亂墜,又有布魯諾在一邊拿著其薩克森公國貴族那一套附和,這對兄弟所言所語應該不是胡說。


    阿裏奧伯特隻恨自己不能公開得以紙幣記錄,隻要洗耳恭聽,以衰朽的腦袋好好記下來。


    因為老家夥的三觀的確被顛覆了。


    諾曼人當然有貴族,無外乎一個大酋長帶著一群小酋長,罷了是酋長帶著一群戰士南下劫掠。


    「如果查理曼在世,豈有你們作亂的機會。」


    他最初於雷格拉夫見麵,見得一眾奇怪的金發戰士遊蕩自如,心中對諾曼人的鄙夷被激發。


    現在這種鄙夷徹底消失。


    原來羅斯王國已經是很複雜的存在,似乎處處都在以法蘭克做參考,可惜這群家夥罕有皈依天主的。


    也不能再武斷得斥責他們野蠻,瞅瞅現在的香農地區,整個地域被雷格拉夫治理得井井有條,當地有一千名高盧男人居然心甘情願給一個年輕的諾曼人賣命,一千名農民士兵還破天荒得願意在冬季行軍。


    阿裏奧伯特才不信「這是被魔鬼蠱惑」,因為他自己也為雷格拉夫的真誠與實實在在的互惠互利態度所打動。他可不會承認「我也被魔鬼蠱惑」了。


    因為雷格拉夫和他的諾曼戰士,有一個算一個,所有人的脖子處都掛著一副十字架,他們早已皈依天主。


    就是因為聊得過於投機,阿裏奧伯特一念之間萌生出極為奇妙的想法——雷格拉夫可能成為麥西亞的「仁慈王」,我可以做他的封臣。


    隻是這種過激的想法一閃而過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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