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血腥的戰役當日便結束了,主攻的路德維希本是不甘有意再戰,在清點一番剩下的兵力後,他的奮進計劃迫於現實原因不得不擱置下來。


    從北孚日山上泉水匯聚成的勞特河染血,死者的血弄得河水猩紅,當河水最終注入來茵河後仍顯得異樣。


    勞騰市鎮仍然在梅茨伯爵阿達爾伯特的手中,他同樣損失很大,試圖攻擊美因茨奮勇奪城的計劃一樣無限期擱置下來。


    山口處戰場橫七豎八的死屍一度無人收屍,雙方都在積極備戰,此並非以再行出擊,隻為防止被進攻的對手暴打。


    自戰鬥結束已經足有三天,期間雙方持續加強著防備。


    都很緊張的雙方甚至沒有派遣信使進行交流,終於還是路德維希實在忍受不住戰場的無聊,派出了使者。


    信使騎著馬狂奔過戰場,地上的死屍皆以灰白,鮮血也都化作墨色,屍群與清早灌木叢形成極為極為紮眼的反差。空氣中彌漫著澹澹的臭氣,隻要不是蠢人都能明白再過些日子這裏的彌漫的屍臭足矣熏得誤入其中的活人昏闕。


    信使帶著國王的書信狂奔,裝在皮革袋中的羊皮紙卷軸粗略寫著路德維希的勸降信。


    警惕的梅茨伯爵部下順利截獲信使,接著將之押運至勞騰市鎮的大營。


    現在,信使一副桀驁不馴的態度站在伯爵麵前,所攜的信件已經奉上。


    “依舊是讓我效忠。和我想的一模一樣。”伯爵將卷軸卷起,高貴的他不至於對一個傲慢的信使發火,隻是歎言:“堂堂國王禦駕親征。如果我準備妥當,很可能就殺死了路德維希王子。啊!冷靜想想,真是一個罪過。”


    信使傲慢也嚴肅:“請大人好好考慮我王的建議。向路德維希王效忠,對你有好處。”


    “真的嗎?”伯爵以眼角蔑視一番:“還輪得不到你一些平凡人教我做事。王子的要求我已經知曉,你可以迴去了。哦,這是個機會,你也帶上我的信件吧。”


    阿達爾伯特手頭缺乏合適的書寫材料,既然這份羊皮紙還有大量的空白,正好自己就地補充幾句。


    他是更注重武力的大貴族,絕非吟遊詩人和哲學家,迴信寫得言簡意賅,甚至僅有一句話:“任何的時候,梅茨伯爵都忠於洛泰爾王與其家族後裔。”


    等於說,堅守勞騰的梅茨伯爵否定了其他出路。


    他並沒有要求再戰,也沒有意圖進行講和。


    當信使心灰意冷地歸來並奉上梅茨伯爵的迴信,路德維希已然明白了對方糾結的態度。梅茨伯爵故意隱去了一些前置條件,迴信索要描述的真實言語是:“雖然我損失很大,我仍然效忠洛泰爾王。”


    “可惡。他給了你多少好處?你保持消極態度最好,哪怕是中立。現在你積極參與內戰,你想如何?裂土成為大公,去學勃艮第人?”


    伯爵已經是王國裏自由度極高的大貴族,而有的伯爵自古更加自由,譬如圖林根侯和勃艮第大公。


    梅茨(梅斯)的名號古而有之,尤其是阿達爾伯特家族兩百年前就已經是這片區域的大貴族。


    爵位傳到這一代已然從公爵降級成了伯爵,因為該家族不能僭越王族的權勢,法蘭克人的核心定居點的分封大貴族不配再享有公爵名號。


    梅茨伯爵不聾不瞎,人家薩克森人維杜金德酋長後裔之威斯特伐利亞伯爵,就是從東王國手裏重新奪迴了其家族的薩克森公爵名號,且據說真的掌握了實權。


    梅茨伯爵領小部分區域原則上與就威斯特伐利亞部分區域於來茵河隔河相望。


    一方的成功深深刺激了這位伯爵的野心,梅茨伯爵是墨洛溫王朝時期的公爵(duke),家族在新王朝爵位降級,相當的領地成了洛泰爾王的直轄,尤其是斯特拉斯堡,但繼任者不願意沉淪。這才是刺激著這一代梅茨伯爵堅決高度介入內戰的原因,所謂真的奪了美因茨,占有薩爾河以北來茵河以南的薩爾地區為自己的新封地,那麽雖仍是伯爵之名,實力基本恢複到兩百年前的狀態了。


