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床塌上的軒紫雨輾轉反側許久,大約因為已經躺了整整一天了,即便值此深夜時分,她依舊毫無睡意。她並不想打擾其他人休息,故而隻是摸著黑穿好衣衫。且由於沒有燭火,她摸索了半天也尋不到發簪,幹脆將烏黑如瀑的青絲隨意地披在兩肩,隨即輕手輕腳踏出客房下到一樓,最終行至客棧後方的院子。


    院子並不寬闊,中央有數張石凳,其中一張石凳上已有人先行占了。軒紫雨不料子時都過去了,還有人和自己一般出來散步。她借著月光仔細一看,發現那人正是小俞,遂道:“小……啊不,俞堂主,你怎麽還不睡?”


    “是你啊。”小俞初次見到她披發的慵懶模樣,眼前頓時一亮,並拍了拍身旁石凳道:“來來,正好我想找人聊聊天。”軒紫雨依言坐到她身邊,道:“不是決定明天啟程麽?你若再不睡,就不怕明天白天犯困?”小俞道:“我一介習武之人,一兩天不睡關係不大。先不說這個,你且說說你和燕磯子是怎麽好上的?”


    “好上?”軒紫雨著實被她驚到,立刻嚇得站起身來,“你可別瞎說,他是我師父。”小俞不料她反應會這麽大,忙示意她噤聲:“打擾到別人歇息啦……那日我親耳聽到你們‘相公’、‘娘子’叫得火熱,總不是假的吧?”軒紫雨聞言徹底怔住,半晌才反應過來,不由失笑道:“你說那次啊……還不是怕被你們認出來,緊張之下胡亂說的麽。喂,你說想和我聊聊,總不會就是聊這事吧?”


    “……怎麽會?我想的事情可多了,沒功夫一直考慮你和燕磯子的關係。”小俞忙笑道。


    軒紫雨道:“你們碧波堂既然是中原六大門派之一,你又是碧波堂的副堂主,這擔子不輕,難免會事務繁重。”小俞點頭道:“那是自然。我們一個隻收女弟子的門派,即便對外表現得再如何風光,也總有些苦澀不為人知,便是打碎了牙隻能往肚子裏咽。如此種種,卻又如何用隻言片語說得盡呢?”


    軒紫雨低聲道:“我看你最多比我大不過兩三歲,就能坐上碧波堂第二把交椅。和你一比,我委實太過平凡……”小俞見她妄自菲薄的樣子,遂輕拍她肩安慰道:“你也不用羨慕我,我隻不過是得了貴人相助,否則一輩子也隻能做個普通弟子。”軒紫雨奇道:“貴人?”


    小俞見軒紫雨來了興致,便耐心將自己的往事娓娓道來。


    原來在入碧波堂之前,小俞也隻不過會些三腳貓的功夫,欺負潑皮無賴還成,倘若對上真正有功底的武林人士,隻能遠遠繞開。直到某一天,她無意間救了一位身受重傷的男子,並將其帶迴家養傷,事情才逐漸有了改變。


    男子的傷勢愈合得極慢,故而這傷一養,便是數月時間。其生性沉默寡言,即便麵對救命恩人,也極少開口說話。隻不過當他見過小俞那稀鬆平常的劍術之後,竟手把手開始教導起她來。他的劍術精湛玄妙,招式行使間兼顧優雅與實用,比她所會的花拳繡腿也不知強上多少倍,這令小俞見了又驚又喜,當下沉心靜氣用心學習。


    小俞天資聰穎,觸類旁通,令男子亦不禁生出愛才之心,幾乎將自己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不知不覺數月時間一晃即逝,男子傷勢既已痊愈,遂向她辭行。臨行前,還將自己的獨門劍招傳授予她,但囑咐她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輕易使出。小俞將男子所言謹記在心,之後動身投靠碧波堂,並以精湛武藝與過人手腕,迅速獲得了門派上下的一致好評。短短三年時間她便出任碧波堂副堂主,舉派上下無不敬她三分,可謂風光無限。


    軒紫雨默默聽完小俞所言,要說不嫉妒她那絕對是假話。隻是想到自己已經有燕磯子這等高手傳授武藝,她心中多少平衡了些,遂莞爾道:“俞堂主,你怎得就這麽放跑了那男子,可惜了一段美好姻緣呢。”


    小俞頓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連連擺手道:“你就饒了我吧,那人至少也有三十歲了,我一直稱唿他‘大叔’來著。”軒紫雨道:“三十多歲又怎麽了?依我看三十多歲的男人才是最有魅力的,我就準備尋個胡子拉渣的嫁了。二十多歲的小白臉,姑奶奶我是瞧也瞧不上的。”


    二人這般聊了一陣,天南地北無所不談,不知覺間已然一個時辰過去。二人均微覺疲倦,正在商量著是否返迴客房,小俞忽的臉色一變,繼而冷視一旁角落:“是誰?”


