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佩洛斯維利亞號在海況愈發惡劣的中南波羅的海漂行。船隻不停在修正方向,她掠過了隱約可見的博恩霍爾姆島後開始向東北方向突進,再貼折狹長的厄蘭島北上,繼而抵達哥特蘭島的海域。


    哥特蘭島,往昔的繁榮今不在,維斯比港填入了一些來自梅拉倫湖的瑞典移民,該地區的商業複興正緩慢進行著。


    這就使得藍狐所乘坐的這條船基本無法在當前於維斯比停泊避風。大船向著墓碑島突進,一切正如藍狐計劃的那般,船未在海洋十字路口的墓碑島逗留,在大家看到風雪下音樂的奧蘭群島,與芬蘭地區的海岸線後,大船正式向東進入芬蘭灣。


    船員在甲板上輪崗執勤,他們不得不穿上極為厚實的衣服,為了避免被甩到冰冷海水裏,做工之際不得不用一根纜繩捆著腰,繩子的另一端基本就捆在主桅杆上。


    烏鶇特來西亞,她感覺自己成了一隻寄居房梁的貓。長距離航海的特殊性,加之這艘船足夠龐大,所有船員自發得在船艙裏安置兜網吊床。


    這樣艙室內依舊堆著大量貨物,尤其是這艘船,大量繳獲的看似用處有限的鉛錠和鋅錠,以及一批銀幣,這些金屬物質成了極佳的壓艙石。


    藍狐當然也知道這冒著巨大風險,倘若遭遇惡劣海況與觸礁,船毀人亡不說這些掠奪的珍貴財寶也將沉入大海。


    恰是這些金屬物質比石塊更加靠譜。鉛錠與鋅錠鋪在船艙最底層,其上在碼放裝滿葡萄酒的橡木桶。


    船隻重心被壓得很低,加之這樣的風帆巡洋艦是在扁底的柯克船基礎上發展,斯佩洛斯維利亞號與她的姐妹節一樣,如此船底即便沒有安裝舭龍骨,依舊是波濤中的不倒翁。


    可是,比起停在喀琅施塔得泊地的羅斯第一巨艦


    “海上君主號”,她還是顯得小了。底層甲板懸掛著大量吊床,如此下端就有足夠空間堆砌貨物。


    執勤者在甲板忍著風雪勞作,其他人就如蝙蝠一般幾乎懸掛空中,船隻晃動引得整個兜網晃動,人蜷縮在裏麵就隻是安靜待著,睡覺也好發呆也好,他們的身子隨船的晃動而晃動。


    住在船艏的船長休息室的小姑娘烏鶇,她也不能免俗得蜷縮在兜網裏。


    仿佛是懸空的貓窩一般,左右搖晃不停又像是嬰兒搖籃。她為了避免腹內翻江倒海的暈船難堪,索性不願吃多少東西,就以臭臭的幹酪塊乃至因寒冷結晶的蜂蜜果腹。


    她一句話也不想說,腦子裏什麽也不想。藍狐,此刻他的更是懸在空中的大肥貓。


    他可不敢汗水,雖說身體晃蕩個不停,還是不斷感受著航行的變化。他時而鑽出溫暖窩,推開小小的木舷窗去看外麵的景象,可不敢突然把大門打開,一麵寒氣灌滿本就不夠暖和的船長室。


    “感謝諸神,海況並不致命。”藍狐緩緩合上舷窗,拍一下被刺骨冷風吹麻木的臉。


    他側過身稍稍看到那懸在空中的毛皮窩中的小烏鶇動了動身子:“把你弄醒了?好吧,我這就把窗戶關上。”烏鶇精神萎靡,她被迫保持安靜蜷縮狀態,這種姿勢起初是舒服得,奈何若一周時間都要保持這種睡姿、若非如廁絕不下地,加之沒吃什麽東西,真是感覺痛苦至極。


    烏鶇哼哼兩聲,算是有了迴應。


    “感覺非常難受吧?”藍狐明知故問。這時,女孩終於探出頭,眯著一雙眼微微撅著嘴巴,都囔:“我感覺自己都要死了。我們還要在大海上多久?如此折磨真是酷刑啊!”


