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晨若一走,這寢臥裏就安靜下來。溫晨曦是喜靜的性子,叫仙兒拿了刺繡來,一邊穿針引線,一邊挪了錦墩坐到桌邊,恬然地對柳乘風道:“夫君若是覺得悶,我叫人到書房裏取些書來給夫君看。”


    柳乘風笑了笑,道:“練練字吧,好幾天沒有摸過筆,反倒不習慣了。”


    仙兒端來筆墨紙硯,重新蘸墨提筆的時候,柳乘風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從前他是舍不得練字的,畢竟筆墨要錢,對他這麽一個在溫飽線上努力的窮秀才來說,練字是很奢侈的事,所以平素摸筆,都是趁著給人代寫家書的機會,別人要去什麽信,自己再寫什麽。


    可是今日不同了,再不必去按著別人的意思去寫字,這時候握著筆,反而不知道如何動筆。


    “寫什麽呢?”柳乘風呆了呆。


    溫晨曦笑吟吟地看著他,道:“夫君為何還不動筆?”


    柳乘風想了想,索性便默寫四書五經出來,四書五經全部在從前那個柳書呆子的記憶裏,可謂是滾瓜爛熟,柳乘風隻微微一想,便下筆了,宣紙上筆走龍蛇,一行字一氣嗬成地下去,卻是論語的開篇《學而》: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


    柳乘風寫字,還是有板有眼的,從前是門診醫生,耐性足夠,不管是站姿還是握筆,都不見馬虎。下筆的時候聚精會神,一雙清澈的眼眸直勾勾的落在筆尖下,整個人漸漸進入忘我的境界。


    這個時代娛樂本就少,練習書法漸漸成了柳乘風的喜好,這一氣嗬成的字寫出來,讓柳乘風有一種淡淡的成就感。


    溫晨曦隻靜靜地在邊上看,偶然會放下刺繡為柳乘風磨墨,柳乘風寫完一篇字時,她便忍不住拿起來看一看,笑吟吟地道:“不如叫人把它們裝裱起來,夫君的字兒已經有幾分模樣了。”


    柳乘風大是汗顏,道:“還是不要丟醜的好,等以後真有了進步再說。”


    溫晨曦含笑應了,卻是小心翼翼地吹幹了墨跡,拿了個錦盒將它們一份份收藏起來。


    過了一會兒,柳乘風的額頭上,已滲出細密的汗珠,溫晨曦趁著柳乘風收筆的功夫給他擦了汗,道:“待會練完了字,就去洗個澡吧。”


    柳乘風心思都撲在字上,吱吱唔唔地應了一句,這時候他突然冒出一個想法,自己能不能學董其昌的行書方法,將董其昌的風格融入到自己的書法中去?


    董其昌這時還沒有出生,人品在曆史中也是劣跡斑斑,不過其書法卻是整個明朝造詣最高之人,可謂最傑出的行書大家,行書的特點幾乎將曆史上各大名家的書法都融匯在一起,從而開創了自己的風格。


    董其昌的字,柳乘風在前世時曾觀摩過,那時候也不在意,可是現在精通文墨之後,再迴想起他的字形來,心裏忍不住生出向往之感。


    可是這個念頭,柳乘風很快就打消了,倒不是他不屑於盜版,隻是以自己現在的水平還欠缺了幾分成熟,等自己的筆力更穩健的時候,再去效仿才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柳乘風做起事來,很有幾分廢寢忘食的性子,不行書還好,一旦下了筆就收不住了,兩個時辰過去,渾身已被騰騰的熱汗濕透,抬起眸來時,才發現這一天已經差不多過去,溫晨曦想必是身體吃不消,先去榻上小憩,外頭夕陽落下,屋子裏黯淡了許多。


    柳乘風將筆放迴筆筒,伸了個懶腰,心裏不禁苦笑,這時代也有這時代的好處,物質的**少,最大的娛樂多半也隻不過是逛青樓了,不過柳乘風守著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自然沒有去煙花之地的心思,才有了現在能夠全身心投入到行書中去的心境。


    他活絡了筋骨之後,走到榻前去看到溫晨曦睡得恬然,也不去驚醒她,給他掖了被子,出去尋了仙兒來,讓仙兒掌了燈,自己則是呆呆地再看了方才的行書,總結了一下自己的缺陷,沉思了片刻,似乎有了點心得。


    正在這時候,仙兒從外頭進來,道:“姑爺,老爺請你到書房去。”


    柳乘風放下手中的行書,抬眸道:“老爺?”


