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河畔營地陷入濃密的冬霧中,至少太陽升起,待北風再度刮起,大地才迴複冬季該有的寒冷幹燥。


    睡了一宿的士兵紛紛爬起來,嫻熟地向引燃的柴堆添加新柴,接著烹煮麥子,在吃了一肚子麥粥後,他們收起炊具滅了篝火,不顧營地一片狼藉各自歸隊,開始新一天的行軍。


    行軍將從早晨持續到約莫傍晚,若無必要中途不會暫停。


    日子確實進入了844年,也是最寒冷的一月份。


    一支軍隊的實力究竟如何,戰場上的表現固然最為重要,大規模的戰役往往一兩天時間就打完了,在那之前就是漫長的駐紮與行軍。


    帶著大量輜重行軍是一支軍隊的常態,士兵馬匹似乎就是長期無聊的消耗糧草。


    雖然是伴行返迴封地的城堡,埃羅圖斯男爵赫伯特與雷格拉夫的大軍並肩而行,現在可以美其名曰為數月後的並肩作戰做預言。


    他注意到,當雷格拉夫下令駐紮時,伴隨著不同節奏的牛角號聲,整個排隊行軍的隊列迅速停下來。


    軍隊全程沒有混亂,各部以百人為規模各組成一支小部隊。


    小部隊間保持一定距離,使得陸路部隊的隊列拉得雖然很長,他們仍舊保持規整,如此才能做到聽到號聲後立刻原地立定。


    這是赫伯特過去無法想象的。


    以他的傳統認知,組織的民兵帶著五花八門的武器上戰場,在大路行軍之際他們理應拖拖拉拉一大群


    ,若是在曠野行軍就一定會集成一團,毫無規律的美感。


    零距離的觀察這支麥西亞-薩克森聯軍,與他們全天候伴隨行軍,他們的步兵隊列好似行進中的螞蟻隊,在河道行進的船隊又如巨大的水蛇。


    現在,大軍在大路邊與河畔的荒地紮營。


    赫伯特又注意到,長隊分裂為十數個大概是百人隊規模的軍隊,他們各自劃定一片區域,接著就地砍伐樹木,把木枝和荒草混在一起聚成柴堆,靠著鑽木取火的手藝,隨著第一座柴堆著火,其他柴堆陸續被引燃。


    另一群人則結果船隻處拋來的纜繩,無論大船小船都被拉到近岸處,繩索捆在剛剛打下的木樁。


    夕陽下的營地迅速炊煙嫋嫋,赫伯特靜下心來,他下了馬就在河畔走了走,最後湊到雷格拉夫坐下烤火的篝火邊。


    他扶著劍柄舉手致意。


    「你來了。據我所知,這裏已經進入你的領地。」雷格拉夫雙手扶著膝蓋,抬頭閑聊道。


    「是這樣的。」赫伯特坐下來,大手直指正北方:「其實,隻要我有意,我現在就可帶著隨從們直接迴家。這地方距離我的城堡已經非常近了。而且,你們現在劈砍的大樹,其實都是我的財產。」


    「哦?你總不會向我索要些買柴錢吧?」雷格拉夫微微笑道。


    「難道我是吝嗇鬼嗎?至於你。你帶著大軍再此過境我的領地,我看到你的部下完全遵從你的命令。你的軍隊


    除了砍了一些樹外,沒有襲擾我的村長,也沒有與效忠我的騎士發生衝突。」


    「這算是讚譽?豈不是理所當然的?」


    「並非如此。」赫伯特搖搖頭:「我發現你很會治理軍隊。就像……傳說中馬其頓的亞曆山大。或者說,像是凱撒。」


    這話明顯有著恭維意思,布魯諾坐在一旁,他斜眼看著雷格拉夫自顧自的傻樂,不禁抬頭插話道:「赫伯特,既然如此,明日我們兄弟就不必在你的城堡逗留了。我們的軍隊趕路要緊。」


