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露珠、月色、倒影。


    ――睡蓮花。


    夢幻、幻想、遐思……


    這是一個月光如水的夜晚。


    這是有著搖曳相連、無邊無際的睡蓮花的湖麵湖麵上飄蕩著如淡淡霜、薄薄雪、輕輕紗、飄飄雲的月光。


    睡蓮花總是有著佛理憚意般的寧靜美一片又一片的睡蓮花葉子舒舒坦坦、井然有序地枕在漣漪上。


    “蓮花軟淨欲現神力能坐其上令人懷故是故諸佛隨世俗故於寶花上參禪打坐。”


    佛語有雲:睡蓮花中藏著世界。


    誰解其意?


    “若愚軒”就在湖邊前臨碧湖其後則是平緩的山坡。


    倚山傍水占盡愜意。


    “若愚軒”內的一對紅燭已燃了大半一張長幾上擺放著筆墨紙硯。紙是宣紙壓鋪幾麵上紫毫筆架於筆台旁置一碗清水。


    一個青衣老者端坐案幾前神情肅穆正在一絲不苟地磨著墨黑色已頗為深沉他卻絲毫無歇手之意。


    墨已磨了許久卻遲遲不見他蘸墨書畫似乎磨墨本身就已是他的最終目的。


    他的神情是那麽全神貫注――隻是他的目光卻並沒有停留在紙上。確切地說他的目光此刻沒有停留在任何實物上而是仿若已穿透紙穿透案幾落在飄渺不可捉摸的東西之上!


    燭火搖曳。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目光忽然一閃如同燭火爆的火星那般一閃他的手也略略一滯!


    但很快一切又恢複如常。


    老者的臉上漸漸有了一種奇跡般的恬靜微笑這種恬靜的微笑本不應在如此年老者的臉上出現。


    恬靜得近乎無邪如同孩童一般!


    笑意漸甚由嘴角處擴散開來。


    也就在這時他輕籲一聲一直磨著墨的手忽然停了下來隨即飛快地拿起紫毫筆在潔白的宣紙上運筆如飛勾、擦、染、點、提酣暢淋漓快不可言!


    紫毫筆奮力一頓突然停止!


    此時老者背向著門外他的姿勢未曾稍變卻忽然開口道:“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若愚軒”外竟響起一個人的聲音顯得甚是意外:“主人未曾迴頭為何竟能知道我沒有失手?”


    是“萬無一失”卜貢子的聲音而“若愚軒”內的青衣老者正是天儒!


    天儒淡淡一笑轉過身來看到卜貢子站於門外右手牽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


    天儒輕輕擱下筆道:“這孩子就是牧野靜風之子牧野棲?”


    卜貢子點了點頭道:“正是!”


    牧野棲望著眼前的青衣老人心中忖道:“這老人家為何與我所見過的老人全然不同?老人家並非聲色俱厲但我見他時卻總覺得有些敬畏不似鎮上的老人那般可親。”


    心中想著已拜了下去:“晚輩牧野棲見過老爺爺!”卜貢子的武功已讓牧野棲大開眼界而卜貢子又稱此老人為“主人”看來這青衣老者更是不同凡響了想到這一點牧野棲心中既好奇又悠然神往。


    天儒微微點了點頭上前將牧野棲扶起仔細端詳著他若有所思。


    這時卜貢子低聲道:“主人你……又在畫像了?”


    語氣顯得頗有些小心翼翼同時又隱隱有絲關切之意。


    天儒苦笑了一下慢慢踱步至案幾前緩緩地道:“數十年來每隔幾日我就要畫上一次已成習慣不知為何近些日子我的心情變得異常煩躁以至於畫像畫得更頻繁了!”


    牧野棲在一側聽他們交談暗自奇怪他偷偷看了看案幾上的紙幅隻見紙上所繪赫然是一女子年約三旬雍容絕麗氣質高雅脫俗雖是線條簡單卻栩栩如生極為神似!


    牧野棲一向在心中認定自己母親蒙敏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今日見此畫中女子卻隱隱覺得即使母親與之相比隻怕亦是略有不及!


    這還僅是一幅畫而已若是真人豈非更是傾國傾城?牧野棲年歲尚幼美醜卻尚能分辨的當下心中暗自嘀咕:“這女子是何許人?這老人數十年來所畫的肖像難道全是她嗎?她是否是老者年輕時的妻子?”


