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齊送走了任鍾謹,中午就在博慈醫療的食堂就餐。好幾位同事碰到他都驚訝道:“哎呀,丁老師,稀客啊,您居然有空親自來吃飯了!”


    這當然是開玩笑,因為丁齊平時隻在下午過來,通常中午並不在這裏吃飯,下班後也就立刻迴去,基本上不會出現在食堂裏。與他一樣的還有安康醫院的辛霜紅主任,辛主任在博慈醫療隻是外聘專家,平時來的時間比丁齊更少,大多隻在周末接受預約。


    各科室相熟的人吃飯時基本都圍聚在一堆聊天,這時周院長也端著餐盤也湊到心理門診部的醫生這邊來了。大家都站起來打招唿,周院長伸手示意道:“坐,都坐下一起吃。”他特意坐到了丁齊的身旁。


    吃飯也是社交,閑聊中可以交流不少信息。周院長一副和很丁齊很熟的樣子,沒話找話一直在聊,眾人也都跟著一起捧著搭話。


    聊著聊著,周院長就似突然想起了什麽,放下筷子說道:“這個周六,醫院有團建聯誼活動,不值班的醫生都要參加,包括心理門診部,尤其是丁老師您這位大專家不能缺席!


    對了,丁老師啊,上次您說的事情,集團已經有反饋消息,正式計劃真的調整了。新醫院項目不再動遷居民小區,就建在雨陵區政府規劃好的預留配套用地上。這次團建聯誼活動,也要宣布這個消息,將來還要從我們這邊抽調業務骨幹過去支援呢……”


    自從知道博慈集團通過靜沙島已經打入方外世界,在博慈醫療中心遇到什麽事,丁齊都會留一個心眼。而且這位周院長的意圖也太明顯了,就是衝著丁齊來的,否則沒事怎麽會端著餐盤出現在食堂,還特意湊到這一桌來?


    丁齊是金山院之主、祭煉了禽獸符,據他判斷,金山院的傳承秘法中應該也包含了爵門望氣術。雖然他沒有得到金山院真正的傳承,但也從朱山閑那裏學到了望氣術,最近也在修煉。剛才周院長走過來的時候,丁齊也悄然施展了望氣術秘法看了一眼。


    他看見了什麽?還是周院長,心相折射中的周院長。這種感覺對沒有切身體會者是幾乎不可能描述清楚的,勉強形容一下吧,就似看見了另一個虛影、現實出真實情誌的影子。周院長自以為做得很自然,其實他從走過來的時候注意力就一直在丁齊身上。


    其實不用望氣術,判斷一個人的內心意圖也是丁齊的專業,但望氣術的神妙之處就在於,能把心相轉化成具體的形象,甚至能看出一個人的氣場變化。在眼前的周院長身上,丁齊又看見了與之重疊的、代表了各種信息的另一個周院長的形象。


    丁齊不禁又想起了朱山閑。九年前的老朱畢竟還嫩了點,可能是望氣術修煉得還不到家吧,否則他那位老鄰居找上門來的時候,朱山閑就應該發現不對勁了,或者是根本沒有提防從小就認識的鄰居,誰會沒事幹無時無刻都施展秘術去觀察遇到的所有人呢?


    又或者是一聽見阿芳淪落風塵的消息,朱山閑的心就亂了,便無暇顧及其餘……但是如今的朱區長,應該不至於再中這種圈套了。


    周院長特意跑過來搭話說事,丁齊卻在想朱山閑的往事,他已經明白周院長是來幹什麽的,隻是周院長還不完全清楚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周院長隻知道自己接到了集團高層的通知,在雨陵區建立新醫院的方案已經確定,而且印證了丁齊事先透露的消息。上次喝酒的時候,丁齊就告訴在座眾人,他與雨陵區的朱區長是鄰居,聽說過雨陵區的規劃,可以有另一種方案讓新醫院項目更快、更好的落地。


