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泰山腳下。


    一行五人以霍英然為首,朝著下方不遠處的泰山鎮進發。按照他的說法,那大荒之地位於遙遠北方,路途可謂險阻且長,故而應先采購好幹糧飲水以及耐力優良的馬匹。其餘四人自然沒有意見,陸雲天表麵上亦是滿口同意,一雙眼睛卻總往四下偷瞄,好似在尋找著什麽。


    段世簫猶自思量著掌門吩咐的事宜,忽的被陸雲天勾住肩膀,低聲道:“我說師弟啊,沒想到你這等獨行大俠,居然會委身下來與我們這些小嘍囉一同做事。”說著也不顧段世簫詫異,在他耳邊低聲道:“上次你打顏嫣然打得可還過癮?本少俠早就瞧不慣那個趾高氣揚的女人,自然樂於見到她被殺殺威風。”


    段世簫聞言頓覺尷尬,忍不住用眼角瞄一眼前方的顏嫣然,怎料她似有所覺,即刻迴過頭來冷冷瞥了自己一眼,那眼神中的淩厲,直欲將他整個人也洞穿。


    段世簫連忙移開目光,再不敢看向她。


    “……看樣子就算你怕了那個女人,人家可是時刻把你牽掛心間啊。”陸雲天怪笑道。段世簫無奈道:“陸師兄,你就別在一邊直說風涼話了行不行?”


    陸雲天道:“好好好,我不說我不說。那咱們換個話題吧,你不會當真隨英然師兄一道去那鳥不拉屎的大荒之地吧?”段世簫道:“不然還能怎的?”


    陸雲天見段世簫如此言語,頓時連連搖頭,顯然對他的反應極不滿意:“那我問你,你想當掌門麽?”


    段世簫搖頭。


    “這不就得了?你既然不想做掌門,那就根本犯不著淌這趟渾水。不如趁英然師兄不注意,你與我一道溜號,借這段時間遊曆大江南北,痛快吃喝,去過神仙般的逍遙日子?”陸雲天一言及此,忽而麵有沉痛意味:“你是不了解我師兄這人到底有多悶,跟他同行簡直比殺了我還難受。倘若這般過上一個月,少俠我定然不瘋也巔了。”


    段世簫詫異地瞥了一眼走在隊伍最前方的霍英然,眉頭頓時緊皺:“不會吧?我看霍師兄隻是沉默寡言,哪有你說的這般誇張?”陸雲天冷哼道:“算了,我當你是朋友才邀你一道。你既然不答應,少俠我這便去也……”言罷他放慢腳步正欲偷溜,不料段世簫一把攥住他的手臂,任憑他如何掙紮也全然不鬆:“陸師兄,我們身負重任,不容兒戲啊。”


    二人正僵持間,忽見一道身影閃在麵前,定睛一看,卻是霍英然臉色陰沉地盯著陸雲天:“你這是準備做什麽去?”


    “……”陸雲天見得霍英然臉色,隻能皮笑肉不笑道:“師兄你別瞪我啊,我、我隻是打算方便一下,絕對沒有溜跑的意思。”言罷他掙脫段世簫的手,繼而堂而皇之地跑到路旁做解腰帶狀。餘下四人見狀均是尷尬扭頭,不去看他。


    陸雲天從方才霍英然的舉止,便猜到他早已在提防著自己開溜。這般情況下,要擺脫監視著實太難,眼下隻能暫且壓製住逃跑念頭,靜待時機。陸雲天這般想著,遂收了方便之勢道:“放心吧師兄,都說了我隻是方便一下,繼續上路吧。”


    五人進入泰山鎮,又花了半日時間為長途跋涉做著準備。待將幹糧馬匹整備完畢已是黃昏時分,霍英然當即決定就在鎮內客棧休息一宿,明日再行啟程。


    約摸是擔心陸雲天再度開溜,霍英然全然不顧床位擁擠,安排三位男子同宿一間屋子。對此段世簫倒是沒有意見,陸雲天卻是恨得牙癢,挖空心思思量著怎麽擺脫霍英然的嚴密監視。


    夜色已深,正是夜半時分。


    陸雲天心中煩躁,在狹窄床鋪上輾轉反側,忖道:“好不容易又能下一次山,難不成少俠我當真無緣遊山玩水,隻能被霍師兄牢牢看管?如此,這下山還有什麽意思……”


    他越想越煩,越想越惱,忽聞屋外過道上傳來一男子與掌櫃的輕聲對話:“兩間上房便好,再送些菜肴過來。”掌櫃的聲音聽起來誠惶誠恐,低聲維諾一句,繼而腳步聲響起,約摸是去遠了。


    陸雲天聽得這聲音有幾分耳熟,當即起身準備一探究竟。誰知當他躡手躡腳經過霍英然身邊時,那藍白衣衫的男子雙眼即刻睜開,卻是冷冷注視著他,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陸雲天自忖自己已經極力放輕了動作,不料依舊逃不過霍英然的耳朵,汗顏之下隻能解釋道:“師兄,我去外邊見個熟人,片刻就迴來。”


    霍英然不置可否,隻是緩緩閉上眼睛,大約是不加幹涉了。


    陸雲天既得默許,忙不迭逃出客房,隻是片刻之後他又折返迴來。這一次,他卻將已然睡熟的段世簫喊起,壓低聲音道:“段師弟,速速起來跟我一起去見個老朋友。”


    “呃……”段世簫揉了揉惺忪睡眼,在陸雲天的再三催促下不得不拖起身體隨他出門。二人甫一踏出客房,便見得右側過道中立了一男兩女。那男子一身灰衣,頭戴鬥笠,舉止氣勢頗為沉穩;兩女一著黃衫,一著綠衫,均是麵容姣好。


