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城入了冬,又進了春。


    當蘇窈將事業的重心放在walrad的發展上之後,秉持著學無止境、盡善盡美的原則準備攻讀酒店管理專業時,卻被陸東庭澆了一頭冷水。


    他的原話是,知識可以死記硬背,實踐才是硬道理,放棄實踐,轉攻死物,是蠢方法。


    於是蘇窈灰溜溜的打電話讓景案不用幫她聯係大學教授了。


    她自己買了一堆書迴來有空就啃,平日裏開始跟著景案熟悉宏觀的酒店行業,更是親自到旗下酒店去考察,名曰學習。


    陸東庭最近飛了好幾趟莫斯科,兩人見麵的時間越來越少。


    再此事結束之前,兩人倒是沒什麽怨言。


    因為蘇窈知道陸東庭著手的一件關乎上一輩的陳年往事已經漸漸浮出水麵。


    陸翰白被判十年有期徒刑,出來也沒本事作出什麽幺蛾子了。


    但是陸翰白的身世之於陸東庭,卻是另外的意義。


    用蘇窈的話說,總要搞清楚讓青春期的自己被流放他鄉的罪魁禍首是誰。


    但事實必然不會如此,關乎家庭,關乎自己二十年來堅信不疑的價值觀。


    陸東庭從莫斯科迴來之後,葉棠茵什麽也沒問他,他亦什麽都沒說,像是個沒事人一般。


    隻是蘇窈半夜醒來發現他站在陽台抽煙,蘇窈睡意全無,借著月色看著他的嵌入夜色中的背影,以及指尖那簇明明滅滅的火光。


    過了會兒,他撚滅煙,散去煙味迴到臥室。


    蘇窈閉上眼睛,床邊受重塌陷了些,感受到他放輕動作往她身邊靠近,她輕嚀了一聲順勢趟進他懷裏,腦袋在他身上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醒了?”頭頂突然傳來他的聲音。


    蘇窈一怔,點點頭,她知道有些事隻適合自己消化接受,但她還是想為他分擔,隻為了撥開他的沉默,擁抱此刻他的內心。


    “能跟我說說事情是怎樣的嗎?”


    黑暗仿佛將聲色都吞噬,她以為陸東庭會讓她睡覺,用‘沒什麽好說的’將她打發,但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說:“沒什麽特別的,為他自己的犯的孽障贖罪而已。當年知道這件事的人已經少之又少,當事人走的走死的死,隻能調查出一點皮毛,有人因他而死,他幫人養孩子,就這樣而已。”


    以陸繼煥當時的身份與能力,若是因他而死的隻是普通人,他大可以用金錢彌補……


    “有些人性的陰暗,你不用知道。這件事始終已經蒙塵,人都死了,無所謂了。”


    “那你能就這樣釋懷麽?”


    “總還是需要消化一下的。”


    蘇窈無聲點頭,畢竟這個人不是別人,始終是他的父親,對這個人的認知發生了改變,心理並非言語那般輕鬆。


    “那你有沒有準備將這件事告訴媽媽?”這才是蘇窈擔心的。


    “她現在知不知道才真的是無所謂了,反正隻要她知道他沒有背叛過她就已經足夠了。不過她要是主動問起,我也不會隱瞞。”


    蘇窈還是覺得心裏有點難受,大多是心酸,刺激得她睡不著覺,整個人都被裹上了一層沉悶。


    到最後反倒成了陸東庭寬慰她,“你情緒怎麽這麽容易被動?”


    “不知道啊,”蘇窈吸吸鼻子,眼眶發軟,“感情這種事,和人本身一樣,太脆弱了。我突然有點信命了。”


    陸東庭不滿的嗤了她一句,“你信什麽命,你隻用信我。”


    陸東庭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問了她這段時間的學習和工作怎麽樣。


    蘇窈說:“你怎麽像家長審小孩?”她好笑的戳戳他:“作業做了沒?教的知識都會不會?”


    “那你倒是會了沒有?”


    蘇窈咕噥:“大部分是會了,不過總歸還是需要你們這些老油條多多指導。”


    陸東庭胡亂跟她扯了一會兒,發現她說話聲音越來越小。


    陸東庭抱著她,在黑暗中睜了會兒眼睛,然後閉目沉思。


    蘇窈這晚上做了個夢,夢見他和陸東庭在山靈水秀的地方度假,在湖邊閑逛的時候,前方走來一個挽著個菜籃子的婆婆。


    山裏有霧,待她走近了才發現她雖然白發蒼蒼,年邁的臉上皺紋縱橫,身板卻挺直,竟然和蘇窈差不多高。


    蘇窈見她盯著自己笑,麵色和藹,出於禮貌,也衝她笑了笑。


    那婆婆經過蘇窈身邊時,突然拉住她說:“囡囡啊,買個蘿卜不?”