    天儒捧起畫像小心卷起再用細線係好走至置於屋角中的一隻描金木箱前將箱蓋揭開牧野棲一看暗吃一驚隻見箱子中赫然已堆了不少畫卷長短不一有的已呈淡黃色顯然有些年月了!


    難道這隻箱子裏所盛裝的全是這女子的畫像?


    天儒將手中畫卷放入木箱中蓋上箱蓋撫箱沉思不語。


    卜貢子見狀不敢驚擾默然持刀而立。


    窗外星月清朗波光盈盈。


    一聲蟲鳴驚醒天儒他轉對牧野棲道:“孩子你父親為何不傳你武功?”


    牧野棲一怔心道:“我不諳武功他如何知道?”口中卻答道:“家父身懷武學之事晚輩亦是近日方知。”


    天儒喟歎一聲道:“你父親的用意我也能猜知幾分他是不願讓你涉足江湖。當年你父親少年得誌名動江湖卻能在如日中天之時抽身而退實屬不易。可惜造化弄人樹欲靜而風不止你們父子終難免要卷入江湖是非。”


    卜貢子插話道:“主人我們已見過牧野靜風。”


    “哦?”天儒略顯驚訝:“他是否仍與風宮中人在一起?”


    “不錯他的稟性似已大變且準備接任風宮宮主之位。風宮四老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們之間卻相安無事奇怪的是他毫無失憶的跡象。”當下便將先前的一番經曆一一說與天儒知曉。


    當天儒聽到牧野靜風出人意料地任命卜懌為按察使時不由感慨地道:“他這一手可謂妙用無窮!”


    卜貢子一呆道:“這一著有何妙處?那卜懌無甚骨氣被牧野靜風略作恫嚇就自斬一臂以保全性命這樣的人物怎可重用?”


    天儒微微一笑道:“正是因為此人無能牧野靜風才選中他的他這麽做的目的其實是針對風宮四老。風宮四老苦心經營多年在風宮可謂地位尊崇而牧野靜風則是新近入主風宮他要真正地操縱大權就必須抑製風宮四老。卜懌未建豐功卻平步青雲風宮四老必有所忌恨加上卜懌這般人物略受重用就有小人得誌之嘴臉以為自己真的成了牧野靜風的心腹從此與風宮四老勢必磨擦不斷!倘若風宮四老不堪忍受對付卜懌則是給了牧野靜風把柄可借機興師問罪削減風宮四老的勢力;若是風宮四老忍而不則卜懌會得寸進尺不斷染指本該屬於風宮四老責權範圍的事處處牽製風宮四老!”


    卜貢子聽得心驚肉跳而牧野棲更是將信將疑他不願相信自己的父親會如此工於心計!但轉念一想似乎有所悟:“風宮四老殺害母親父親如此對待他們也是情理中事!”


    卜貢子恍然道:“我還道牧野靜風此舉是意氣用事沒想到另有深意如此一來卜懌便成了風宮四老的喉中之刺吞不下吐不出!但不知風宮四老能不能看出這一點?”


    天儒道:“無論風宮四老能否看出這一點無論他們與牧野靜風權勢之爭誰得利總之由此事可以看出牧野靜風已決意留在風宮而且還希望能有所作為!而要有所作為先就必須有足夠集中的權力!”


    卜貢子試探著問道:“主人的意思是說牧野靜風入主風宮已不可能是受他人脅迫而成了他的一種自覺自願之舉動?”


    天儒緩緩點頭。


    牧野棲再也忍耐不住高聲道:“不我爹不是那種人!他所做的一切都隻不過是為了給我娘報仇!”


    天儒自不會與一個小孩爭論隻是望著牧野棲道:“孩子其實你自己也明白事實並非如你所說的是也不是?”


    牧野棲還待否認但在對方明察秋毫的目光下忽覺心中一酸眼眶一熱頓時跪伏於地哽咽道:“老爺爺我該如何是好?”


    他自幼被牧野靜風、蒙敏、葉飛飛三人寵愛有加生活波瀾不驚從未經曆風雨雖不是嬌慣之人但乍遇諸多變故早已方寸大亂六神無主此刻在天儒睿智和善並有少許憐憫的目光下頓覺悲從中來!他何嚐不知父親性情大變定有蹊蹺之處隻是不願承認這個事實罷了。但在天儒的目光下他卻覺自己的心思已被對方一覽無遺根本無須再欺騙自己。


