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無常手中的鎖鏈看似輕巧,實則有千斤重,更有束縛魂魄的用途,這也是最開始時見水鬼拚命掙紮,黑無常為什麽會如此蔑視的原因,可以說,一旦被鎖鏈纏住,再想掙脫便是比登天還難。


    將水鬼壓到閻羅殿上,白無常上前一步,稟告道,“兩位大人,這便是墨大人讓下官帶迴的惡鬼。”


    處理事務的閻王抬起頭,臉上黑底紫紋的麵具看起來十分可怕,讓水鬼一愣,聽得旁邊那位書生道,“堂下可是蒲蒼陳縣白明?”


    水鬼伏低身體,道,“正是。”


    “陳縣白明,三歲喪母,七歲喪父,輾轉於人世,二十歲時被點為探花郎,卻拋棄大好前途與官家一庶女私奔。”判官將水鬼生平一一道來,“不過半年,汝被官家之人逮捕,最終施以浸豬籠之刑,死後卻不入輪迴,甚至以河流中怨氣為供養,化作一方水鬼,為禍人間,汝可承認?”


    水鬼淡淡道,“承認。”


    “既然如此,唆使女人拋棄家人者應入油鍋地獄,受刑百年,且化作冤鬼便要再加百年,汝可認罪?”平淡得毫無情緒的聲音迴響在大殿上,似乎是從四麵八方傳來,空靈的嗓音卻將這本該陰冷至極的地方襯托得神聖無比。


    水鬼伏下的身體挺直,緊盯著上首的閻王,“小人不認罪。”


    “哦?那你有何異議?”判官收了生死簿,問道。


    水鬼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很是複雜,像是怨恨,像是自嘲,“小人確實與那官家庶女私奔,但當時是兩情相悅,在被關押期間,小人才知道所謂天長地久生死不離,不過是一場計謀。”


    判官神色淡定,或許是這種戲碼見過太多,亦或許是早已知曉真相。


    水鬼的神色變得恍惚,像是憶起當年身騎白馬,走馬觀花的日子,“當時聖上欽點小人為探花郎,雖然隻是在兵部做了一個小官,但職位很快便能上升,可以說是個炙手可熱的位置,多少官家子弟求而不得。”


    “和庶女小姐私奔被抓後,小人才知曉那人已經和一個少爺有了婚約,而所謂的私奔不過是因為小人搶了那位少爺的職位,以尋求一個過錯除掉小人罷了。”


    水鬼忍不住大笑起來,話語中多少辛酸怨恨隻有他自己知道。


    十年寒窗苦讀,換得半身風光,都在一朝一念之間付之東流。


    “那麽,你現在說出這些是為何?”判官甩甩袖子,看向水鬼,“你可是想讓本官在那女子的功德上做出修改?”


    水鬼搖頭,“功德天注定,造化皆弄人。小人隻想問,那女人下場如何?”


    判官摸了摸下巴,翻開手中的簿子,“巧言相辯,說謊騙人,打入拔舌地獄,刑期一甲子;謀害情人,打入冰山地獄,刑期百年;欺善淩惡,誣告誹謗他人,打入油鍋地獄,刑期三百年。”


    水鬼一呆,隨後忍不住仰頭大笑起來,“都說有因有果,古人誠不欺我。”


    “既然如此,汝可知罪?”閻王大人忽然開口。


    水鬼抹了把臉,神情從最開始的瘋狂變得沉穩,又或者說,心願已了,便可無欲無求,“小人知罪。”


    閻王大人一揮手,“帶去油鍋地獄吧。”


    若是顧桑榆在場一定會奇怪,為何不是旁邊站著的鬼差而是黑白無常親自將人帶了下去。


    十八層地獄並不像字麵上那樣有十八層,而是在同一層上分為不同的地獄,水鬼被黑白無常押解著,路過層層地獄,直到第九層,走在旁邊感受到的便是撲麵而來的熱氣。


    奇形怪狀的斷石凹陷下去,大鍋便放置在此處,下麵是熊熊大火,沸騰的熱油中起伏著無數鬼魂,哀嚎聲便是此處唯一的聲響,而斷石上分別站立著幾位鬼差,若是有鬼魂想要逃脫,還沒爬出鍋就被會重新叉迴鍋裏。


    黑白無常鬆了鎖鏈,看向靜默而立的水鬼,“你可以下去了。”


    水鬼淡漠地掃過大鍋一眼,腳下走了兩步,便不動了,“她還在裏麵麽?”


    白無常點點頭,笑,“算下來,她確實輪到了油鍋地獄。”


    水鬼臉上顯露出幾分厭惡,“我可以先不受罰麽?”