    蘇窈這才看清她的菜籃子裏裝著倆蘿卜,一個胡蘿卜,一個是圓圓的白蘿卜。


    蘇窈想著晚上要煲湯,白蘿卜不錯,於是說:“我要白蘿卜,多少錢啊?”


    陸東庭卻說:“要胡蘿卜,白蘿卜太醜了。”


    蘇窈哭笑不得:“你拿來吃的,又不是用來看的。”


    婆婆露齒一笑,“胡蘿卜五塊,白蘿卜三塊五。”


    蘇窈堅持要白蘿卜,不想要胡蘿卜,陸東庭大手一揮,“都買了。”


    蘇窈讓他掏錢,結果掏了半天隻掏出三個鋼鏰來,蘇窈更慘,搜遍自己全身隻有五毛。


    “沒得選啦,給你白蘿卜。”老婆婆笑嘻嘻的從她手裏搶過錢,把蘿卜塞她手裏就匆匆走了,幾步就看不見人影了,生怕她反悔似的。


    蘇窈記得最後的夢裏,陸東庭還一直說她買個醜蘿卜做什麽,還讓她扔掉。


    蘇窈卻喜歡得很,心想晚上用蘿卜燉排骨正好。


    醒來之後,蘇窈揉著太陽穴,迴想著這個啼笑皆非的夢,然後還像講笑話一樣說給陸東庭聽。


    陸東庭的關注點在於,“你夢裏的我竟捉襟見肘到連買蘿卜的錢都掏不出?”


    “夢和現實是相反的嘛。”


    ——————


    半個月後。


    陸東庭剛下班迴來,沒見著蘇窈,上樓看見洗手間的門開著一條縫,裏麵燈亮著,他推開門,見蘇窈傻傻的站在洗手台前,表情訥訥的。


    他叫了她一聲,蘇窈轉過臉來,心情複雜的看向他。


    這時候陸東庭已經發現她麵前擺著的白色的小東西,頓時明白了什麽,臉上笑容一明,喜色自露。


    “有了?”


    俗話說,無心插柳柳成蔭,蘇窈還並不想要二胎,結果唯一一次自以為在安全期很安全,百密而一疏。


    去醫院檢查過後,結果不是很好,蘇窈之前因為忙酒店的事,精力透支,導致胚胎不穩。


    雖然這胎來的意外,蘇窈卻還是很愛護的,放下了手上所有工作,在家小心翼翼的安胎。


    因為陸寶寶被告知媽媽懷孕了,小朋友在肚子裏很脆弱,就像他感冒的時候需要休息一樣,於是每天從幼兒園下課迴來,陸希承都會來摸摸蘇窈的肚子,對著她的肚皮說:“弟弟,要快點好起來。”


    陸東庭有天聽見了,一把拍他後腦勺上:“亂說什麽?”


    隨著年齡增大,越知事的陸希承,越鬼靈精怪,會在蘇窈的庇護下偷偷對陸東庭做鬼臉。


    蘇窈揉著兒子的腦袋瞪向陸東庭,“據說拍腦袋會拍傻的。”


    陸東庭捏了一把兒子的臉,“本來就是個小傻子。”


    平安度過危險期,漸漸到了可以查看寶寶性別的時候,產檢前一天晚上陸東庭問蘇窈:“想現在知道寶寶的性別,還是想要個驚喜?”


    蘇窈說:“要驚喜。”


    第二天陸東庭就約了醫生看性別。


    醫生一邊檢查,一邊讓陸東庭和蘇窈看四維彩超,“這裏,看到沒有,目前是可以看到小旗杆的哦,恭喜,是個男寶寶。”


    迴去的路上,蘇窈見陸東庭沉默不語,孕婦脾氣上來了,“你這麽不喜歡?明明是你自己要看性別的。”


    “沒有。”


    心裏卻想,幸好提前看了。


    蘇窈鼻孔出氣,不理他。


    陸東庭哪裏舍得她不爽快,立刻放柔了聲音,“家裏已經有個陸希承了,有個妹妹能讓他多些責任心。”


    他嘴上這麽說著,心裏卻想迴去要揍一頓那個烏鴉嘴的小子。


    “嗬,謊話連篇。”


    陸東庭手握成拳清了清嗓子,掩飾得過於慌張,過了半晌見蘇窈撐著頭看著窗外,他默了一會兒,伸手摸了摸蘇窈圓滾滾的肚子,說:“算了,都怪我沒錢買胡蘿卜。”


    蘇窈頓時彎起嘴角,什麽氣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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