    天儒將他扶起道:“殺害你母親的風宮四老皆是絕頂高手連你父親也奈何不了他們何況不諳武學的你?風宮行事詭秘若你眼下貿然前往隻怕未能見到你父就會有所不測。你要為你母親報仇、助你父親擺脫風宮絕非一朝一夕可成倘若你有足夠的耐心也許我有法子幫你得償所願。”


    牧野棲心道:“莫非他欲傳我武功?是了瞎爺爺的武功已極高他的主人自然更厲害隻是他們將我救下卻不像是湊巧所為若是如此他要傳我武功多半也是另有用意的但隻要能學得武功總是有益無弊日後倘有變故我自可見機行事。”


    當下他道:“縱是我有足夠的耐心又有何用?再等上十年我也是沒有能耐與他們對抗的!若是我有瞎爺爺那樣的武功便可殺入風宮!可這不過是我的癡妄之念罷了。”


    天儒乍聽“瞎爺爺”之稱謂先是一怔複而明白過來不由捋須微笑。


    卜貢子聽牧野棲這一番話知他有學武之意心中暗喜忙道:“我的武功也算不得什麽高明就算你將我的武功悉數習成也奈何不了風宮!但你若能得我主人點撥日後修為必遠在我之上!”


    牧野棲聽得此言再不猶豫再次向天儒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道:“老爺爺晚輩懇請您老人家收我為徒晚輩愚鈍但求孜孜不倦奮圖強以不負老爺爺教誨!”


    天儒與卜貢子對視一眼道:“習武之道不同於習讀經文孜孜不倦並無多大用處。”


    牧野棲聽他語氣知道對方多半會應允當下恭聲道:“是。”


    天儒神情肅然道:“其實即使你不開口我也欲收你為徒的。因為普天之下真正能合我心意的人恐怕隻有兩個其一是你父親其二便是你。”


    牧野棲心中“啊”了一聲暗忖道:“為何惟有我與父親合他心意?”心中想著卻未開口相問。


    天儒道:“你定是有些不解日後我自會告訴你其中原委。”


    卜貢子隱匿華埠鎮十年之久就是應天儒之命為牧野靜風父子之故他知道此事在主人心目中極為重要而此時主人已流露要收牧野棲為徒的意思那他的宏願終於有實現的可能不由替主人欣喜不已當下笑道:“小棲你不快行拜師之禮?”


    牧野棲聰明機靈立即畢恭畢敬地叩了九個響頭口中道:“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天儒微微頷道:“起來吧習武之人也不必太拘泥於俗禮。”


    牧野棲剛應了一聲:“是!”忽見卜貢子向他施了一禮口中道:“老仆卜貢子見過少主人!”神情肅然並無戲謔之意。


    牧野棲大驚忙深還一禮惶然道:“瞎爺爺是前輩又對晚輩有救命之恩如此稱謂豈不折煞小棲?”


    卜貢子正色道:“你現在已成為主人的弟子我稱你為少主人自在情理之中。”


    牧野棲如何肯接受?一迭聲地推辭隻願讓卜貢子繼續稱他為小棲卜貢子最終隻好順了他的意思。


    天儒老人道:“你們一路長途跋涉十分辛苦就先行歇息去吧。”


    牧野棲向天儒請了安之後就隨卜貢子離開“若愚軒”。看來卜貢子對這兒頗為熟悉領著牧野棲在山坡、林間、小道曲折迂迴不過片刻即來到一片桃林中的小屋前此時月光清淡周圍的一切依稀朦朧。


    門是虛掩著的推門進去借著月光可見屋內頗為簡陋僅有一床一椅一桌。卜貢子也不點燈隻是將木椅搬至門口處再將那柄烏黑黝亮的刀橫置於椅子上這才道:“早些歇息吧明天主人要向你傳授武學。”


    牧野棲和衣躺下側身望著外麵但見月光的映照下屋內物什全都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色惟有那柄刀卻是黑得出奇此刻反倒格外顯眼。


    牧野棲見那柄刀離床有五尺的距離忍不住道:“瞎爺爺書中說行軍打仗者多是枕戈待旦你為何不將刀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卜貢子在另一頭緩緩躺下輕笑道:“這柄刀若是置於床邊保準你根本無法入睡。”


    牧野棲訝然道:“這卻為何?”


    卜貢子道:“刀劍如人人有平庸無奇者有絕世不凡者刀劍亦是如此。江湖中人所用的兵器多是凡鐵能削鐵斷金的兵器已是罕見。”


    “那瞎爺爺這柄刀能不能削鐵斷金?”


