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又綿延很遠的木城牆令卡甘想到了一個傳說,傳說羅馬人的狄奧多西城牆高大且漫長,莫非羅斯人的諾夫哥羅德城也與羅馬的君士坦丁堡一樣?


    在這位草原之子的概念裏,所為“城市”是一個非常模糊的概念,如果聚居的人足夠龐大,自家聯盟的大帳區也算是城市。漫山遍野的帳篷依傍伏爾加河興起,那裏是牧民們貿易的集市,是可汗與祭司的居所,整個部落聯盟有頭有臉的人都願意前來。


    大帳區域的周邊總是遊蕩著成群的牛羊,民眾豢養的大量牲畜是大家的衣食來源,就是這些牲畜總是會把草場吃得幹淨,迫使大帳區每個幾年就要沿河移動一次。


    羅斯人完全不是那種快意自由的生活方式!


    積雪覆蓋了大量平坦之地,據說幾個月前場地裏還長滿了麥子,羅斯人完成了收獲,他們的倉庫物資足夠供養所有人生活到明年的秋季。


    這群來自遙遠東方的訪客騎著馬匹屹立於城市之下,由於信使先一步在即將冰封的伊爾門湖上飆船,將消息稟報給留裏克。


    一群來自東方的馬客不遠千裏來賣馬?一出手就是百匹的規模?


    此等好事完全出乎留裏克的意料,喜訊不亞於久旱逢甘霖。


    是的,留裏克夢寐以求建設一支騎兵部隊增強自己的戰鬥力以及提高信息傳播效率,真是想什麽來什麽。不過轉念一想,此事也不僅僅是偶然。


    “馬客薩克伊,今年你果然又來了?一來就給我送大禮,我可要再獎勵你一番。”


    留裏克做好了準備,那支隊伍要沿著河畔前進仍要走上兩到三天,自己有足夠時間擺出儀仗隊迎接。


    信使說那些馬客有一批武裝者。有武裝不足為奇,一群商人走過漫長的旅程,就是旅途遭遇的熊、狼都能成為致命威脅,更要穿越斯摩棱斯克人的控製區,帶上武器執劍行商很合理。


    但信使又言,那些人樣貌非常奇怪,有一些芬蘭人的長相卻又大大不同。他們都是黑發,為首的頭目有著奇妙的八字胡,其人身材矮小,完全不懂諾斯語,倒是懂得斯拉夫語,發音蹩腳聞者基本能聽懂就是了。


    主要的客人來自東方嗎?酷似芬蘭人的長相?


    信使提及了一個詞匯,留裏克稍稍判斷果斷確定,來者就是佩切涅格人。


    好呀!馬匹的飼主送貨上門了!


    卡甘與薩克伊一眾的隊伍過於囂張,他們皆起碼而行,而身邊“護衛”的奧斯塔拉戰士盡是舉著旗幟步行,就仿佛這群異邦的訪客才是上等人。


    他們經過農莊,即便天冷了,無聊的民眾還是跑出家門,或是遠遠看著這群馬隊,或是直接逼近一睹真容。


    馬匹在諾夫哥羅德並非稀罕物,同時出現大量的騎馬者則是破天荒的事!


    說來非常慚愧,本地斯拉夫人不懂騎術,他們把馬做拉車、拉犁的使役牲畜,作用更多酷似東方的耕牛。他們當然知道騎兵的存在,無奈自己手裏的馬匹數量少不說個頭也偏矮。


    去年有外來馬客賣給王公一些更好的馬,據說王公已經在計劃創造屬於公國的騎兵部隊。


    可這種事與種地的大家有何關係呢?即便是收益,最大的收益人也是住在諾夫哥羅德城裏的各路瓦良格人和白樹莊園的家夥們。


    想想好的吧!有什麽事比看熱鬧有趣,反正生活也缺乏樂子。


    鬼鬼祟祟的圍觀者卡甘早已察覺,一路之上他也懶得弄清個所以然,大抵是自己的隊伍太過於顯眼。


    他並沒有任何傲慢的意思,而是進入了全新的領域,對這裏完全不同於故鄉的生活方式所驚訝,好奇心勝過了一切。


    諾夫哥羅德高大的木牆讓他驚訝,讓他見識到真正的“城市風采”。城牆處聚集著的衣著統一的戰士,不僅令他下意識起了戒備,以意識到羅斯王公完全獲悉了自己的到來。


    正巧,耶夫洛本人就在城裏。


    原則上耶夫洛並非芬蘭伯爵,真的的伯爵是他的大兒子,他可以行使領主權力實為“涉政伯爵”。不過在羅斯公國統治核心區,留裏克願意與他敘敘舊,再委任他再做侍衛長,時限至明年春季融雪。


