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突然到訪,我們真的毫無準備。”總督一臉歡愉,聚集的民眾爭相恐後探著腦袋觀摩著,嬉笑聲不絕於耳。


    那些眼神敏銳的人看到靠港的三艘大船吃水都很深,固然有壓艙石的因素,想必三船運載的貨物也不少。


    留裏克無意在秋風陣陣的碼頭寒暄:“去議事廳我們慢慢聊。哦,讓古爾德那個老家夥一並來。”


    “這……”總督一瞬間麵露難色。


    “怎麽了?那個家夥夏季的時候身體抱恙,現在還沒恢複?”


    “古爾德他……他可能快不行了。”


    老總督說得很直接,留裏克心頭一怔,但轉念一想那個一生大魚大肉耽於口腹之欲的家夥身體確實有諸多富貴病。老家夥會因過於富貴死去,這種死法可比那些凍餓而死的人舒服多了。


    不管怎麽說古爾德為羅斯的崛起居功至偉,現在他本人雖然已經邊緣化,其子女完全接替了其在王國內的地位。一想到這個老家夥可能突然離去,留裏克心中的不舍也不是虛的。


    “我們過一陣子再聊。你去召集一下要塞的精英人士,很多商人似乎離開,再召集一些有財力的商人。你在準備一些食物和酒,今晚做一場酒宴。聽著,宴會的用料要足,費用本王出。”


    總督點點頭:“遵命。”


    留裏克終究不會在墓碑島逗留很久,此地是補給站,船隊在此逗留一整天後還要離開。


    他多了一個滯留的理由,便是探望一下自己的老朋友古爾德老家夥。


    玻璃瓶裝著蜜,還有瓶裝的烈酒。


    倘若那個家夥真的病入膏肓,衰朽的身體可是任何靈丹妙藥都不能治的。既然古爾德一旦會死,那就體麵的離開吧!


    正所謂信奉奧丁的戰士希望手持武器在衰老時候參與人生最後一場戰鬥,那必須是一場必勝之戰,自己麵相敵人手握武器陣亡而後進的兄弟們奪取最後的勝利,此乃戰士最完美的歸宿。


    古爾德一生都是商人,不斷的賭命投機才有今日的財富地位。留裏克懂他,這家夥若是年輕三十歲,一定敢於組織傭兵為王國效力之後靠著戰功成為一方領主。這一情況正在他的兒子們身上落實著,留裏克也的確需要年輕的親信們幫著自己開疆拓土發展商業等。


    可惜,古爾德已經老了。


    留裏克帶著這家夥平生最喜歡的美酒蜂蜜拜會,他的侍衛擺出很華麗的儀仗,國王頭戴黃金桂冠,王後一身珠光寶氣,副祭司帶著太子伴行,羅斯王國的統治者們位臨古爾德在島上的豪宅。


    把守豪宅的侍衛已經獲悉國王抵達,他們確信大王一定要拜訪自己的金主,這些侍衛換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將自由的飾品展示著,以盡量華麗的姿態迎接國王。


    侍衛們以此維護者金主的體麵,畢竟現在的古爾德已經垂危到站不起來,隻能躺在床鋪等待著大限將至。


    見大王駕到,古爾德家的侍衛非常識趣的半跪行禮,他們如此順從留裏克甚是滿意。


    “都起來吧。你們的主人呢?”


    “迴稟大王,我們的主人就在自己的臥室等候著。”為首的侍衛長不敢抬頭謹慎答之。


    “這樣嗎?那個家夥很高傲嗎?居然不願親自迎接我。”


    “大!大王,我家主人本來是要如此,可是……”


    “好了。我都明白。”留裏克抬手示意,“你們都不要磨蹭,全體平身,以後本王還需要你們。”


    有些話不宜說得直接,否則太沒有人情味。


    留裏克隻是讓古爾德家族老大哥的大白胖子白狐去做斯德哥爾摩(舊梅拉倫集市)城主,也兼顧著羅斯在整個瑞典地區的總督。白狐年齡也很大了,整個人就如年輕二十歲的古爾德一般。


    白狐隻要老老實實做一個守成之人即可,其人不需要任何的野心,隻要按照國王的要求履行自己的職位即可。


    那麽,白狐隻要保留在斯德哥爾摩的衛隊即可,他父親留在墓碑島的傭兵侍衛,就如過去的那套模式,在老家夥病故後,直接歸為國王的常備軍。


    帶著禮物進入豪宅,並非第一次來這裏,留裏克直奔老家夥的臥室。


    厚重的大門由尊貴的王親自推開,留裏克立刻看到一個滿頭白發的老頭子平靜地躺在厚實獸皮鋪設的床鋪上。房間裏有著小青銅香爐,令人靜心的鬆香正在慢燃。室內有著一層薄霧,這層霧氣很好地遮掩了老頭子衰朽的氣味。


    古爾德不想讓自己的不堪展露給任何人,他固然花錢請人伺候自己,即便如此這幅身體還是開始產生褥瘡,臭味隻能靠更強烈的鬆香氣息遮蓋。


    平躺的古爾德依舊挺著肚腩,多虧了這身肥肉使得他還能繼續堅持生命。


    看著他這幅淒慘模樣,留裏克不由得捂住嘴巴:“才幾個月不見,你居然成了這樣?”