    兩位決策者沒有再進行交流,在勞騰市鎮發生第二次戰役並非彼此意願。


    梅茨伯爵深知自己其實沒資格殺死路德維希王子,俘虜是最理想的結果,倘若真的完成殺戮實在家族災禍。


    路德維希一番算計,若是自己繼續強攻勞騰就算勝利也是慘勝,接著疲憊的軍隊會被以逸待勞的洛泰爾擊敗。


    兩人在冷靜下來後無出其右的選擇理性,他們故意僵持,有意把戰局一直拖延到秋收。而過了秋收基本就結束了“戰爭季”。


    法蘭克人將春夏定義為適合戰爭的時期,這一套便是從羅馬帝國順延下來。


    可繼續賴在已經殘破不堪的溫尼維勒市鎮實在沒有意義,此喇叭口區域麵對著無法迅速的山口,待在此地就是破綻盡露,不如撤迴美因茨不耽誤今年秋收。


    是路德維希的東王國軍隊首先開始陸續撤軍,逐漸減少的軍隊沿著羅馬大道北上。整個溫尼維勒市鎮空空蕩蕩,幸存的和平居民一並被遷走。


    他甚至在附**原區搜羅平民,一經發現全部帶到美因茨。


    上來茵平原的法蘭克民眾必須選邊站,現在勞騰市鎮以北的村民皆被路德維希遷走,當大軍撤離,留下的正是戰爭後空曠無比的世界。


    他僅在羅馬大道必經之路的阿爾采市鎮留下哨所,折合五十公裏的旅途,路德維希用了三天完成撤軍。損失了很多兵力,大軍灰溜溜地撤迴美因茨,接著全麵進入防禦狀態。


    軍事行動沒贏也沒輸,損兵折將倒是真的。


    值得路德維希慶幸的是自己的精銳部隊損失輕微,倒是強行在來茵高和上來茵地區(來茵河美因茨河段附近區域)征召的農夫兵損失很大。


    840年戰爭便是在此地大肆征兵,一年後依舊如此。來茵高的人力資源折損得厲害,以至於不可避免地嚴重傷害了本地的農業。


    路德維希才不關心本地農夫的死活,他大肆把南部的農民遷移到北部,為的是繼續壓榨人力資源。


    “啊!今年是不行了。我現在繼續征兵,從巴伐利亞調兵來,明年一定要一口氣奪下薩爾河橋(sarabruggja市鎮)得到整個薩爾地區。”


    結果,正是在這微妙的時間點,路德維希忙著防守、舔舐自己的傷口,一支諾曼船隊大大咧咧地出現在美因茨。


    來者何人?正是藍狐黑狐兄弟的羅斯艦隊,事實上是打著拿騷男爵名號的羅斯艦隊。


    船隊規模可是部小,若非大肆飄揚著十字旗,沿途的民眾會覺得此乃嚴重威脅。


    東王國的守軍自然是高度戒備,他們如今對諾曼人的態度極為負責。到底通過條約彼此有了和善的關係,守軍一想到大王遠征折戟三萬,再麵對這些人心中的恐懼無法磨滅。


    美因茨本是沃爾姆斯教區治下的“教會城市”之一,它本是不設防的,現在被路德維希王牢牢把控,便進行高度戒備狀態。


    “前麵就是美因茨?這裏看起來有他們的駐軍,我們直接登陸會不會遭遇攻擊?”黑狐難免對自身的安全起疑。


    藍狐不以為意:“那個路德維希認識我。哈哈,這次他可不敢在讓我吃閉門羹。看看咱們這次帶的禮物,他會精神亢奮。聽著,帶好你的女人,索菲亞能助你辦成一些事。”