    “削鐵斷金何足道哉?此刀是我先祖聖刀所用的兵器可躋身曠世兵器之列曠世之兵已有靈性可與主人心念合一你與此刀不相融將之放在你身邊必有排斥的感覺。”


    牧野棲心道:“竟有這般奇事?刀便是刀至多不過格外鋒利一些而已難道還能有七情六欲不成?”


    卜貢子仿佛已猜知他的心思道:“其實如聖刀這般級別的兵器亦算不得兵器之王真正的兵器之王是如日劍、月刀那樣的千古神兵你父親所持兵器就是由日劍、月刀合體而成此類兵器已有驚天地、泣鬼神之能此等兵器對習武者而言就是看上一眼也是莫大的榮幸!”


    牧野棲聽他提及父親忙道:“我父親手中竟有絕世神兵?兩件神兵又怎會合二為一呢?”


    卜貢子歎道:“這事的確不可思議按理絕世神兵皆有傲世之氣怎能接納外者?其中詳情惟有你父親一人知悉。.tw[]日劍、月刀固然是千古神兵但也並非至高無上據我所知自古以來至少有六件兵器絕不遜色於日劍、月刀。”


    牧野棲心道:“就算你此言不假自古以來亦惟有六件兵器淩駕於父親的兵器之上!而普天之下的兵器何止萬千?”


    口中卻道:“不知這六件又是什麽兵器?”


    卜貢子靜默片刻方道:“這六件兵器僅是在武林中人口頭傳說而已從未聽說過有人親眼見到過這六件兵器分別為無痕劍、血厄劍、悲慈刀、睚眥劍、精衛戈、隱意鞭與破日劍、碎月刀相比它們的威力隻高不低其中又以無痕劍最具神鬼難測之能江湖傳言此劍一出甚至可使天地唿應氣象變更!”說到這兒他的言語中已透露出悠然神往之情!


    牧野棲暗自咋舌心忖可唿天應地的劍該是何等驚人?若是有朝一日能目睹此劍風采可謂幸運至極了!但轉念一想便知這多半是癡心妄想而已連瞎爺爺這樣武功卓絕的人物也不曾見過此劍何論他一個孩童?


    胡思亂想之際卜貢子又道:“主人收了你為徒一定很是高興!”


    牧野棲道:“我卻未看出師父有多少欣喜之色他見我沒有任何武功底子又怎會心喜?”


    卜貢子不以為然地道:“你若是練過武功反倒不妙因為世間又有誰的武功可與主人相比?若別人傳你的武功越多就越難再改造你譬如一塊玉若是讓平庸的玉匠雕琢過後再由高人出手就難以琢磨成絕世精品。主人向來不形於喜怒其實他心中定是頗為欣慰的。”


    說到這兒他的聲音忽然壓低少許:“你道主人方才所畫的人像誰?”


    這正是牧野棲心中的一個謎團當下他問道:“是誰?”


    卜貢子猶豫了片刻含糊其辭地道:“我也隻是猜測而已……總之主人畫的人像越多就愈是他心情煩悶之時。主人一向寡言少語終年隱居此地隻怕一年之中也說不了幾句話我追隨主人數十年最初還以為這是性格使然時間久了才知道他之所以惜言如金極可能是有難言之苦衷!你道世間最大的痛苦是什麽?是保守秘密!若是保守一個連至親的人也不能相告的秘密那更是莫大的痛苦!”


    說到這兒他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牧野棲頓時對自己的師父大感興趣道:“師父的至親又是什麽人?是了多半是瞎爺爺對不對?”


    卜貢子好一陣子沒有聲響以至於讓牧野棲心感不安正待開口卜貢子已道:“自先師祖起我全家便在主人師門中世代為仆我也不例外。主人待我自是仁厚有加但我自知身分怎敢奢求太多?”他輕輕歎息一聲:“主人雖能一唿百應但在他身邊的卻僅有一仆一徒所謂一仆自是我了而這一‘徒’則是你惟一的師兄但他離開主人已有多年而我在十年前亦奉主人之命前去華埠鎮從此主人身邊再無一親近之人。”


    牧野棲奇道:“既然師父他老人家身邊隻有兩人又怎能一唿百應?”


    卜貢子不答反問道:“這一路來你可曾留意到有什麽異常之處?”


    牧野棲茫然地搖了搖頭忽地心中一動用力一拍床榻失聲道:“我記起來了最後十裏路兩側但凡有屋子必定是黑白兩種顏色!而且……而且似乎總是黑色在北側白色在南側!”