    “是……是留裏克啊。”


    古爾德已經無所謂了,他慢慢扭過頭直唿其名,一瞬間腦海裏浮想聯翩,他想起了十多年前,彼時自己還是想怎樣就怎樣,留裏克也不過是一個小孩子。


    “你讓我感覺震驚。才四個月,你居然衰老得如此厲害?!”說著,留裏克已經走了過去。


    古爾德聲音沙啞,喉嚨還有不正常的唿隆隆聲響:“留裏克。一些都是命運。我快不行了,真的難得你還能來看我。”他勉強擠出笑意。


    “對。我特意來看你的,你瞧。”留裏克示意一下自己的大女兒維利卡:“我把她也帶來了。我的大女兒,我們的副祭司。看看她懷抱的瓶子,這裏有你喜愛的蜂蜜和伏特加。你這一生最喜歡這些美味,即便現在病重。”


    老頭子的眼角甚至擠出一些淚水。


    古爾德已經沒有力氣再說很多話,他已經做好了遺囑,既然國王、王後,乃至是太子都來探望,人生也沒有太多的遺憾。


    當然,他還在強撐著身體,想要看看自己散去的“小狐狸們”最後一麵。


    趁著機會,他有意讓留裏克看一下自己的遺囑,這是他對整個古爾德家族的安排。家族的攤子已經鋪設得足夠大,兒子們和女婿在王國裏都已有著斐然地位,那麽家族的事就不再是單純私事。


    古爾德的真的相信留裏克得到諸神的祝福,唯有此才能解釋自己一介遊商出身如何用了十多年時間家族崛起成北方一霸。家族的利益與王室的利益完全綁定,這也是一種雙人劍,倘若王室覺得古爾德家族做了太大,勢必要動手削弱一些“肥肉”。


    為了避免未來的一些麻煩,不如自己在生命的終焉再為整個家族納一個投名狀。


    留裏克很快得到全部的遺囑文件,那是傳統盧恩文書寫於硬紙。


    文件的條款有很多,主要就是關於財產的分配。


    與留裏克想得基本一致,基於傳統家中的次子三子等是無權得到財產。古爾德並沒有完全基於傳統,他個人的財富的九成都給了老大白狐,其餘的一成完全以現金的方式分給另外三個嫡出兒子。


    古爾德平生也好色,不同於別的有權勢男子,隻要自己寵愛的奴隸生了孩子便立刻得到身份,從此不再是奴隸。


    他的仁慈也就到此為止了,庶出的孩子不被承認為古爾德家族一員,一旦他死去,這些女人帶著孩子就必須離開自謀生路。


    借著機會,古爾德做了一番請求,他會遣散墓碑島豪宅的一切傭人和傭兵,自己的妾室和尚未生育的奴隸都會被遣散掉。他請求留裏克承恩這些人都是羅斯人,意味著是希望國王賜予這些人一個體麵的未來生活。


    問題拋了過來,當如何處理?


    “也好。你遣散的所有傭人和侍衛本王可以留用。你額外的那些女人,我可以安排她們嫁給諾夫哥羅德的一些農夫。你的那些庶出兒子,我會把他們全部收編到常備軍裏,女兒就許給常備軍年輕人做正妻。但願這些孩子對得起本王給的機會。”


    這就是古爾德最後的仁慈,若是換一個維京領主,會決定令自己的一眾奴隸殉葬,以便魂歸阿斯加德依舊享受。他清楚留裏克很反感這種古老的製度,並非國王特別的仁厚,而是因為這等行為就是對勞動力的大量浪費。


    論及殺人如麻,這個北方世界由何人比留裏克王更兇狠。雖兇狠,這位年輕的王者對於忠於自己的人也很友善。


    根據古爾德的遺囑,當他死後,島上豪宅不再作為大兒子從財產。它會充公,直接作為要塞總督的辦公場所,亦或是改造成議會庭、倉庫公共設施。他在墓碑島上的一切都會充公,而自己靈魂歸於天宇後的遺體,一定要化作灰盡。


    古爾德本身有根之人,他的祖籍在梅拉倫湖西北處的昂克拉斯部族,完全可以葬在部族的傳統墓葬區內。


    可若如此,後人如何記得起有個大胖子為了羅斯的崛起居功至偉呢?即便身死,古爾德依舊渴望著榮耀。且有一個他內心的小算計,所謂留裏克王就是以強力手段禁止整個家族去王國東部地區發展,他心有不甘,那麽自己死後如何,還是被限製嗎?


