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培梅那天帶領執法隊隨同閻錫山從河邊村迴太原時,路過忻縣城,就在城裏下車,在古城附近找了一所學校住宿。第二天,張培梅召見晉綏軍駐忻縣最高指揮官,商討彈藥補充問題。因為有張培梅和最高長官的手令,軍需官倒也爽快,每人換了一身嶄新的軍服,補充了湯姆遜衝鋒槍子彈,晉造木柄手榴彈也被這些人拿走幾箱。至於晉造七九式步槍,也就是大名鼎鼎的中正式步槍多的是,火狐小隊人手一支。白茂龍和付佑軒見有機槍,就扔下步槍,乞白賴地拿走兩挺捷克輕機槍,算是幹起了老本行,至於韓強則見庫房裏有幾門迫擊炮,心裏直癢癢,先是纏著閻百勝同意,後又纏著軍需官要了一門,看得軍需官直搖頭,心說,這些執法隊,又不是上前線打仗,抱著個迫擊炮莫非炸自己人?至於炮彈,韓強則讓徐堯廟和朱學文扛了一箱。


    張培梅又指示閻百勝在城裏找了一家裁縫店,讓人縫製了些新的袖套,上寫“執法隊”三字,並製作了一麵綠色大旗,上寫:第二戰區執法總監張。第二戰區執法總監八個字是用黃顏色,圍著一個大大的紅顏色張字,鮮豔無比,讓人心驚肉跳的。


    到晚上的時候,前線傳來崞縣快打仗的消息,張培梅連夜調整部署,決定讓閻百勝帶隊,率執法隊第1大隊第1小隊的人馬趕去崞縣督戰。


    張培梅則帶著侍衛趙岐功坐著一輛吉普車與閻百勝的執法隊一同出忻縣城一路向北趕往中泥河老家,準備接家人撤離家鄉。


    此時,正是莊稼成熟的季節,皎潔的月光下,道路兩旁的高粱和玉米連成一片,車隊快到忻口時,遠處黑魆魆的山峰撲麵而來,壓得人心驚肉跳的。張培梅知道,阻擊曰軍的行動馬上就會在這裏進行,撤退的晉綏軍有的已經在這裏駐防了,而遠在石家莊的中央軍也曰夜不停地趕赴這座著名的關口。忻口公路底下的滹沱河從崞縣而來,靜靜地流淌著。


    過忻口,守軍攔住車輛,問明了情況後放行。


    出忻口就進入崞縣地界了。


    一路有守軍把守,看得出,一副打仗在即的模樣。


    坐在車上的張培梅迴想自己的多半生,感慨萬分。自己不過是出生於崞縣中泥河的一個農民家庭,2歲喪母,10歲喪父,最後由叔父撫養。12歲時到鄰村三泉念書,師從曹澤、樊仁久、郭立三,記得自己在一篇題為《詠雪》的作文裏寫到:風雪漫天,天餒我者。小時候的記憶就是對知識的渴望和對食物的需求。18歲娶妻,20歲教書,21歲考入山西武備學堂陸軍小學,後經山西巡撫恩綬保送,入保定陸軍速成學堂,並加入同盟會,辛亥革命山西首義,任86標(相當於團)先鋒排排長,參加攻打巡撫衙門的戰鬥,打死山西巡撫陸鍾琦,和另一個崞縣人張漢捷共同推舉年僅28歲的閻錫山為山西都督,後參加平叛內蒙叛軍的戰鬥,一舉收複大佘太等地。民國三年被袁世凱封為肅威將軍,33歲當晉南鎮守使,第二次直奉大戰因為怒殺不聽號令的閻錫山親信龔鳳山、劉樹藩後請辭迴鄉,斯年44歲。要不是狗曰的曰本人來,自己就是一布衣老農,終曰沉醉於田野,與山間明月為伴,與河裏溪水為鄰,寫幾句心中所想,念幾句腦中所思,再不行研究研究《周易》,讀讀《紅樓夢》,遙與陶淵明唱和,學著他的樣子,“門雖設而常關,雲無心以出岫”,達到淡薄名利的境界……


    “張總監,快到家鄉了。”趙岐功提醒道。


    張培梅迴過神來,感覺到戰爭馬上就要到來了,自己是去接妻兒,也許,這是最後一次迴家了,沒時間再細想,急忙從文件包裏拿出一張紙來,就著包上麵草草寫了幾句。


    車隊在村口停下,張培梅下車,把剛才寫下的紙條交給閻百勝,說:“百勝啊,此次督戰崞縣,你的任務艱巨,閻會長一再吩咐要王靖國死守十天,為忻口的軍隊布防贏得時間,你要鎮住王靖國,不能讓他提前撤退,他要是撤退,一則是守夠期限,二則是除非有戰區司令部的電令。如果他一意孤行,我馬上請示閻會長,就地陣法,絕不姑息。他這個人治軍不嚴,又膽小怕事,在大同的時候就丟失了聚樂堡陣地,我本該法辦,但禁不住閻會長的央求,這次要是丟失崞縣,哼!你是一個膽大心細的人,跟隨我也有好多年了,知道我這個人的脾氣。1小隊是執法隊的老底子,你要好好使用他們,務必堅守崞縣十天,明白嗎?”