    如今方案已經定下來了,事實果如丁齊所說,所以周院長覺得自己、該和丁齊打聲招唿套個近乎。而且集團領導發通知的時候也安排了任務,就是組織醫療中心的醫生搞團建聯誼活動,就在這個場合宣布這件事情,並特意點了丁齊的名字,讓丁齊一定要到場。


    在周院長看來,丁齊居然已經受到集團高層領導的關注,那他更應該和這個人搞好關係了,以前的來往實在是太少了,一直就把丁齊當成前任董事長葉行的人。


    周院長是今天上午才接到的通知,周六就要搞團建聯誼,時間實在有點緊張,但他立刻就安排人去操辦了。中午從食堂門口走過,發現丁齊居然出現在這裏,立刻拐彎也進來吃飯,端著餐盤和丁齊坐在了一起落實此事。


    既然上麵的領導點名了,周六的活動,丁齊無論如何不能缺席。


    而丁齊想到的卻是另一迴事。醫療中心周六搞活動,院長特意跑過來讓自己一定要參加,這種反常的舉動就說明,一定是上麵有人特意打招唿讓他這麽做的。周院長並不清楚狀況,隻是在完成領導交待的任務而已。


    這是有人想試探他,很可能就是出自施良德的授意。原因很簡單,因為根據方外聯盟總部公示的計劃,本周末恰好又要開放金山院。假如丁齊不能去,那麽金山院還能不能開放?這就是對方想試探的結果,而結果能反應很多問題。


    博慈醫療對外將丁齊宣傳為心理門診的頭牌坐鎮專家,丁專家的照片也掛在大廳裏,但實際上丁齊隻是個臨時工,像這種活動他完全可以找個借口不去。但已經看穿對方的目的,丁齊便點頭答應了。


    恰好莊夢周還沒走呢,迴頭就把禽獸符交給莊先生,莊先生一樣可以開啟禽獸國和金山院。


    到時候莊先生完全可以躲在金山院不露麵,這樣就可以證明一件事,掌控金山院控界之寶者未必就是丁齊,而控界之寶未必就被丁齊隨身攜帶。至於丁齊不在的時候究竟是誰掌控控界之寶並開啟禽獸國的門戶?對不起,保密!不能所有的虛實都讓人摸透。


    假如丁齊找個借口請假,連院長的麵子也不給,就是不參加周六的活動,那麽可能導致施良德等人得出一個判斷:隻有丁齊才能打開禽獸國,而禽獸國的控界之寶很可能就被丁齊隨身攜帶,哪怕平時不放在身上,在每次開放禽獸國之前、趕往禽獸國的路上也一定會帶著。


    丁齊當然不能讓人得出這樣的判斷,否則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有人或許要問了,成天動這些心眼琢磨來琢磨去是不是太累了?無論哪個單位搞團建聯誼都很正常嘛,丁齊這麽重要的外聘專家,院長特意打招唿讓他務必出席也沒什麽,何必想那麽多呢?


    假如是普通人,這樣確實活得挺累,但丁齊隻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周院長的舉止有何問題,轉念間便想到這些內情。


    這周六,丁齊參加了醫療中心的團建活動。中午的時候禽獸國如期開放,而丁齊還在境湖市某郊外度假村裏被一幫小護士簇擁著調笑呢。


    畢學成這迴當了向導,將眾訪客從張坊鎮帶到鐵鎖崖、並陪著大家一起攀援到崖壁中央禽獸國的門戶前。莊夢周操控禽獸符在裏麵打開了門戶,但他一直就在金山院的山頂上並沒有露麵。


    訪客們進入禽獸國後,前來迎接的是一頭白猿和一隻藍尾山鵲,等到達金山院中的宿營地後大家又都恢複了人形,負責接待的當然就是石不全和尚妮。


    尚妮是小境湖的人,石不全是大小赤山的人,他們和丁理事長關係好,所以就跑來幫忙了,至少在外人看來是這樣。至於畢學成當然就是金山院的人了,至於金山院還有多少成員,也沒必要對外全部公開嘛。