    「我的確也不能再陪同你們了。」赫伯特迴想近一個月來的經曆,不由得長出一口氣,「真是夢幻之旅。你的軍隊沒有騷擾我的村民,但民眾注視著你們,


    我的騎士們一樣關注著你們的一舉一動。畢竟……如果你的人膽敢進入村莊襲擊,不勞我下令,騎士們自會組織起民兵發起反擊。」


    話雖然言重了,赫伯特覺得自己有必要把這些問題先行說透徹。


    他再意味深長地說道:「正因為如此,我確信等我召集了騎士們,我的精銳勇士將很樂意與你並肩作戰。」


    「很好。我也承諾,任何時候我的人都不會騷擾你的村民。至多……就如現在這般,不得不需要從你這裏砍些木柴取暖。」


    赫伯特深深點點頭:「沒關係,我也在這裏烤火,算是我用我的木柴給我們一起取暖吧。既然如此,我也承諾!我會約束自己的部下,任


    何時候都不會越過西部的圖埃河,我的人不會竊取你的財產。」


    「西部的……圖埃河?」雷格拉夫敏銳地注意到其中的一個關鍵詞匯。


    「當然,也許你現在還沒有清楚意識到安茹到底有多大。」赫伯特急不可耐多說一句,也暴露了他是有備而來。


    「非常巨大?」雷格拉夫抬起頭來了興致。


    他本想著自己帶兵去安茹本城一趟,帶著新收編的手下徹底完成封地接受,看著赫伯特這突然龍飛鳳舞的表情,傻子也意識到問題吧並不簡單。


    「當然非常巨大。」


    「有多大?難道,真的可以和圖爾伯國媲美?」雷格拉夫對安茹有著自己的認知,他洗耳恭聽來自赫伯特的獨到描述。


    「恐怕是這樣的。以我所知,之前圖爾的強大在於它擁有了安茹和布爾日地區的控製權。現在圖爾失去了安茹和香農,實力一定大不如以往。」說到這裏,赫伯特不禁提及那二十位已經恢複身份的流亡騎士。


    赫伯特再道:「朋友,你真的應該好好想想,為什麽你手下有著二十位安茹騎士。而我,至多能組織十位騎士。」


    「哦?意味著安茹的騎士們是你的兩倍?」


    「當然不是。很多騎士家族被昔日的圖爾伯爵毀滅,如果十多年前安茹伯爵沒有全方位戰敗,那個男人能組織一百名騎士!每個騎士組織十名騎馬扈從,安茹伯爵帶著一千名騎兵出戰並無問題。我還聽說


    一些古老的傳說,幾十年前鐵錘查理組織大軍反擊越過比利牛斯山的敵人,安茹伯爵可是帶著兩千騎兵出戰的。」


    「安茹居然有如此實力?」雷格拉夫在驚喜中猛然站起身,他才不覺得赫伯特所言可能是吹牛。


    似乎是吃得天花亂墜,同坐這裏的布魯諾也不覺得這算吹牛。


    因為置身於平坦的阿基坦大平原,站在羅馬大道向四周張望,在冬季裏沒了枯草和莊稼的遮掩,暴露在地平線上的村莊非常容易辨認,給予人的感受就是,這裏的村莊數量很多。


    每個村莊都可能是一個騎士采邑,如果有十個村莊,背後就可能是十名騎士,以及至少一百名騎兵的武裝力量。


    相比於薩克森,阿基坦與盧瓦爾河地區,因為被開發良久,大片的森林早已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廣袤農田。就算以粗獷的種植模式,此地水草豐美,即便是冬季也鮮有惡寒,它幾乎就是整個法蘭克最好的平原區域,氣候宜人麵積很大,如此養活著驚人的人口以及更驚人的戰爭潛力。


    西部的圖埃河就是赫伯特聲稱的男爵領西部邊境,如果渡過這條小河,很快就能找到一片城市堡壘的廢墟……


    閑來無事,赫伯特決定坐下來,麵對著溫暖的篝火,好好告訴兩位來自北方的年輕人有關安茹與波瓦蒂爾之間的基本事實。


    原來,香農南方的大森林,它是圖爾伯國與阿基坦地區的天


    然分界線。


    穿行這片森林所遇到的一座小城


    鎮名為盧丹,它其實就在埃羅圖斯男爵的轄地內。這座小城以修道院為中心,教士們管理此地居民的日常生活,而小城為數不多的永久居民,也都是為了修道院服務工作。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赫伯特的騎士們主要就分布在盧丹附近的村莊中,少則一村,多則三村,騎士各有自己的采邑村莊,他們就是各自小領地的一切主宰。教士們通過信仰的力量約束著這些下級貴族的行為下限,同樣靠著信仰的力量約束著民眾的日常生活,貴族與平民,平日的生活整體非常平靜。