    此乃私人交情亦是考驗,這不,耶夫洛奉命擔任接洽的使者。


    既然芬蘭蘇歐米人和突厥佩切涅格人祖源都來自北亞,也許他們略有相似的長相能帶來一種特別的親近。


    耶夫洛不知王公用意,他倒是很懂得自己的本分。


    傭兵部隊是實質上的近衛軍,他們武裝最好衣著也最光線,這不每個人的頭盔上還插著染成藍色的大雁飛羽,形成華麗的頭冠。每個人裹身白袍的胸口處都是巨大的交錯式藍紋,牛皮武裝帶紮得牢,腰間懸掛著統一款式鋼劍,也有五花八門私人物品。


    近衛軍人手不足,這下子拉格納所部也收了信,臨時換上衣服後就來做“群眾演員”。一下子便有三百餘人在城門口列隊,沿著大路排成兩道人牆。


    要儀仗就把儀仗工作做到極致!


    這不,留裏克又給了醉心於音律的愛妾諾倫表演的機會,她帶著自己培訓的樂師班子,集體打扮得酷似女祭司的樸素模樣,帶著骨笛、屁鼓在城外列隊,吹奏《歡樂頌》做迎賓曲子歡迎訪客。


    羅斯人旗幟飄揚,白底配藍紋,這就是他們的象征?


    他們的武士皆著罩袍內附甲胄,裝飾華麗考究。


    華麗的外表下掩藏的絕對是兇悍,卡甘年紀輕輕也是老戰士,誰殺過人,他可從眼神裏看出,且看這群羅斯武士絕對個個殺人如麻!


    那些金發的年輕姑娘引得他的好奇,這些女人又是吹笛又是敲鼓,合奏的曲子輕快而令人舒心,表達的意境完全與另一群赳赳武夫所流露的完全反過來。


    “遠方的客人,偉大的王公已經收到了你們的請求。王公許可佩切涅格使者進入城市,許可你們的領袖進入王宮細談。請你們都先下馬吧。”


    說話者是一個低矮的男人,麵貌與其他羅斯人有所不同。此人所言是斯拉夫語,卡甘聽得懂。


    待其猶豫之際,薩克伊急忙先行下馬,又徒手硬拽卡甘下來,並小聲嘀咕:“勸你不要猶豫不決,認真聽他們的要求。我們現在是在他們手裏,他們非常強悍。”


    城外的雪地當然不是會晤地點,卡甘嫻熟下馬,摘下自己的皮毛露出笑容向耶夫洛走去。


    “你……是尊貴的人?”


    “我乃羅斯公國貴族。你……看起來你就是佩切涅格人的頭目?”


    薩克伊不曾見過耶夫洛,瞧這場麵也知道此人是大人物。他弓著背滿臉笑容諂媚地介紹:“大人,這位年輕人是佩切涅格可汗的兒子……唔,就相當於羅斯王公王公長子的地位。他是佩切涅格使者,帶著貿易與和平的目的而來。”


    “也是一位貴族?那麽,就請隨我進城吧。王公又令,你可以帶上十名隨從,其他人連帶著馬匹就在城外候命。”


    “就讓我的人在雪地裏待著?”卡甘疑惑詢問。


    “這是王公的意思,在得到授權之前,你和你的人自然不可隨意進城。聽說你是來賣馬的,我看到了,你的馬匹絕對質量上乘,王公一定也喜歡。”


    震撼是共同作用於雙方的!列隊的羅斯軍隊也注意到眼前的馬群,很多人都有過和騎兵對戰的經曆,知道騎兵的優勢。即便騎兵曾被扭力彈弓打得魂不守舍,倘若騎兵軍掌控在羅斯軍手裏,情況定然完全兩迴事。