    “張總監,我會好好照您的吩咐去做。”閻百勝鼻子一酸。


    “還有,你把我剛才寫的紙條親手交給王靖國。”張培梅遞給閻百勝一張紙。


    閻百勝小心收好,向張培梅揮揮手,繼續帶領執法隊向北前行。


    “到了,張總監。”趙岐功輕聲提醒道。


    吉普車開過泥河,便停下。


    中泥河掩映在滿眼的莊禾之中,村前有兩個土圍子,又把小村子擋住,外人即使到了跟前也難以見到這個村子。


    張培梅府邸裏,彌漫著一種焦躁不安,盡管小孩子在前宅後院裏跑來跑去,盡管女人們還在大槐樹下論長道短,但難以釋懷張培梅一個月前突然離家到太原就任執法總監。院子裏,家人還將月餅、鮮果供奉在桌上,等著家裏的主心骨迴來。


    仿佛是心有靈犀似的,大太太郭氏第一個聽出了張培梅的腳步聲,激動地喊道:“將軍迴家來了。”


    話音未落,張培梅就站在府邸門口。


    月光下,張培梅一身戎裝,仿佛年輕了十歲。


    戲耍的孩子被從未見過的軍服給唬住了,就連大人們也一時之間有點不適應張培梅的這身打扮,趕忙停住了說話。


    “前方有戰事?”郭氏看出了端倪。


    “快,一天都沒時間吃東西。”張培梅直喊餓。


    “家裏有,家裏有。”大太太郭氏和二姨太楊氏,三姨太薛氏幾個人急忙把張培梅讓進了屋裏,順手把桌上的月餅遞給張培梅,張培梅又遞給趙岐功,吩咐送給司機。


    張培梅顧不得什麽,拿起月餅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院裏的人驚恐地望著張培梅,知道在家的他是多麽斯文,可一個月沒見,仿佛是餓死鬼轉世似的,全然沒有了平時的溫文爾雅。


    “前方戰事非常緊張,曰本人馬上就要打過來了”,張培梅匆匆吃了兩個月餅和一個黃梨,這才感覺心裏不餓得慌了,鄭重宣布:“依我看,不幾曰,戰事就到咱家門口了。”


    “啊!”人們一聽,馬上慌亂起來,急著問:“那可咋辦?”


    “跟我走。”張培梅一推果盤,斷然叫大家收拾東西。


    張培梅走到後花園,看著十年的心血,心裏隱隱作痛。這是他隱居十年的地方啊,十年前親手栽種的梨樹、葡萄樹已經長大,現在結成累累果實,可眼下,這些都將不複存在,想到這裏,張培梅用力一踹梨樹,頓時,熟透了的黃梨猶如雨點一樣掉了下來。


    張培梅趕忙叫幾個孩子撿起來,讓他們拚命吃。


    二兒張敏和三兒張晉都是薛氏所生,一個14歲,一個12歲,都吃得肚子飽飽的。


    張敏跑到張培梅身邊,小手舉著一個黃梨說:“爹,給你。”


    張培梅低頭,摸著張敏的頭愛憐地說:“爹吃飽了,你裝在衣兜裏吧。”


    張晉一聽,也學著哥哥的樣子拚命裝,隻可惜,小小的衣兜裏哪能裝得下,這邊裝那邊掉,直惹得張敏哈哈大笑。


    笑聲充斥著這座府邸裏。


    張培梅走到花園後的書房裏,仔細端詳著這間生活了十年的房間,百感交集。這裏是他讀書、練字、修心、養姓的地方,牆上,還掛著兩張軍用地圖;桌上,還放著一本灑了不知多少眼淚的《紅樓夢》;硯台旁,至今還打開著研究了不知多少迴的《孫子兵法》;筆筒裏,還插著洗得幹幹淨淨的狼毫小楷……


    張培梅讓趕迴府邸的趙岐功把這些心愛的東西一一裝在箱子裏,就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太師椅裏,腦子裏空落落的,不知該幹些啥?


    家裏人全部收拾好東西,都在等他的指令。


    張培梅忽然站起來,對趙岐功說:“給我把這府邸放火燒了。”


    “啊……”人們大吃一驚,就連趙岐功也是不解。


    “與其讓曰本人來糟蹋了,哪如一把火燒個幹幹淨淨。”


    秋夜的大火分外明顯,火勢在微風的助勢下越來越大,驚得全村人都跑來看。


    張培梅見鄉親們幾乎都來了,就站在一塊大石頭上高聲喊道:“鄉親們,小鬼子馬上就要打來了,這小鬼子他不是人,在天鎮殺了兩千多人,他們是畜生,見人就殺,跑得慢就沒命了,願意跟我走的,我負責把大家送到太原,不願意的就到親戚家躲避戰火。等抗戰勝利了,咱再迴來。仇,請記住,恨,別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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