    位於東部地區的都城有著王國最大的公墓,甚至高掛牌匾所謂“人間的瓦爾哈拉”。


    “留裏克,這是我最後的請求。”古爾德鼓起一口氣,以巨大的勇氣堅持坐了起來。


    留裏克瞪大雙眼,看得出這個老家夥僅僅如此就全力以赴了。


    “說吧,任何的請求為都會盡量滿足你。”


    “把我埋在人間瓦爾哈拉,我想立下一座高貴一點的墓碑。我會羅斯奉獻了很多,這樣的要求,應該不過分吧。”


    “可以。你雖不是戰士,每次戰爭你的家族都在出大力,你的價值媲美一位戰爭酋長。一切放心,沒有人會忽視你的貢獻,也沒有人會忘記你的光榮。我會請石匠凋刻出你的半身像,那就是你的墓碑,你不會被遺忘。”


    “謝謝。”千言萬語不及這一聲謝謝。


    看到古爾德如此蒼老,甚至感覺是突然老去。留裏克估計,這家夥現在艱難的模樣怕是一段時間中過風這種血栓病。也恰是他的狀況,才有可能罹患這種富貴病。


    他如此,留裏克不得不想想自己的生父老托。


    短短十年前,奧托還能親自拖曳載物雪橇,帶領族人到北極圈內狩獵,這些年他衰老得厲害,本是健壯身體消瘦不少,約莫三年前還能身著那一身華麗的鍍金鎖子甲威武霸氣地給族人們炫耀,現在已經不能。


    黃金甲需要設置一些支架,便於奧托坐著的時候掛在身上,維係著老戰士的榮耀。


    奧托終將離開,隻怕就是未來幾年的事。


    奧托身為太上國王,其人已經不可挽迴的邊緣化。他象征著羅斯的過去,新生一代的數目龐大的混血羅斯人,他們絕大多數沒有到了北方的羅斯堡,出生起就住在母族世代居住的尹爾門湖湖畔。


    他們強勁的北歐血統使得小小年紀就已經非常健壯,雖依舊信仰著北歐諸神,很大程度與舊時代有著強烈的割裂。


    他們沒有經曆過舊時的饑餓時代,不知羅斯部族如何在冰雪峽灣裏極地求生。老一代羅斯人的離去早已開始,不久,舊羅斯人全部魂歸天宇,那將是年輕人的時代。


    而羅斯,與舊時的羅斯也已不再是同一個概念。


    北方還有克拉瓦森這個老鐵匠、老家的總督哈羅左森。留裏克不曾聽過克拉瓦森病中的消息,或是因為此人一生致力於打鐵,就算是苦日子的時代吃喝也一直不錯,身體素質比常人有優勢使得他更加長壽也說不定。


    哈羅左森又如何?留裏克知道的是這個老家夥在羅斯崛起的時代可是抓了多個奴隸,他自己在聲色犬馬放縱,也在縱容自己的兒子卡努夫如此。


    留裏克與卡努夫是同輩人,考慮到自己就是妻妾成群,卡努夫作為純血老羅斯人,多娶幾個女人再生一大堆孩子對王國實際是好事。


    留裏克將蜂蜜與烈酒放在這裏,再囑咐一下這些都是東方的美味特產,所謂自己特別送來的禮物。小小的奧斯本不理解父親為何對這個臥床不起的老頭子很客氣。


    小孩童言無忌:“爸爸,他怎麽不起來呢?像是很傲慢……”


    古爾德的耳朵並不聾,他勉強苦笑又逐漸化作欣慰,沙啞著嗓音再問自己的王:“這是你第幾個兒子呐。”


    “你是真的老了。嘿嘿,這可是我嫡係繼承人呢。”


    “哦,就像我家族的白狐。你,很快要去梅拉倫湖?”


    “是的。”


    “好啊。現在他才是新的古爾德,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留裏克,還是請你離開吧。我隻是一個快要離去的老人,不值得你繼續逗留。”


    他越是這麽都囔,留裏克越覺得不是滋味。“這是趕我走?”


    “不。隻是不想讓你再看到我的不堪。啊……”


    古爾德完全躺下閉上雙眼,若非還在唿吸,留裏克甚至覺得這個老家夥已經魂歸天宇。


    還是遵從這個老人的意願吧,不要再看他衰朽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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