    仙兒見柳乘風一頭霧水,便笑道:“是姑爺的嶽父大人。”


    “哦。”柳乘風才想起來了,其實雖然已經成親了幾天,他對這嶽父的印象幾乎一點都沒有,在他心目中是可有可無的人,而且這嶽父似乎對自己還有一點敵意。


    “這個時候,他叫我去做什麽?”柳乘風一頭霧水,隨即站起來,道:“仙兒給我引路吧。”


    仙兒去尋了盞燈籠來,引著柳乘風在府裏穿梭,到了一處孤零零的偏室外頭駐了足,低聲道:“姑爺,老爺很兇的,你要小心一些。”


    柳乘風朝她笑了笑,道:“這府裏這麽大,又是黑燈瞎火,來時我沒有記住路,你在外頭等一等,待會兒和我一道迴去。”


    仙兒點了頭。


    柳乘風對這嶽父,倒是談不上什麽害怕,畢竟兩世為人,也算是見過風浪的人了,吸了口氣,推開書房的門大大方方地走進去,這書房沒有柳乘風所想象的奢華,反而有一種簡樸的感覺,無非隻是書架、書桌、燈架而已。


    坐在書桌之後的,正是臉上如一泓秋水般的溫正,溫正似乎久侯多時,見了柳乘風進來,淡淡地放下了手中的書卷,一副漠然的態度,道:“坐。”


    柳乘風依言坐下,叫了他一聲泰山。溫正勉強應了一句,談不上熱情,隻是勉強顯得自己不算是很冷漠。


    溫正打量了柳乘風一眼,見柳乘風落落大方,可是心裏頭仍然不是滋味,心裏想:果然是書呆子,不知畏懼,不知進退。


    不過溫正畢竟是有事喚他來,沉吟了片刻,才道:“今日閑坐在家裏都做了些什麽?”


    柳乘風心裏覺得奇怪,想:連這種事也管?這便宜丈人還真是錦衣衛裏出來的,莫非是要給我一個下馬威?


    柳乘風答道:“隻是在家裏練了些字。”


    溫正聽到柳乘風閑在家裏寫字,更覺得不悅,溫正對他這書呆子印象就更深了。溫正雖然也粗通文墨,不過從本心上,有些鄙夷那些高談闊論的書生,更何況是柳乘風這種被革了功名的,連功名都沒了,還練字有個什麽用?將來仍舊到街口去擺字攤嗎?


    溫正勉強地微微一笑,淡漠地道:“男兒大丈夫,豈能整日縮在家裏讀書寫字?老太君有吩咐,讓老夫給你找個事做,老夫見你悶得慌,索性給你安排了個差事。明日清早,你就去內西城千戶所點卯,去領了腰牌,從今往後,就在北鎮府司裏做事。”


    柳乘風不由驚訝,想不到這年頭居然還流行娶老婆安排工作的,這可比後世上大學安排工作要強得多了。


    去錦衣衛裏做事,若是從前的那個柳呆子,多半是萬萬不肯的,讀書人都有一種潔癖,就是沒了功名,都不願意去做這汙穢的事。不過對現在的柳乘風來說,卻沒有太多的抗拒心理,現在的他全靠溫府養著,雖然錦衣玉食,可是他心裏總有一點不自在,現在既然有了機會,自己為什麽不去嚐試?他也不求什麽王公將相,做什麽千戶、同知,隻求將來有了一份事業,能養得起自己的妻兒,給他們提供遮風避雨的地方,而不需要寄人籬下也就足夠了。


    不過……柳書生將來的事業居然是夜黑風高躲在牆角裏聽人說話、行房,又或者是齜著牙朝人冷笑勒索錢財!想到這個,柳乘風頓覺汗顏。


    柳乘風幾乎沒有考慮,就直截了當地應承下來,有事做總比閑坐在家的好,一個男人若是連生業都沒有,靠著老婆娘家填飽肚子,本身就沒有骨氣所言。這個機會,柳乘風當然要抓住。


    溫正原本還希望柳乘風不肯去錦衣衛裏做事,見柳乘風爽快答應,也是無話可說,隻是道:“進了錦衣衛,許多事就不同了,錦衣衛有錦衣衛裏的規矩,你自己好生學著吧。”


    柳乘風道:“乘風明白。”


    溫正目光幽幽,漠然的眼眸似乎想看穿這個沒前途的書生,可是見這家夥似乎臉皮厚度不低,竟隱隱有幾分看不穿柳乘風心意的無力感,溫正隻好哂然一笑,道:“好了,明日辰時去點卯,早些去睡吧。”他頓了頓,語氣顯得嚴厲了幾分,道:“你仔細記著,若是在衛所裏若是犯了規矩,誰也救不了你,莫要以為有誰給你撐腰。”


    柳乘風出去的時候,不由籲了口氣,這嶽父對自己的成見太深,好像多跟自己說一句話都是施舍一樣,麵對著他,讓柳乘風有一種渾身不自在的感覺。


    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仙兒果然還在,提著燈籠在遠處的小亭子裏等著,這夜裏的風有些冷,仙兒抱著手在嘴邊跺腳嗬氣,一見到柳乘風出來,立即喜滋滋地提了燈籠過來,咂舌道:“姑爺,老爺沒罵你吧?”


    這小丫頭對柳乘風還頂關心的,柳乘風笑道:“沒事,迴去吧。”說是這麽說,不過柳乘風在迴去的路上還是帶著滿腹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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