    畢學成身為方外門的晚輩弟子,也該出來曆練一番並且適當露露臉了,而且這可比勤工儉學劃算多了,一次就能拿到十萬補貼呢。


    每次開放金山院,扣除方外聯盟總部的分成,方外門的淨收入是九十萬,淨支出是四十萬。門外的向導畢學成得十萬,山頂上掌握禽獸符的莊夢周得二十萬。至於在禽獸國中負責接待的石不全和尚妮其實算一份差事,兩個人加起來得十萬,但人家也願意膩在一起幹同一份活。


    這天開放的方外世界可不止金山院一家,同時還有響水峰與靜沙島。因為申請參觀金山院的人實在太多了,排隊都得排到好幾個月後,莫不如趁此時間先去別家逛逛。


    響水峰一次可以開放三十個參觀名額,這個周末已經被九放離空島全部預定了,一次就去了三十人,並由島主宗飛俠親自帶隊。


    還好有靜沙島的及時加入,開放了方外海島遊項目,並有仙頂山莊其他的配套服務。靜沙島每次開放的參觀名額數量少點,一次不超過五個人,但靜沙島有另一個優勢,就是它沒有時間限製,並不局限在周末,平時也可以,隻要天氣不錯便能安排。


    “靜沙島三日遊套餐”一經推出,也受到了方外聯盟各成員的熱烈歡迎,很多家都在預約參觀時間、查詢氣象信息,麻曉理事一來就很忙啊,這幾天都在處理預約的事情,通過聯盟總部協調。


    開放靜沙島當然也是收費的,丁齊給金山院定下的收費標準如今好像也成為了聯盟內的“行業標準”,每人每次收費十萬,或者用對等開放參觀的條件交換。


    不清楚靜沙島是否也給工作人員補貼,但響水峰那邊是給補貼的,標準和金山院一樣。這個周末,響水峰由水若執掌控界之寶,就留在不對外開放的中樞之地沒露麵。在響水峰中負責接待的是崔山海、葉言行和孟蕙語等三人,外麵領路的向導則是譚涵川。


    在響水峰中負責接待,葉言行和孟蕙語還得跟著崔山海熟悉情況、接受培訓,帶著方可跋山涉水並介紹方外風景與風情,對他們來說也是曆練。


    丁齊說借人給響水峰就真借了人,不僅譚涵川去幫忙了,把另外兩名弟子也派了過去。譚涵川一個人從響水峰領十萬補貼,至於葉言行和孟蕙語兩個加起來算半份差事,在響水峰那邊共領五萬補貼,這些都是事先說好的。


    總之方外聯盟這個周末很熱鬧,不同的成員奔赴各方外世界參觀,領略與各自世界不同的玄奇,這是前所未有的盛況啊。


    丁齊參加團建聯誼活動,周六晚上還在郊外度假村住了一夜,但是周日一大早,他便悄然出發趕往了陝西省藍田縣,不論是否被人惦記琢磨,最重要還是做好自己的事情。


    周日午後,崔山海送走了來訪的客人,其他工作人員也先後離開,譚涵川卻又進入響水峰中。水若先迴去了,這兩位科研工作者正在那處農家敞院中搞燒烤喝啤酒呢,崔山海問道:“譚工啊,丁老師真的不需要我去接嗎,他自己就能走到這裏來?”


    譚涵川苦笑道:“小崔啊,你都問三次了!丁老師上次不都告訴你了嘛,而且也將方外秘法傳授給你了。”


    崔山海:“不好意思,最近工作比較忙,耽誤了很多工夫,我還沒練成呢!我總是覺得有點不太敢相信,丁老師就是傳說中的朱大福?”