    “哦?在地府,你區區一個冤鬼,不受罰準備做什麽呢?”白無常問。


    水鬼瞥了他一眼,衝他一拱手,“小人甘願聽無常大人差遣。”


    白無常瞥了眼黑無常呶呶嘴,黑無常麵癱著一張臉,“既然如此,判官大人手下還少一名鬼差,你就迴去先問問判官願不願意收留你吧。”


    “是。”水鬼低聲道,事到如今,他怎麽看不出來判官可能早就動了要收下他的意思,很有可能隻是帶著他來走個過場。


    瞥了身後的油鍋一眼,水鬼一步一步走出地獄。


    判官微笑,“白明,你就先暫時跟著我吧。”


    水鬼衝著判官一彎腰,“大人,白明已死百年,如今隻剩下水鬼。”


    判官點點頭,水鬼站到他身後,麵無表情。


    所有塵緣前世皆了斷。


    從此,油鍋地獄裏少了一個名叫白明的冤鬼,判官手下多了一位名叫水鬼的鬼差,協助判官處理地府事宜。


    ……


    李叔恢複的情況超出顧桑榆的想象,昨天還臉色青白看起來命不久矣的人今天早上就可以東跑西逛,要不是李嬸攔著,估計都要上房揭瓦了。


    顧桑榆忍不住拉著墨千胤悄聲道,“之前我就想問了,為什麽我簡單的符咒畫不了,但是卻能虛空製符呢?這不是跟空中樓閣差不多嗎?不和常理啊!”


    墨千胤笑,“你身體裏有五色石,那是上古神器,所以你的元氣充沛,尋常符咒怎麽能承載如此淳厚的元氣,自然不可能成功。”


    “五色石。”顧桑榆心頭一跳,聽得那熟悉的詞語,看向墨千胤的目光沉寂一瞬,卻是知曉,這東西一定是他放到自己身體裏的。


    “它擁有很強的力量,但是現在你還不會使用它。”墨千胤揉揉她的發,輕聲道,“就像昨晚我讓你捧著魂魄去找李叔一樣,其實除了你,誰都不能這麽簡單地將受損的魂魄重新放迴李叔體內。”


    “教我怎麽使用它吧。”顧桑榆拉住墨千胤的衣袖,目光顯露誠懇之意,“我不想麵對鬼怪時能有自保之力,麵對現實生活中有不軌之心的人時,卻隻能任人宰割,拖人後腿。”


    就像是在古墓裏,搬山道人所說的那樣。


    如果不是因為她,吳芳菲和翟南也不會牽扯進這些是非中,麵對危險時,她卻沒有反抗的餘地,這種感覺,她很討厭。


    墨千胤彎起唇角,將顧桑榆摁進懷裏,輕拍她的背部,就像是安慰著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我知道,我會教你的,別著急。”


    顧桑榆整張臉貼在他胸膛上,聽得他放緩的語調,像是玉盤落地,聲聲清脆,忍不住蹭蹭臉,問出壓在心裏兩天了的問題,“你是不是要離開了?”


    墨千胤一僵,伸手揉揉她的發,“嗯,傷還沒痊愈,需要再閉關一段時間。”


    “這樣啊,那迴到地府後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別隨便出關了。”顧桑榆小聲交代道,但是環抱在墨千胤腰間的手卻是不由自主地收緊,無聲間顯露出她的不舍。


    墨千胤靠在窗邊,任由顧桑榆抱著自己不動,隻是不停地輕吻她的發頂,安慰他家難過的小魚兒。


    他也不想,特別在守了這麽久的小魚兒總算有了迴應,甚至已經願意將自己交到他手中的時候離開,簡直要了他的老命,將他的心肝肺都狠狠虐了一遍。


    但是沒有辦法,幽蓮花重塑的身體還沒完全適應他強大的靈魂,他的力量還不能完全控製,身上的傷勢也沒有痊愈。


    下巴磕在顧桑榆頭頂的墨千胤輕閉上眼,斂去眼底的難過。


    “小曦,你在看什麽?”連城天將下麵的事情交代完畢,一迴房間就見自家弟弟趴在窗口望著外麵,一點沒顧忌到房間裏的暖氣都跑光了的事情。


    連城天不悅地皺起眉頭,將人拉到自己懷裏,搓了搓他冰冷的手掌,臉瞬間沉了下來,“不知道冷嗎?!”隨後,迅速地關上窗戶,打了盆熱水給連城曦泡手。


    連城曦笑眯眯地將臉湊到連城天旁邊,討好地蹭了蹭,一看這笑容,再大的火氣都沒了,連城天無奈地一搖頭,餘光瞥向窗外,因為熱氣而蒙上一層薄霧的玻璃讓視線有些模糊,但連城天依舊能辨認出那頎長的背影是誰,頓時輕挑挑眉。


    “小曦對他很感興趣?”


    連城曦倒是大大方方地點頭,“因為看不出來他的過去和未來呢。”


    連城天握住連城曦的手一用力,沉下臉,“你又用了自己的能力?還是為了一個不相關的人?!”


    “不是。”連城曦連忙搖頭,“隻是沒有尋常人那麽預感罷了,哥哥,我答應過你不會隨便預言的,你不信我啊?”


    聞言,連城天才鬆口氣,抵住連城曦額頭,“乖,別去想那麽複雜的事情,開開心心的就好。”


    連城曦笑眯眯地點頭,心裏卻是暗歎一聲,總覺得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還和對麵那個神秘男人有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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