    充斥著濃重黑暗的角落中,一道人影緩緩現出。那人為一件黑色鬥篷罩住全身,全然無法瞧清相貌體態,他壓低聲音道:“碧波堂的俞副堂主麽?您的警覺性比在下想象中的還要高上不少啊。不過,我此次並非前來找你的。”


    小俞按劍而起,冷冷道:“你找誰?警告你,不準耍花樣,否則我們碧波堂不會善罷甘休。”黑衣人道:“我要找的,卻是你身邊的這位姑娘。”


    軒紫雨怔怔指著自己,道:“你找我?”


    “軒姑娘,啊不,我似乎應該稱唿您醫仙姑娘才對。”黑衣人將手中一物輕輕拋到軒紫雨腳跟前,道:“據我所知,你和燕磯子應當正在往琉球方向趕去吧,而且是為了與處在水深火熱的一枝柳和馮嵐匯合,對也不對?”軒紫雨聞言即刻心頭一驚:“你怎麽知道?還有,你所說的‘水深火熱’又是怎麽迴事?”


    “到了琉球,你們自然會知道。”黑衣人頓了一頓,又將聲音再壓下一分,“在下扔到你腳邊的,正是馮嵐和一枝柳現在所處的具體位置的標示圖。隻不過此圖隻有一半,必須湊到另一半圖紙,才能發揮其作用。”小俞冷哼道:“你這人做事好不爽快,要麽就給全圖,要麽就幹脆別給。這樣給一半藏一半,卻不知有什麽意思?”


    黑衣人聞言低笑幾聲,道:“俞副堂主說話還是這麽尖酸直接……醫仙姑娘,另一半圖紙遲早也會送上門來,你千萬要將手上這張保管好。此間事情已了,在下告退。”言罷黑衣人緩緩後退,身形逐漸融入黑暗,最終消失不見。


    這黑衣人來得快,去得也快,還撂下一籮筐莫名其妙的話語,令二女摸不著頭腦。思來想去,她們還是決定暫時不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先迴客房休息才是頭等大事。


    “水深火熱……?”軒紫雨將地上的圖紙收好,心中始終疑雲不散。


    翌日清晨。


    因平安鎮距離碧波堂尚有百裏之遙,故而眾人決定騎馬代步。如此一來腳程確實快了不少,隻是著實苦了從未騎過馬軒紫雨。隻行了半日,她便被顛簸得連喊受不了,當即要求停下休息。


    小俞遙見前方路邊有一露天茶鋪,遂道:“大家應當都口渴了吧?正好我們到前麵的茶鋪略作休整,再出發也不遲。”


    眾人將馬拴好,見茶鋪隻剩下一張桌位空著,便圍了那桌坐下:“店家,六碗涼茶。”店家是一略微肥胖的中年男子,隻片刻功夫,他便將茶壺茶杯端了上來,道:“時值春末夏初,這天氣也逐漸變得熱人了。諸位喝了我這沁心涼茶,讓茶水涼意滲入心間,縱是趕路也能舒舒服服。”


    眾人微微抿了一口茶水,均覺一股舒心涼意自口中流入喉嚨,抵達胃部,最終擴散到全身,精神竟也隨之大振,不由脫口讚道:“當真好茶!”店家似乎對眾人的反應非常滿意,他笑著連連點頭,隨即將身軀依在躺椅之上,嘴裏哼起不知名的曲調來,顯得極為愜意。


    軒紫雨聽得店家哼的曲調,忽的覺得有幾分耳熟。她轉頭打量躺椅中那略顯肥胖的中年男子,眉頭不禁皺了起來:“這人……?”燕磯子見她神情有異,遂問道:“丫頭,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覺得這茶不簡單。”軒紫雨輕輕嗅了一嗅杯中茶水,若有所思。就在她正準備跟燕磯子說什麽的時候,一隻白鴿自天際飛掠至小俞肩頭,頓時將眾人目光吸引過去。


    “大概是總堂催我們迴去吧。”小俞伸手解下白鴿足上的細小竹筒,取出竹筒內的紙條略略一看,臉龐上忽現驚喜神情:“太好了,堂主她迴來了!我們也不能再拖拖拉拉的了,必須立刻趕迴總堂。”萱葉等人聞言盡皆喜極而泣,頓時令燕磯子和軒紫雨大為不解:“你們堂主怎麽了?”


    小俞微微搖頭,道:“此乃我派辛密,你們不要問太多。我們必須日夜兼程趕迴總堂,所以就此別過。”說著她將茶水錢付了,隨即與門下四人匆匆騎上馬匹,五人轉瞬間便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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