    拉格納就混在禁衛軍中,他也眼饞這些馬,畢竟看到那騎馬者傲人英姿,任何的男人都心生羨慕,想騎上去試試感覺乃至馳騁。


    卡甘終於進入到羅斯公國的大城,他看到了整齊的房舍與平整的路麵,甚至是排水的溝渠。


    他還察覺到了集市的存在,看到了大量往來的人群停下腳步對著自己駐足觀看。


    讓他略顯失望的是,羅斯王公並沒有特別氣派的宮殿,這裏有的隻是一座大號的木屋與一批附屬建築,也許是這裏並非王城的原因。


    與此同時留裏克早已換好衣服等待客人,他在左右兩邊也都是特別請來的赳赳武夫,尤其是第一旗隊中身材魁梧的人拎出來,單純盤腿坐在宮殿側牆坐上兩排,以給王公鎮場子。


    房舍內燭光璀璨,房頂降下三座吊燈矩陣。


    側牆的油燈座很是講究,每一青銅燈盞下必有一白熊獸首,猙獰的獠牙是說不盡的威武霸氣。


    一位有著金色胡須的年輕坐在高堂,他身披一張白熊皮,頭頂狐皮帽,衣服上點綴著大量的寶石。


    他像是一位富有的商人?


    不!這個年輕人的眼神不會說謊,他是極為兇狠的戰士,犀利的眼神如同在說“我殺了一萬名的武士”。


    卡甘和隨從不得不卸下所有的武裝,這才剛一進殿就逢台上高貴者的斯拉夫語聞訊:“來者可是佩切涅格使者?”


    卡甘還是站著的,卻見薩克伊聞聲就急忙盤腿坐下,罷了還猛地一拽愣是將卡甘拽倒。


    “王公大人,這位是來自東方草原的勇士,是當地首領的兒子,未來也會繼承首領之位。”薩克伊諂媚道。


    “佩切涅格人的可汗嗎?”留裏克倒也吃了一驚,“你竟有如此高貴身份?”


    “我的確身份高貴。”卡甘不羈地昂起頭。


    “很好。看來信使所言都是真的。如你所見,我就是羅斯公國王公,是北方的征服者,是海洋的擁有著,是斯拉夫人的統治者,是被諸神厚愛的人,也是你們馬匹的最優秀的買家。那麽,你的名字?你的意圖?”


    任何一個有身份的人都可以說出一係列自我標榜高貴的頭銜,卡甘一時間的確露怯,畢竟自己並沒有取得什麽驕人的成績不敢自吹自擂。


    這位羅斯王公卻如傳聞一般非常年輕,此人不似同齡人般怯懦,言語間流露著底氣十足的高傲。


    王公的高傲卡甘並無不適,王公絕對是聰明的,已經點名了買馬的意圖。


    話題直接有了突破口,尷尬對話的可能性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我乃卡甘,佩切涅格下一任可汗。我們,定然是你們最好的馬匹供貨商。不錯,這次我奉父親之命,直接與你們做馬匹交易。”


    “很好!痛快!來人啊!賜酒!”


    一聲令下,就有小臣奉上羅斯佳釀。那是一種雞尾酒,所謂精釀又蒸餾的伏特加勾兌大量的蜂蜜,還要浸泡一些覆盆子果幹,它酒精度數不低,極端的甜蜜蓋過了辛辣,隻有蜜香、果香與酒香。


    留裏克亦是端起一杯酒。


    卡甘一時迷惑又震撼,自己手裏捧著的可是水晶杯,其中美酒香味複雜顏色微黃整體清純。


    既然對方是突厥係族裔,想來必然是草原為家。任何的草原人總是好爽的,所謂喝酒要大碗,吃肉要抱著骨頭啃,粗獷地喝酒吃肉彰顯主客豪情。


    留裏克索性舉杯站起,一臉豪放:“遠方的客人,是命運是我們相遇,讓我們共飲這杯美酒,罷了立即談談馬匹之事。”


    “王公大人,你竟如此豪爽?!”卡甘頗為吃驚。


    “難道還要有任何的廢話嗎?我渴望你們的馬匹,我想在你看來,一百句美好祝福的話語都不及我立刻拿錢買下馬匹不是?你們就是為了貿易而來,我們當盡力今天就談成交易。”