    卜貢子道:“看來你倒是細心之人你所說的正是這一路上最異乎尋常之處你可知這十裏長路有何來曆?”


    牧野棲心道:“我如何能知曉?”


    卜貢子自言自語道:“你已入師門我不妨對你直言這十裏長路名為十裏黑白道我們一路走來風平浪靜但若是換了他人途經十裏黑白道時定是舉步維艱處處艱險!能走過十裏黑白道而保全性命之人遍視武林亦如鳳毛麟角!”


    牧野棲大吃一驚!他靜心一想途經黑白道時除了兩側房屋黑白分明之外再無任何不妥更勿論有什麽兇險了卜貢子的話會不會言過其實?但自客棧驚變之後牧野棲已幾曆險境明白了“江湖險惡”之說絕非戲言當下又驚又奇思忖片刻道:“這黑白道與師父定有關係是嗎?”


    卜貢子嗯了一聲道:“黑白道上之人皆對主人惟命是從!”


    牧野棲心中“啊”了一聲忖道:“沒想到師父手下竟有不少人手!但在‘若愚軒’卻僅他一人師父為何不讓別人伺候?”


    牧野棲暗覺自己雖然已拜天儒為師但對師父及師門之事卻知之太少而卜貢子奉師父之命暗中觀察自己達十年之久對自己大概可謂已是了若指掌。換而言之自己能成為天儒的弟子看似巧合其實是有其必然之處的。


    卜貢子與主人闊別多年終於迴到主人身邊自是心潮起伏難以入眠;而牧野棲因家門慘變前途未卜亦是輾轉反側。一老一少翻來覆去直到天色將亮方才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牧野棲在沉睡中忽然猛地一驚睜開眼來但見曙光微露卜貢子已坐在床邊那把烏黑亮的刀橫置於他的雙膝上。


    牧野棲又驚又奇暗忖難道自己是因為此刀臨近身側才驚醒的?但見卜貢子雙眼微微眯起嘴角處有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神情顯得頗為欣慰他不由暗覺奇怪。


    過了片刻牧野棲聽到外麵傳來略顯急促的腳步聲方有些明白。


    少頃一個淳厚而略顯沙啞的聲音在屋外窗下響起:“弟子衣四方恭請師父老人家安好!”不知為何這人的聲音有些顫顯得甚為激動。


    卜貢子嘴角處的笑意更甚卻未開口靜了片刻方緩緩地道:“好小子你竟敢擅自闖入‘若愚軒’百丈之內?”話語間似乎大有責備之意但他臉上的微微笑意卻讓他的真情暴露無遺。


    外麵的衣四方惶然道:“是是師父你果然在此!弟子怎敢擅自闖入?全是因為已得主公恩準弟子才能來見師父。”


    卜貢子道:“主人心情甚佳方便宜了你這小子換了平時連黑白二總領也極少有機會靠近若愚軒!”頓了一頓又道:“你進來吧與你同來的又是誰?”


    牧野棲心中暗道:“原來門外有兩個人!卻不知瞎爺爺是如何得知的?”


    思忖間虛掩著的門被推開了門口處出現了一個高大魁梧的中年人年不及四旬臉膛紫紅軒眉如劍格外濃密。


    牧野棲趕緊翻身坐起心中暗自嘀咕:“為何隻見一人?”


    那漢子一見卜貢子臉上立時有了驚喜之色張了張口似乎要說什麽話未開口臉卻已更顯紫紅!他突然“撲通”一聲跪下聲音嘶啞地道:“師父你一去十年又無人能知師父行蹤弟子還道……還道……”


    他這麽一跪牧野棲立見在衣四方的身後還站著一個人一個年僅六七歲的小女孩紮著一對衝天小辮正將自己的一隻手指放在口中吮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飛快地轉動一會兒落在卜貢子身上一會兒又落在牧野棲身上。


    原來與衣四方同來的竟是一個小女孩!


    卜貢子臉上的笑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接過衣四方的話語道:“你還道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師父了對嗎?”


    牧野棲初時還以為卜貢子真的惱怒了但細加留意立即現卜貢子的臉上雖然再無笑意但他的眼神中卻仍有難以掩飾的喜悅!


    衣四方忙道:“弟子不敢!”


    卜貢子語氣平淡地道:“為師不在身邊你豈非清閑自在多了?我傳給你的刀法多半也忘了吧?”


    衣四方不安地道:“這十年來弟子從不敢懈怠隻是弟子天資鈍愚恐怕有負師父厚望!”