    “酷刑?你是沒見過真的酷刑,覺得無聊,我可以給你講講以前丹麥首領的結局。至於多久能抵達港口,至多再航行三天我們就到了。”


    “還要再熬三天?你……給我講些故事,我不想再無聊了。”本就一臉愁容的她更加消沉。


    “以前丹麥王的故事麽?那是關於戰爭的事,如果你真的願聽。”


    “我願意。我已不再害怕。”收購無聊的烏鶇鼓起勇氣如是說。


    “也好,隻要你不害怕。”這艘大船之大,使得她隻能在基本無風的夜裏就地拋錨定在芬蘭灣上。


    整個白天都在顛簸,直到夜裏才舒服不少,但白晝時間在快速所見,在夜間航行是極為危險的、基於低風狀況大船基本也開不動,所有人就隻要繼續如冬眠的熊般睡大覺。


    藍狐所描述的舊丹麥王的故事,在烏鶇看來就是鬼故事。那可不是一般的驚悚故事,而是過去十年真正發生過的曆史!


    原來,能殺入亞琛的羅斯諾曼人也是風起於青萍之末。殺戮與戰爭就是他們的生活方式,果真如此,自己豈不是要衝向魔窟?


    她在吊床裏瑟瑟發抖,顫抖的嗓子問道:“你們……真就是靠著殺人,一步步變得強大?羅斯人複仇而崛起的故事很有趣,可是……”


    “太殘忍了?這就是世界的真相。吉斯拉。”藍狐索性稱唿起烏鶇的真名:“過去的你一定終其一生也不能左右自己的命運,但在羅斯你可以有選擇權。即便你以後願意跟著我,我也不會對你有太多限製。在羅斯,一個女人也可以做一家之主,乃至成為伯爵、公爵。也許,羅斯王會封你為伯爵也說不定。”


    “隨便吧。”烏鶇把頭一縮,她再也不想聽鬼故事了。她對貴族間的打打殺殺不感興趣,好在天生對鮮血並不過分敏感。


    到底她也是見過了亞琛城裏被殺得屍山血海,在最初的震驚錯愕後,現在雖談不上能冷靜麵對,也絕對可以做到鎮定了。


    她主觀上排斥任何有關戰爭的事,當然最初的藍狐也是如此。在沒有強大武裝扞衛商業的基礎下,想要和平的做生意是癡心妄想。


    可真的有了強大武裝,仗劍行商就從手段變成了目的。給那姑娘說了一番往昔故事,藍狐不也是同樣迴首了自己過去十三年的經曆?


    當年,自己懵懂無知就知道吃肉喝油,養得一身肥膘走路都氣喘,被已經故去的老爹推到碼頭麵見當時的大首領奧托父子,因押運戰爭物資有功才逐漸被重用。


    迴想十三年前,藍狐可不敢相信五千個日夜後自己竟成為一方諸侯。彼時的羅斯部族也無法想象五千個日夜後,羅斯已經將法蘭克的權威踐踏在腳下。


    一麵從亞琛城裏找到的


    “三獅旗”被封裝起來,它雖說隻是一麵用朱砂、金箔、金絲裝表的布,其意義極大——它是查理曼本人的戰旗。


    卻說這場漫長的風雪,此次席卷整個歐洲的降雪過程不夠強勁持續時間卻極長。


    所以當藍狐從哥德堡啟程之際,在遙遠東方,瓦季姆帶著他的四千的大軍正在進攻維捷布斯克。


    當漫長的、充滿危機的航行結束,瓦季姆已經要在波洛茨克吃敗仗了。


    藍狐一行在海上漂了很久,若非有航海日誌算著時間他做提醒,藍狐早就把正確日期忘卻。


    至少風雪聽了,陰霾天空雖不能一瞬間散去,大船終於抵達芬蘭灣最深處的喀琅施塔得泊地。


    “大人,我們已經到了。”有部下在休息室外不斷竅門不斷唿喊。


    “我知道了,你們退下。估計港區已經沒泊位了,我們拋錨,所有人做好坐小船上岸準備!”