    民眾日子過得平凡而清苦,若無戰爭行動,騎士們的日子過得實在無聊。


    盧丹市鎮的西方就是圖埃河,站在河畔,河對岸就是肉眼可見的圖阿爾城市廢墟(thouar)。


    幾十年前,阿基坦地區多為貴族反對國王「矮子」丕平的統治發動叛亂,彼時的過往帶著年幼的查理曼帶兵平叛。


    圖阿爾城被反叛的貴族修造為一座堅固堡壘,在曠野戰鬥失敗後,叛軍進入堡壘堅守。


    經過漫長的圍城戰,城外的王***耗到城內物資耗盡,最後一擊丕平輕鬆取勝,但為了泄憤,丕平選擇了血腥報複……於是,小小的圖埃河為之堵塞,河水化作紅色。


    最後圖阿爾城被徹底燒毀。


    彼時,年幼的查理曼看到了河畔的大規模行刑現場。丕平有意訓練自己的兒子成


    為真男人,查理曼當年也確實表現得非常淡定。


    幾十年後,查理曼在奧爾登的森林大規模謀殺投降的薩克森人士兵,所作所為比他的父親更加瘋狂。


    圖阿爾城是被詛咒之地,每個夜裏似乎都能聽到被殺者的遊魂哀嚎。


    就是因為這場戰爭,效忠加洛林王室的阿基坦地區紀堯姆海米德家族(也是加洛林王族的分支)順勢迅速崛起,不但合法得到了波瓦蒂爾伯國的貴族身份,還進一步擴大了伯國的範圍。


    但是,新貴不會為了那些反叛者收屍,圖阿爾城的爛攤子就擺在曠野裏。堵住水流的死屍終在夏季漲水時被衝走,曠野裏的骸骨自有禿鷲、狼和狐狸清理。


    於是,這座廢城成了波瓦蒂爾伯國與安茹伯國約定俗成的南北分界線,再加上南北走向的圖埃河,安茹與波瓦蒂爾伯國、埃羅圖斯男爵國的分界線也基本確定了。


    倒是有一座邊境城市,名為維耶爾(vihier),這座小城屬於波瓦蒂爾伯國,它的存在實在構成了一個突出部。


    維耶爾是波瓦蒂爾伯爵伯納德的祖父下令建造的,小城所在區域原本該屬於安茹伯國的領地範圍,介於當地的原主人(幾位騎士)參與了叛亂,戰敗者喪失了生命更喪失了爵位,因為有國王對行為背書,昔日的安茹伯爵隻好認栽。


    當然,隨著十年前舊安茹伯爵戰敗,整個伯國被勝利者圖爾伯國吞並,波


    瓦蒂爾方麵對北方鄰居就領地問題的糾纏不清,一下子結束了。


    奈何現在的局麵顯然更加混亂。


    赫伯特像是一個故事大王,他坐在篝火邊聚精會神地介紹一些過去的事情。他提及了一些城市、小定居點,所有名詞並非隨口一說,任何被提及的地名都有著各自的深意。


    這樣一來,雷格拉夫明白了圖阿爾城的毀滅,以及由此帶來的是伯納德所在家族的快速崛起。


    還有那座橫插在自己新領地內的維耶爾城,那座城本來就該是安茹伯爵的!


    赫伯特提及市鎮的建城市,除此外沒有再說。


    通過一番意味深長的眼神對視,赫伯特確實沒有多言,他的暗示雷格拉夫與布魯諾都悟出來了——新的安茹伯


    爵有理由奪迴喪失之地。


    安茹,她是一個由安茹主城為中心、囊括周圍多條河流以及河畔定居點的大區域,赫伯特能了解的安茹僅是她在盧瓦爾河以南的部分,至於安茹在大河之北的區域的詳情,赫伯特作為一介阿基坦地區的男爵就不清楚了。


    至於安茹的一些概況,三年以來雷格拉夫早有耳聞,也早就知道被吞並的安茹伯國分成南北兩部分。


    尤其是被圖爾軍隊占領吞並的勒芒伯國,攻打勒芒的戰役雷格拉夫與布魯諾都是親曆者,當然兩人斷不會說,交給伯納德的那三百磅銀幣裏有很多實際就是洗劫勒芒城奪得戰利品,沉甸甸的銀幣沾著血呢。