    卜貢子道:“你也不必太過自謙方才我聽你的腳步聲快而不亂就知你的內力已增進不少況且你有資格麵見主人說明這些年來武功定然精進不少你起來吧。”


    衣四方依言起身牽過身後的小女孩道:“這是婧兒。婧兒還不拜見太師父?”


    那小女孩倒也乖巧雙膝一曲便要跪下卜貢子當即雙手微揚一道柔和的勁道飄然而出正好將小女孩的身子托住口中喝斥衣四方道:“這是你收的徒弟嗎?不好好教她武功卻讓她磕拜拜得全沒了骨氣!”


    婧兒忽然開口道:“婧兒從不胡亂跪拜的婧兒隻拜爹爹與主公老爺爺。”言罷她撅著嘴似乎對卜貢子的話甚為不滿。


    卜貢子一怔隨之哈哈一笑頗有些驚訝地道:“四方原來你竟成家了。”


    高大雄魁的衣四方神色顯得有些不自然他磕磕巴巴地道:“弟子不曾成家婧兒她……她……是弟子的義女……”


    卜貢子恍然而悟點了點頭道:“這孩子倒也機靈。”


    言罷他下了床整整衣衫這才對衣四方道:“四方這是主人新收的弟子將來照應少主人的重擔多半會落在你的身上了。”


    衣四方一驚飛快地看了牧野棲一眼迅垂恭聲道:“白道端木總領麾下高字堂天級弟子統領衣四方參見少主人!”


    牧野棲趕緊起身還禮急聲道:“晚輩怎敢擔此大禮?”對衣四方的一長串頭銜他一時也未能弄明白。


    正當此時忽聽得天儒的聲音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貢子黑白二總領及八大堂主皆在若愚軒你將小棲領來吧。”


    牧野棲神情一肅低聲道:“師父也來了。”就要開門迎接卜貢子卻哈哈一笑道:“主人還在若愚軒呢!”


    牧野棲頓時瞪大了眼睛。


    卜貢子臉帶崇敬之色地道:“主人神功蓋世能疑聲成形又有何奇?黑白總領及八大堂主齊聚若愚軒定是主人要將新收弟子之事告之眾人。黑白道上有兩大總領一是北側白道的端木總領另一位則是南側黑道的敖總領兩大總領麾下各有四大堂端木總領麾下為‘高、山、流、水’四字堂而敖總領麾下則是‘陰、晴、圓、缺’四字堂。齊聚兩大總領及八堂主是極為罕見之事。”說到這兒他話鋒一轉:“四方你雖得主人恩準涉足此間也不應久留還是返自己所在之地吧。為師返迴之事是‘生死二司儀’告訴你的吧?見了他們代為師向他們問候一聲他們的修為可是越來越出神入化了為師經過‘歸去亭’的時候可沒現他們的行蹤!”


    大概他與所謂的“生死二司儀”頗為投緣言及他們時嘴角處又有了笑意。


    牧野棲一邊隨著卜貢子往外走一邊思忖著:“趕赴‘若愚軒’的途中的確曾經過一處涼亭似乎就在七裏之外吧至於是否就叫‘歸去亭’卻沒有留意更不知那兒有什麽生死二司儀!這一路過來一直風平浪靜除了路途兩側屋子顏色奇特外再無異常沒想到事實上這十裏路中卻是包羅萬象玄秘莫測!”


    此時他才忽然現江湖中極少有一眼便可以看透的事。


    △△△△△△△△△


    戴無謂頹然頓坐於地時恰好響起一位女子的喝問聲。


    喝聲甫落眾人眼前一花樓上已多出兩位美貌女子!


    其中一人略為年長身著紅衣秀美無倫眉如青山鼻若凝脂頭上束著墮馬髻高聳而側墮身材美妙蠻腰纖細玉顏修長。最讓人心動的是那雙有種意態慵閑的風情眸子讓人一見頓生愛憐之心為她的嬌慵之風韻所傾倒!


    這是一個讓人很難判斷年齡的女子!


    另一女子甚為年輕容貌卻反而略遜一籌但她的身軀卻成熟得讓人驚心動魄讓人一見便想到她的年輕與活力!


    兩女子見眼前一片狼籍地上更有人倒於血泊中不由齊齊一驚!


    她們的目光落在了戴無謂身上略為年長的紅衣女子道:“你就是戴無謂?”語氣甚不友好對戴無謂這樣年長她許多的前輩竟直唿其名!