    典型的諾曼長船張開大槳拖曳著武裝貨船,大船上安置著一批特殊的貨物——解除武裝的科布倫茨守軍。


    投降的守軍旗隊長弗雷德如今已經別無選擇,他平生第一次來美因茨,帶領兄弟們加入東王國的軍隊已經是可以得到的最好結局。


    當然,貨物不止一百餘人的戰俘。勇奪科布倫茨繳獲的一批武器、甲胃一定是東王國軍隊急需的物資,它們是從戰俘身上扒下以及從軍械庫搬運,分開來銷售隻是為了利益最大化。


    科布倫茨的戰鬥已然結束,甚至是收留過守軍逃兵的騎士為了自身利益,搖身一變效忠拿騷男爵,帶著人口成為男爵領的一部分。


    擴張的拿騷男爵領需要大貴族的承認,黑狐行使管家職權固然不需要頂級大貴族認可,索菲亞拿騷以女人的身份得到男爵領,實在需要大貴族的支持。


    進入法蘭克世界就需要落實一些繁文縟節的東西,它不似北方世界的快意恩仇的敞亮,藍狐黑狐兄弟不喜歡這個,如今也隻能認接受。


    船隊大大咧咧靠岸,人員陸續登陸,接著物資開始搬運。


    本地人皆保持著警惕圍觀,路德維希更是緊急帶著重騎兵出現外登陸場外圍。他注意到這支諾曼軍隊也亮出了羅斯旗幟,一批精銳武裝者的出現真是令他又愛又恨。


    理智占據心智,他不禁尋思:“如果這群家夥現在充當我的傭兵聽我調配,一支強軍在手,明年再發動進攻我有優勢。”


    他畢竟是國王,現在迴到自己的地盤架子必須端起來。


    重騎兵列陣真是行伍整齊,他們並非要進攻簡直是在充當儀仗隊。


    登陸的羅斯軍隊難免警惕,於是拋錨定在近岸處的武裝貨船上的扭力彈弓保持著臨戰狀態,登陸的戰士也能做到短時間內把長船推迴來茵河跑路。


    終究這隻是路德維希炫耀之舉,他趁著時間較為充裕換了一身衣服,尤其是將自己的金冠戴好。


    當他再度騎馬出現的時候,身邊的扈從親兵高高舉著查理曼的“三獅戰旗”。一位高貴的騎士出現?!不!那就是路德維希王本人!


    “他來了。”藍狐搗搗自己的老弟。


    “誰?一個大貴族嗎?”


    “是他們的王。和我王留裏克一個級別的大貴族。”


    “這……看起來也不高貴。”


    藍狐狠狠捏一下老弟的脖子:“至少這個男人會承認你在本地的權勢。你記住,向他行禮,一定要畢恭畢敬,即便是裝模作樣也要做。”


    “演戲?好吧。如果這對我有利。”


    做生意要善於處事圓滑,不要像奧丁戰士那樣一根筋,生意人可以沒臉沒皮一些,反正錢財最重要。


    小胖子黑狐雖穿著鎖子甲,頭頂的插著染藍色羽毛的雪貂絨帽實在華麗,單是肥胖的身形就指明了富裕。


    被拉扯著的索菲亞拿騷幹脆抱住了黑狐的胳膊,小姑娘還是平生第一次見識到重騎兵在河畔列陣,難免心生恐懼。


    路德維希高揚著自己卷曲胡須的下巴,故意趾高氣昂以掩飾自己實質上的實力偏弱,更是要在麵子上盡量蓋過羅斯人一頭。他認得那個略胖的家夥,對於約瑟夫藍狐他是頗為懊悔的,早知有後麵的一連串麻煩,當年自己就不該傲慢地拒絕這個冒險從北方一路衝到巴伐利亞的雷根斯堡的羅斯使者。