    “遵命!”隔著木門藍狐再命令:“把彩旗掛起來,讓旗語兵站在船艏,再吹號,讓國王知道我們來了。”因為藍狐並不知道斯摩棱斯克發動了強勁偷襲,也並不知道這個時間點留裏克以及收到了來自南方的戰爭警報,彼此實在打了個時間差,甚至如果藍狐在中途拐彎到裏加灣避風,必然知曉一場龐大的冬季戰爭突然爆發。


    按照過去的了解,擱這個時間點國王留裏克恐怕已經抵達都城了,即便現在芬蘭灣還沒整體凍結,但海麵上出現的大量碎冰已經驗證了趨勢。


    不同圖桉的彩旗對應不同的字母,多個彩旗拚起來就成了短語。現在,橫躺著的船艏桅與主桅間傾斜拉著纜繩,這根繩子已經掛上一串彩旗。


    港區的人們根本無法忽視這艘突然入港大船的存在,基於她位於船艏的舷號,海軍大將歌德倫德一眼認出她的身份。


    “不可思議!斯佩洛斯維利亞號,她不是遠征軍的旗艦嗎?怎麽突然迴來了。難道說?不是吧……”雪停了,被迫蟄伏的海軍也必須離開居所活動筋骨,並繼續著航行訓練。


    這些職業海軍戰士的本職工作就是水手,他們領著工資,得到運輸鐵礦石等官方運輸行動的獎金,以此過日子,並將絕大部分時間用在訓練。


    海軍在編的總人數隻相當於一支步兵旗隊,他們分散到各戰艦後,就成為該艦的船員,並以很低的人數操縱該艦執行任務。


    必要作戰之際,則就地招募漁民做臨時人員。歌德倫德不知道這條戰艦怎麽迴來了,他出於對法蘭克的敬畏,下意識擔心遠征出了茬子。


    頓時心頭像是壓了一塊石頭,既然人家已經釋放了


    “迴港”的彩旗信號,自己就該派出小型船隊進入泊地與之會晤一番。海軍戰士集結,這些戴著三角帽的兄弟以一種有別於其他航海者的形象,跳上半擱淺的長船,組成二十條船的船隊快速抵達拋錨的大船處。


    歌德倫德站在漂浮不定的長船,眯著眼摘下插滿羽毛的三角帽,昂首向船舷看去。


    他頓時認出一張熟悉的臉,:“藍狐?!真的是你?”


    “是我。你是……莫非是歌德倫德?”


    “正是我。你……怎麽隻有一條船歸來?該不會遠征出了什麽事?!”歌德倫德已經眉頭緊鎖。


    “你莫不是在擔心什麽?!”藍狐仰天大笑:“難道一艘船歸來就會令你感覺擔憂?感覺……我戰敗了?”


    “我不敢!藍狐,你其實該帶著大艦隊歸來的。”


    “這事就別提了。艦隊都在鹿特斯塔德,都在烏得勒支,都在過去的那個杜裏斯特港。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聽著!遠征的兄弟們大發橫財,財寶多到帶不走。大家高興壞了,索性大部分人今冬就在溫暖的來茵河口過冬,明年兄弟們還打算繼續發財呢。”


    “哈哈?原來……原來的這樣?”一塊石頭落了地並瞬間粉碎,歌德倫德從緊張到狂喜的轉變幾乎是一瞬間。


    藍狐注意到這個人的悅色,再看看這兄弟帶來的大量長船,


    “來得正是時候!你們快來搬運我船的物資。”


    “難道是大量財寶?!”


    “就是財寶,足夠令你瘋狂。不過它們是謹獻給國王的財寶,你可不要趁機貪墨哦。”


    “我可不敢。再說,藍狐兄弟,你是否低估了都城港區的實力?”歌德倫德笑道。


    “不敢低估。不過這個時間點,港區的所有泊位不都滿了嗎?”