    竟有這等好事?卡甘巴不得立刻完成交易把錢攥在手裏。


    “既然王公如此看中這場交易,我們幹杯吧!您的熱情好客的品德將在草原傳頌,我們將有更美妙的貿易前景。”說罷,卡甘將美酒一飲而盡。


    做生意就是做生意,留裏克也沒有任何要坑這群突厥人一把的意圖。


    卡甘竟是佩切涅格可汗之子,甭管這個名號是否真實,今後的貿易能否順利進行才是硬道理。所謂甭管來者是阿貓阿狗,能把駿馬送到羅斯,是偷是搶都是無所謂的,把駿馬送來的就是英雄。


    不過這群佩切涅格人的出現,瞬間令留裏克想到了很多——也許訓練騎兵的計劃當順勢而為進入快車道。


    還是先立刻把生意談好!雖然公國的大錢庫安置在新羅斯堡,因手工業發展需要大量現金支出,諾夫哥羅德也有一個小錢庫,庫存銀幣多達八百磅。留裏克以春天的經驗,尋思著這波不請自來的馬匹外貿交易,錢應該是夠的,大不了再砍砍價。


    “你們果然打算銷售一百匹馬?”見其幹杯,留裏克急忙問。


    “正是。”


    “那麽……”留裏克本想尋個價格,他果斷想到了去年薩克伊的離譜報價,這下嘴邊的話直接憋住。


    “價格?按照我們的習慣,一批母馬價格最高,我帶來的馬都是母馬。”


    “都是母馬?!”


    “因為母馬最適合乘騎,也許你現在不理解,買了我的馬後你自然會懂。”


    卡甘的意思留裏克大抵是明白的,所謂草原騎兵總是攜母馬遠征。遠征西歐的蒙古軍隊除卻核心精銳外,其他騎兵皆來自突厥。他們都是逐水草而居,生活方式有著大量共性,天然也都能接受同一個大汗的治理。遠征的騎兵可以一路不下馬,趴在馬背睡覺,餓了就嘬一口馬奶。騎兵的母馬不僅是乘騎的工具、戰鬥的工具,幾乎也是後勤的全部。


    “好吧,你的價格呢?”


    “我們走了三個月的路,經曆了不少磨難,終於抵達了你的領地,所以……”


    “價格要提高咯?”


    “正是。所以,一匹馬一磅銀幣。”卡甘說得有一點露怯,反觀留裏克,聽得這個數字直接坐正了身子。


    “你說什麽?!”


    “啊!王公!我們經曆了很多磨難,從遙遠東方走到這遙遠的北方,增加一些價格是合理的。請您務必接受。”


    “你!”留裏克一隻手捂著臉,殺人般的眼神透過指縫直接瞪著瑟瑟發抖中的馬客薩克伊。


    留裏克萬萬沒想到還有這樣做生意的,馬匹的繁育者給個一磅的報價都要解釋一番生怕買家不高興,合著薩克伊一夥一度提價十倍!真是為了1000%的利潤,這群基輔馬客真敢搞“東歐大串聯”兩頭吃啊。


    交易都是春天往事,那些買來的公馬瘋狂發作,以至於如今整個諾夫哥羅德的母馬全都鼓起了肚子。薩克伊賣了馬就撤了,想到那些事留裏克也不得不感慨這個基輔男人的行動力,真就是為了貿易,此人整整一年都在快速運動,甚至沒有休息的時間,有這行動力給他一條大船還不得直接殺到新大陸。


    顯然薩克伊春天的時候還是撒謊了,所謂袒露心扉描述的十匹駿馬成本價四十磅銀幣,到頭來還是胡謅,都是奸商話術罷了!事到如今知曉此事留裏克也毫不氣憤,甚至應該讓它成為秘密。因為馬匹的供貨商送貨上門,他們自己包攬了配送工作,已經不需要二道販子。


    卡甘言之鑿鑿,一百匹母馬可供銷售,介於其他馬匹是迴程時的乘騎和馱物使役不在銷售範圍內。


    “我們何時交易?我何時拿到錢?!”卡甘極為實在地詢問。


    對方如此實在,留裏克心想自己若有半點遲疑就太不地道了。他再度站起身,宣布:“就是現在,你即將拿到錢!合計一萬枚上好的銀幣!走吧!我先去看看那些駿馬。真是個大喜事,卡甘,你和你的族人都是我的朋友。今晚我要宴請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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