    過去的一係列禍事已經不可挽迴,現在還不算晚。


    騎著法蘭克高頭大馬的路德維希就站在藍狐等人麵前,一方是高調俯視,一方帶著職業式微笑的仰視。


    “約瑟夫,是你。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哦,尊貴的國王。您的威名誰人不知?我聽說了您在美因茨,特意在此登陸呢。”


    藍狐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樣,反倒令路德維希覺得此乃一種特殊的傲慢。可他也不好說什麽,畢竟人家在奉承。


    “好吧,在我的領地我的確威名赫赫。真是奇怪,你們這群家夥不在拿騷好好帶著,怎麽突然來我這裏?你最好給我帶來一些好東西。”


    “是的,正是因為有好事我才來的。”


    “什麽好事?”


    “一個您一定高興的好事。”藍狐刻意輕輕嗓子:“我們,奪下了科布倫茨市鎮,並令附近所有村莊臣服。現在摩澤爾河口已經完全在我們的掌握裏,它已經不再屬於你的敵人,而我們是你的盟友。”


    “什麽?竟有如此好事?!”路德維希大吃一驚,他主觀覺得此乃一種吹噓。


    “是的。我甚至帶了證據。”


    何為證據?一批僅著單衣的年輕男子被驅趕前來,為首敵人走向騎馬的路德維希,下一秒便是單膝跪地。


    守軍旗隊長弗雷德非常講究地自曝籍貫、服役的旗隊,以及接下來有意效忠的意圖。


    《控衛在此》


    “你?竟是科布倫茨守軍?你快站起來說話。”興奮的路德維希強令道。


    他再大量一番一眾手無寸鐵的人,但是對於這些男人他便大喜過望,甚至並不在意其過往。他完全懶得聽弗雷德進一步的敘述,既然一群人全部有意效忠,當前自己正是用人之際,從中王國軍隊挖牆腳的這種好事不做白不做。既然這群人本身就有著編製,於是他們依舊以一整個旗隊的身份存在,隻是搖身一變成了東王國的常備軍。


    遂在羅斯人的登陸場,一眾羅斯人戰俘單膝跪地集體向路德維希王宣誓效忠。


    拿騷男爵領在來茵河之北,南岸就是科布倫茨地區。路德維希對那裏的情況頗有了解,那裏本該是小弟禿頭查理的地盤竟被大哥洛泰爾奪走,此乃內戰中的一瞥,親兄弟彼此不講親情了,而今羅斯人由奪了科布倫茨,他是真的暗爽。


    可轉念一想問題又來了——被羅斯人奪下的科布倫茨算誰的?


    此事可以好好談,路德維希心情大悅,他有意宴請一番約瑟夫藍狐以及其親信,並有意大發慈悲安排登陸的羅斯軍可在美因茨城外紮營。


    他早就注意到藍狐身邊站著的小胖子和一個戴著傳統白巾袍子的小姑娘,氣質上不用於粗野的羅斯戰士,高貴自不用說。看起來定是藍狐帶來的親信,是應該宴請的對象。


    他不禁多問了一句。


    於是,黑狐畢恭畢敬又十分肉麻地言語奉承起來。一連串褒義的拉丁語形容詞不但大大滿足了路德維希的虛榮心,也自證了黑狐的高貴。


    “小胖子,我很高興認識你。你有這金發,是諾曼人吧。”他問。


    “是的。尊敬的王,我是羅斯王國古爾德家族的老三,我是保羅黑狐,如今是拿騷男爵的女婿。您看,這個女孩就是亨利拿騷的女兒索菲亞,我們已經訂婚……”


    至此其實黑狐已經不必再說下去,他特意展示著純銀的十字架,還自稱拿騷男爵的贅婿,路德維希已經意識到了很多。


    路德維希心裏泛著滴咕:“看來,這些諾曼家夥是來和我談判的。我一定可以利用他們。”


    曾經的路德維希年輕氣盛對諾曼世界不屑一顧,認為丹麥就是諾曼的全部。戰爭令他清醒,既然打不贏北方且北方人也不是油鹽不進的純粹海盜,和其中善於談判的貴族做交易是必要的,尤其是這個古爾德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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