    “無妨,我現在就把船拖曳走,給斯佩洛斯維利亞號挪出一個好泊位。”藍狐點點頭:“也好。”接下來隻需海軍清理泊位了,這需要一點時間。


    在等待期間,定在泊地的大船迎來海軍使者,關鍵的信息也由使者透露——國王尚未抵達都城。


    這在藍狐的估計範圍內,也許大王要等到沃爾霍夫河結冰再來,自己可以在都城等。


    再說,都城的一切都是美好,可以在這裏過上一段快活日子,給緊繃了大半年的神經好好舒緩一番。


    順手,也是帶著烏鶇見見世麵。藍狐與海軍使者閑聊一番,話畢,他看到那裹著皮大衣的小姑娘已經站在最高的船艉樓甲板像是發呆了好一陣子。


    “烏鶇!你可以下來了!”藍狐隨口喊道。


    “那裏!”小姑娘摘下帽子,指著不遠處的那艘如山一般的大船,繼續以拉丁語問道:“那是什麽?是船?”藍狐旋即奔上船艉樓,既然她都問到了,自己順帶解釋一個:“它是海上君主號,是羅斯第一巨艦。你能理解麽?”


    “方舟……”等待雙眼的小姑娘半天擠出這個詞。


    “最初你踩在腳下的這艘船也謂之為方舟。”


    “不。那裏。”她依舊伸著胳膊,


    “那艘船才是方舟。”


    “可她的確不是方舟,是海上君主號。僅僅一艘船就可運兵五百人,如果再擠一擠,運輸八百人也是可以的。”


    “原來,是這樣啊……”烏鶇對此一無所知,所謂運輸幾百人也無概念。


    如果那艘大船與經書裏描述的方舟沒關係,那麽她一定會用於戰爭,比如向自己母國的法蘭克動手。


    下黑手?已經無所謂了。現在的烏鶇一頭短發,雖說還有明顯的女人秀氣麵容,這身厚實皮衣於身,遠觀之就像是一個站在藍狐身邊的小隨從罷了。


    “你再看那邊。”藍狐大手一指,這下烏鶇終於開始正視整個新羅斯堡城市。


    距離還是有些遠,她眯著眼隻求看得更細致。


    “那裏有城牆?!”


    “還有布滿船隻的港口,還有國王的宮殿,羅斯的盛大神廟,以及比亞琛城市廣場更大的廣場。那裏有著三座集市,有著城市公墓,有著大型定居點。聽著!”


    “嗯,我在聽。”


    “既然要做諾曼人,既然要成為我們羅斯人。你既然拋棄了十字架,那就是背叛了主。不過……你不要擔心神罰。這裏是新羅斯堡,你可以改信北方諸神。也許,你應該信仰奧丁,這樣,你就是我們的人了。你必須明白,羅斯王留裏克,的確得到了北方諸神的祝福。”


    “羅斯王是,一位聖徒?”藍狐點點頭:“按照法蘭克的說法,大概是比聖徒更高位的存在。留裏克不是神,而是北方大神指派的神使。不管你是否相信,但羅斯就是在他的帶領下變為強國,我這種商人也才有機會成為大貴族。”


    “我信。我全都相信。”事到如今,烏鶇也沒法不信了。


    “國王暫時不在都城也無妨,我會把你先引薦給羅斯大祭司。你很年輕,懂得拉丁語。我會告知大祭司你的真實身份,你的貴族血統將給自己迎來善意。而且羅斯王的長女與你年齡相彷,你們也許可以成為朋友。對了!”藍狐笑著特別強調一個:“羅斯的所有王室成員都懂得拉丁語,羅斯大祭司是一個懂得拉丁語的女人,她是國王妻子之一。我想,如果她對你和善,羅斯王也會款待你。你還要記住!”


    “是。”


    “在這裏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你我的身份尚不明確,我可以把你引薦給大祭司,不可能再對你做很多。是願意沉淪如奴隸般活著,還是換一種活法,一切都看你的選擇。”烏鶇深吸一口氣,雙目無神地繼續凝視整個新羅斯堡,似懂非懂地囔囔:“我會的。我會學著謙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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