    關東三義之徐達怒喝道:“好刁蠻無禮的婦人!戴老先生乃武林前輩豈是可以直唿名諱的?”若說他先前稱戴無謂為前輩多少有些敷衍然而在見識了戴無謂的驚世身手後徐達的這一稱謂端的是自內心肺腑了!


    那紅衣女子冷哼一聲道:“世間最不可原諒的就是那些以高人前輩自居之人他們以為公道正義在手恨不得判定世間一切是非善惡!”


    戴無謂緩緩睜開眼來緩聲道:“姑娘就是殘害閻公子的人吧?”他說得很慢顯見其傷勢極重!


    紅衣女子冷笑道:“可惜那貪色可惡的閻公子是冒犯了我的小師妹若撞在我手中隻怕他早已沒了性命!戴無謂據說你處處為人主持公道為人正直今日方知你是混淆黑白欺名盜世之武林肖小!為老而不尊可笑可歎!”


    戴無謂微闔的雙眼倏然睜開!


    紅衣女子但覺戴無謂目光如電鋒芒逼人!分明是惟有絕世高手才會有的氣勢不由大驚!


    定神再看戴無謂已迴複了他的謙和平凡!


    一時間紅衣女子轉念無數!


    幽求忽然冷冷地道:“能夠擊傷我的人怎會是武林肖小?你不但辱及了戴先生也辱及了我!”在幽求看來戴無謂是一個值得尊重的對手辱及了他的對手對他而言也是一種汙辱!


    紅衣女子側目一看目光正好與幽求的眼光相撞那是戰意洶湧的目光!幽求高大偉岸的身軀、狂傲無限的眼神讓她猛然意識到這白怪人絕對不是一個平凡之人!世間再難尋找有如此可怕戰意之人!


    而能成為他對手的戴無謂豈非也應是不平凡的?


    紅衣女子目光一閃忽然輕笑道:“恕小女子眼拙竟識不出尊駕是何方高人!”


    幽求的嘴角猶帶血跡但他是一個永遠也不願在別人麵前示弱之人他強抑內傷盡力把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晰明了:“你可能識不得我卻應該聽說過數十年前掃蕩洛陽劍會的人!”


    紅衣女子聞言一怔隨即眼中寒意漸熾她聲冷齒寒地道:“此言當真?莫非你是虛張聲勢?”


    幽求狂笑一聲:“我幽求何需假他人之名?”


    紅衣女子神色更顯凝重隱隱有股憤恨之色;“那麽你是否還記得在洛陽劍會所殺害的人?”


    幽求淡淡地道:“那一次死於我劍下的過百人我如何記得清楚?”


    此言一出眾人皆已色變!一日之間殺人逾百該是何等殘忍無道啊!


    徐達忍不住破口罵道:“白老賊你心如蛇蠍殺人無數必遭天譴!”


    幽求毫不在意地冷笑道:“上天也未必管得了我!看你武功低微卻能不畏生死頂撞還算有一點硬氣我也不與你計較!”


    戴無謂緩聲道:“幽求你如此殘殺無辜難道就不曾有過一絲愧疚?武功高又如何?低又如何?有誰的性命格外珍貴些?又有誰不是父母生養?今日我不能勝你他日你亦必亡於正義的懲罰!”


    幽求不以為然地道:“你的武功雖高思想卻迂腐不堪!世間又有什麽正義公道?隻是弱肉強食而已!”不知為何他的眼中竟有悲恨愴然之色!


    紅衣女子目視幽求恨聲道:“當年我祖父就是在洛陽劍會遇難那我父親僅十歲二爺爺乘機排擠我祖母與父親使他們流落江湖淪為漁人!沒想到五十年後我還能見到殺害我爺爺的仇人!”


    說到這兒她目光一寒“嗆”地一聲輕鳴已有一劍在手寒光流閃劍尖直指幽求冷聲道:“你已身受重傷但為報家仇我仍要出手!你若覺得不公平隻好向閻王訴說了!”


    “不公平?哈哈我已說過這個世間是弱肉強食能者生存哪有什麽公平可言?隻是即使我受了重傷你也殺不了我!”


    紅衣女子冷冷一笑道:“素女門門主若是連一個重傷的無指劍客也殺不了那素女門又如何在江湖中立足?”


    “素女門”三字一出徐達、韓貞相顧失色戴無謂也是微微一驚!


    韓貞忿然道:“原來向閻公子施下毒手的是素女門中人!韓某聽說素女門邪異古怪對他人下陰毒之手也就不足為奇了!”