    “我的確有個化名叫朱大福,但叫朱大福的人未必就是我呀。”丁齊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再一抬頭望去,他已經施施然走進了敞院。


    崔山海放下釺子站起了身,下意識地掏出水如意看了一眼,確認控界之寶還在自己手裏呢,而丁齊就是這麽進來了。他驚歎道:“果然是眼見為實,能認識丁老師實在是太幸運了!”


    丁齊走到近前坐下道:“你們兩位倒是會享受啊,把別人都打發走了,自己在這裏烤燒烤。”


    崔山海:“這荒郊野外的,也就適合搞搞燒烤了,丁老師也一起喝點。”


    丁齊:“我是來拜見響水峰祖師的,就算事先沐浴齋戒,這喝酒吃肉的也不太合適吧?”


    崔山海:“沒關係,響水峰一脈沒有這些講究,不吃飽喝足待會兒怎麽爬山啊?隻要不喝多了舉止失態,祖師也不會介意的。響水峰傳承中就包含觀想法,還專有竹節酒輔助修煉觀想,所以是沒這些忌諱的。我師父當年天天叮囑我不要變成酒鬼,可是我發現他老人家自己經常悄悄偷酒喝……”


    在響水峰中和這位崔峰主說話感覺很輕鬆,沒必要忌諱什麽。吃飽喝足之後,三人一起上山,走的就是正麵的險路。到達那瀑布高崖上的湖邊時,崔山海又說道:“我們沒必要再鑽山洞,另有一條小路可以到達曆代祖師洞府,別人可能上不去,我們三個應該可以……譚工,丁老師的身手沒問題吧?”


    譚涵川笑道:“當然沒問題,你就帶路吧。”


    他們又走了另一條非常險的小路,其實這根本就不算路,就在峭壁間曲折攀援而上,然後從峰頂折返下來,到達了響水峰不對外開放的中樞隱秘之地。沿著山壁開鑿的石龕以及穿廊中,共有二十五座曆代祖師雕像,皆極為寫實。


    崔山海將水如意遞給丁齊道:“丁老師,你自去拜見響水峰祖師,我和譚工就不打擾了,在洞府靜室那邊等著。”


    丁齊:“身上還是帶了點酒肉氣息,既要拜見祖師,心齋總是要有的。我也先去洞府那邊歇歇,順便洗漱一番、整理整理儀容。”


    崔山海:“水如意你先拿著,你什麽時候準備好了自去拜見祖師。我可以等你到明天早上五點,再晚出去的話恐怕就得耽誤上班了。”


    崔山海就直接把控界之寶交給了丁齊,讓丁齊自尋靜室心齋,這是極大的信任啊。這種信任也是互相的,丁齊早就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訴了對方,還傳授了方外秘法。


    水如意並不大,隻有半尺來長,質地似木似骨,連葉竹節柄,團雲靈芝頭,是丁齊自兩界環、禽獸符、搖光軫、金如意之後拿到的第五件控界之寶。對控界之寶,丁齊有自己的祭煉之法,無需得到傳承便可掌控它的妙用。


    但是這件神器好像還不行,因為他尚未走遍整個響水峰世界,也沒有將這個世界凝煉為心盤,祭煉的條件並不具備。待到他端坐靜室感應此控界之寶,入境之後元神中卻仿佛浮現出了整個響水峰世界,哪怕他並沒有走遍這個地方。


    假如丁齊就以此為基礎去凝煉心盤,說不定也可以繞開響水峰秘傳傳承祭煉此神器,但這不是他的東西,當然不可能擅自這麽做,隻是暫且研究一番。


    入夜之後,萬籟俱寂。在山下時總能聽見響水之聲,但是在這個地方感覺卻非常安靜,丁齊手持水如意走出靜室,沿著山崖間的甬道和穿廊,繞過正中供奉著“炎黃始祖華胥氏之位”的洞廳,來到那一排祖師雕像坐在的位置。


    丁齊早有明確的目標,他向每一尊雕像行禮,最後拜祭的就是上次所關注的那位明代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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