    陸雲天對那灰衣男子笑了笑,指著段世簫道:“來,你瞧瞧這人是誰。”


    段世簫隻覺那鬥笠下亮起兩道淩厲目光,銳利地好似要將自己的靈魂洞穿而過。片刻後,那目光即刻黯淡下去,隨即有冷漠聲音自鬥笠下傳來:“陸兄,不要再拿此事跟我開玩笑了,這人我並不認識。”


    陸雲天聞言笑聲頓止,眉頭皺起道:“燕大俠,你再仔細瞧瞧。你也知道本少俠擅長描繪丹青,故而隻要見過一次麵的人便能詳細記下他的體貌特征。你若不信,我這便揭下他的麵具……”


    “住手吧陸兄,”灰衣男子見陸雲天欲有動作,即刻冷冷截道,“簫梁他已經死了。”


    “什麽!”陸雲天驚得嘴巴張大,頓時說不出話來。


    聽完灰衣男子燕磯子所敘,陸雲天呆滯良久,眼神最終歸於黯淡:“是麽,簫梁他……實在太遺憾了。“說著目光轉視他身後兩位女子,見那黃衫女子一直神情呆滯,遂低聲道:“這兩位是……香雲姑娘就是這位吧?”


    燕磯子輕歎道:“不錯,她就是香雲。她一直為簫梁之死而自責,因心竅閉塞而瘋癲,須得有人貼身照顧。”他話音方落,另一位綠衫女子便笑著插話道:“正因如此,少爺便喚我來此了。陸少俠,這下你明白了麽?”


    “……小闌,說過多少次了?我在與人說話時,你不要隨便插嘴。”燕磯子冷冷一瞥那綠衫女子,繼而無奈搖頭道:“家中賤婢隨性慣了不懂規矩,陸兄莫要見怪。”那被喚作“小闌”的女子俏皮地朝他吐吐舌頭,即便遭受責怪,也毫無忌憚神情。


    陸雲天被小闌的嬌俏舉止略略逗笑,隻是念及簫梁之死,心情再度沉重:“可簫梁之死並非香雲姑娘的過錯,她又何必如此自責。”


    三人言語之際,香雲隻是癡呆平視前方,雙目之中連半點神采也無。燕磯子迴頭又見她那死人無異的雙眸,痛心之餘,更多的還是無奈:“我打算帶她迴大理。那兒風景秀美,氣候養人,待上一段時間可以修養心神,她說不定就能恢複了。”小闌忙不迭接道:“少爺說的沒錯。何況我們燕族在大理可是鼎鼎有名,一定能請到知名醫師為香雲姑娘治……”


    小闌說到這兒,突然瞥見燕磯子正怒瞪自己,即刻捂起臉頰調笑道:“嘻嘻,少爺我不說了,你別這樣盯著奴婢看啊,怪不好意思的……”


    陸雲天再度被小闌逗笑,心想這女子真是活寶一個,忽而念及什麽道:“燕大俠,為何不見軒姑娘與你同行?”


    燕磯子歎道:“你說她啊……她早我幾日已經出發前往西北方的昆侖山了,說昆侖山上的千年雪靈芝或許能治療香雲的瘋癲,而且執意不要任何人同行。可她一個女孩子家孤身前往險惡雪山,如何教人放得下心……”陸雲天道:“真是遺憾,若非少俠我有要事在身,定要陪她一同前往昆侖。”言罷便將自己此行肩負要務告知燕磯子。


    燕磯子靜靜聽完,忽而眉頭挑了一挑:“燭龍腹地的異寶麽?原來如此,你們也是為了那東西……”陸雲天笑道:“燕大俠,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既然說了這些,言下之意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了吧?”


    燕磯子沉默一陣,繼而鄭重點了點頭:“明白了,既然有可能遇上靈楓,那我就和你一道去。”說著他迴頭對小闌道:“我把金姑娘交給你,但隻需選一僻靜之地,萬萬不可送入燕府,更不可教我爹擒了她去,明白了麽?”小闌笑著輕拍胸脯道:“明白了少爺,就那青竹雜院好了。我小闌辦事,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二人又聊一陣,既覺困倦便準備返迴各自房間,不料那一直癡呆不語的香雲卻是突然出聲:“簫公子……?”


    其餘幾人聞言齊齊一怔,見香雲所望乃是段世簫,燕磯子無奈道:“唉……又來了。之前她便是這樣,逢人便認作簫梁,然後又是哭又是鬧的。這情況近日來已大為好轉,我原以為……”一言及此,他連連搖頭歎息,卻是不願說下去了。


    小闌見狀忙扶住香雲勸慰道:“哎哎,金姑娘你不要亂認啦。乖,我們迴去睡覺好不好?”說著小闌輕拉她衣衫,欲要將她強拉迴屋。不料香雲驀地掙開她手衝到段世簫身前,那雙泛紅的眼眸深深凝望起麵前的黑衣男子:“簫公子,是你……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夢麽?”


    “我……對不起,對不起……”她猛地伸出雙臂死死抱住段世簫,任憑旁人如何勸阻就是不鬆手。段世簫見她悲傷至此,也不忍心震開她手,隻能順著她話安慰道:“香、香雲,沒關係的。你不用介意,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真的。”


    說來奇怪,在他溫言安撫下,悲痛欲絕的香雲竟能迅速安歇下來,不多時竟是擁著他沉沉睡去了。


    望著她那掛著依稀淚痕的甜美睡容,段世簫隻覺心中已有觸動——或許在夢中,她已然與心愛男子團聚,獲得那短暫的幸福吧?


    即便,那隻是一個虛無縹緲、與殘酷的現實截然相反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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