    雨果三世的圖爾吞並昔日的安茹,當時發生了什麽事?雷格拉夫一想到羅貝爾的圖爾軍吞並勒芒一事,他全都明白了。


    尤其是安茹伯國在盧瓦爾河以北的北部區域,那裏直接與勒芒伯國接壤。


    同時,也和阿莫裏卡地區的布列塔尼人接壤。


    對於北部區域雷格拉夫與布魯諾有自己的了解——那裏似乎從來都是個四戰之地。


    雷格拉夫從不畏懼布列塔尼人,在乘船抵達圖爾之際就聽說有關這些家夥的傳說。在帶著兄弟們伴隨圖爾軍隊作戰時,還從南特伯國的友軍處獲悉了更多有關布列塔尼人的傳說。


    傳說,那是一群海島上的失敗者。他們很久以前劃船逃離了不列顛大島,再在海對岸紮根下來形成獨立的小王國,直到被查理曼打服。


    查理曼活著的時候壓製著大大小小的反抗實力,待其過世,各路豪傑蠢蠢欲動,如今薩克森人、弗蘭德斯人,乃至待在阿莫裏卡地區的布列塔尼人,他們全部複興。


    布列塔尼人的阿莫裏卡小王國複活了,現在也僅僅在名義上還是效忠洛泰爾的小王國!


    這種名義效忠對布列塔尼人很重要,他們可以聲稱為了洛泰爾而戰組織軍隊出戰。不過這些人斷不會真的勤王,而是首先攻擊最近的法蘭克貴族領地,並美其名曰「為羅馬皇帝洛泰爾二戰」。


    首當其衝的就是攻擊最近的南特伯國,不為別的,就是為了盡快得


    到更大的生存空間。至於舉兵攻擊好戰的圖爾伯國,以雷格拉夫的了解,那些家夥從未做過。


    「布列塔尼人就是一群看人做飯的慫貨,隻敢偷襲弱小,不敢正麵對戰強軍。」


    雷格拉夫對布列塔尼人有糟糕評價,不過基於現在的情況,自己繼任安茹伯爵,未來恐怕要直麵這些家夥的正麵威脅了。指不定某個時間點,自己還要組織軍隊和那些家夥打一仗。


    好在基於國王查理這個最高仲裁者,雷格拉夫自詡不用擔心安茹北方的勒芒、東方的圖爾與奧爾良、西方的南特,就更不必擔心南方的波瓦蒂爾與埃羅圖斯。


    除非,新的圖爾伯爵羅貝爾謀反。


    除非,南特伯國被布列塔尼人打得大敗虧輸,自己不得不直麵之。


    除非,伯納德去世後其繼任的兒子撕毀同盟條約。


    宴會裏,大家一起撕扯著烤羊肉,高舉酒杯歡唿著「友情萬歲」。那是真正的友情,卻也隻是暫時的友情,時間會改變很多事情,說不定未來各方為了各自利益再兵戎相見。


    完全不勞赫伯特來描述,雷格拉夫比這個老家夥更了解安茹伯國北部區域的基本概況,也早就意識到布列塔尼人是一個需要注意的勢力。


    現在他了解的南部區域的情況,不由得下定決心,有朝一日自己應當理所當然的把維耶爾城拿迴來,還有圖阿爾廢城也拿到手。


    雷格拉夫才不管那些有關亡靈、詛咒的說


    法,他隻知道圖埃河河畔的圖阿爾廢墟,此地伯爵伯納德避之不及,男爵赫伯


    特不敢要,他們都不要的地方自己何不趁機拿下?


    尤其是法蘭克貴族們的那些恩怨,與自己這個從北方來的「金發諾曼王者」有何關係?


    「我弱小的時候必須看著你們的眼色行事,我現在越來越強大,當然是我想怎樣就怎樣。」


    在雷格拉夫表麵笑意下藏著的是擴張野心,因為父王留裏克建立的羅斯王國就是擴張成性,自己作為事實上的大兒子,要是連這都不繼承下來,有何資格做他的兒子?


    做大貴族鷹犬的時代,到此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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