    “住口!”紅衣女子叱道:“閻衝還算個人物但他的兒子閻尉卻是個不學無術、貪色荒淫之人這一次他竟然敢打我素女門之人的主意就是他咎由自取!閻小賊是我素女門之人廢的你們若是覺得閻小賊言行無過自可與我秦月夜的劍論個明白!隻是今日我要先報家仇!”


    徐達諸人一愕暗忖難道真的是閻衝之子閻尉無禮在先?若是如此那麽素女門之人的手段雖然狠辣了些但徐達、戴無謂等人皆非閻府中人也不宜過問此事了。


    再看紅衣女子身邊的年輕女子雖然神色頗為堅毅卻不像陰狠歹毒之人一時之間眾人進退兩難!


    這時受了重傷的齊子儀吃力地睜開眼來對他身邊的徐達道:“不……不必急……急在一時……”


    那年輕女子的目光掃向他們那邊冷哼道:“你們是欲坐收漁翁之利麽?”


    這正是齊子儀心中的念頭他知道自己這邊已隻剩下徐達、韓貞尚且能戰但他們的武功卻很是平常而十年前素女門掌門人秦樓初現江湖時其武功修為已可躋身絕世高手之列眼前這紅衣女子既然自稱是素女門門主想必其武功修為比及前任掌門人也不會相去太遠所以若是此時向她們興師問罪隻怕多半會吃虧。齊子儀見徐達過於耿直隻好出言提醒不料卻被年輕女子識破不覺有些赧然。


    小木乍聞“素女門”時也有所驚詫當年素女門門主秦樓重傷後成了“活死人”被範書迎入霸天城秦樓的徒兒秦月夜隨師進入霸天城其時水紅袖亦在霸天城內當時水紅袖擔心範書會對秦月夜有非份之想從而會疏遠其師姐如霜故對秦月夜留意頗多。後來在華埠鎮時她也曾對小木提及過素女門故此刻小木會有所觸動。


    眾人眼前的紅衣女子正是“素女門”門主秦月夜。十年前秦樓重傷不治離世她的女兒葉飛飛不願繼任門主之位於是倍受秦樓寵愛的秦月夜理所當然地成了新任門主此次與之同行的是其小師妹名為展初情入秦樓門下不過半年秦樓便離世了故她的武功多半是秦月夜所授。


    十年前秦月夜初入江湖時年已二十十年後的今天再看她容貌竟是嬌豔如昔歲月的流逝竟未曾在她的身上留下多少痕跡!


    秦月夜隨師父所姓其實她的祖父乃八卦劍第十三代傳人司空照五十年前司空照趕赴洛陽劍會意欲以劍會友不料就在那一場劍會中十七歲的幽求突然出現以其驚世劍法一舉掃平洛陽劍會司空照亦遭此難!


    司空照與其二弟司空暗素不和睦司空暗的劍法武功遠逾司空照故對司空照執掌八卦門之事心懷不滿無奈八卦門規所限門主之位隻能傳於長子司空暗才一直按而不。司空照一死司空暗不哀反喜自認為是天賜良機借口司空照之子司空文年幼無知將門內權力一並攬下而後更處處刁難司空文母子。


    司空照之妻乃一鹽商之女家境平平更無權勢麵對司空暗的咄咄逼人隻有忍氣吞聲最後終不堪司空暗百般羞辱萬般無奈下隻有攜帶十歲兒子司空文迴到婆家。


    司空文外祖父一怒之下趕至八卦門尋司空暗理論但以他一介商賈怎能與城府頗深的司空暗抗爭?反倒招來冷諷熱嘲司空文的外祖父又氣又急返迴家中竟自病倒!偏偏這時官府以“私販官鹽”為罪名要拘拿他眼看他已是自身難保司空文母子二人隻好匆匆離去。


    母弱子幼日子之艱難可想而知母子兩人相依為命艱難度日直到司空文漸漸長大成*人並在海邊漁村入贅為婿方過上清貧卻安寧的生活。司空文因為是自幼喪父故隻學得八卦劍中極為粗淺的招式在漁村眾人的眼中他與尋常漁人已毫無區別。


    二年後司空文有了第一個女兒亦即今日的素女門門主秦月夜隻是當時她並不稱作秦月夜而是司空月夜。又過了幾年司空文再添一子一家人和睦相處倒也其樂融融!


    不料人間之禍福總是旦夕變換一場可怕的海嘯結束了司空月夜寧靜的童年!


    惡夢醒來家與親人已無蹤無影!


    其時她年僅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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