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81下》被屏蔽,努力修改中。)


    “今天是你生日呀!怎麽不早說呢!”


    王福逸拍著桌子嗔怪。原本借著桂英打電話男人偷偷且肆意地觀望心上人的背影,一聽今天是桂英生日,他忙利索地在手機上搜附近最大的蛋糕店。


    “啊?哎呀我自己都忘了,真不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桂英說到這裏想起了家人,老公和兒子一定在家裏等著自己迴來呢,女人有些分心,踟躇間迴到桌前,盤腿而坐。


    “走走走,帶你去吃生日蛋糕,怎麽著也慶祝一下!先問問馬大姐,您今年貴庚呀?”一身優雅中式套裝的王福逸明知故問。


    “啊哈哈哈……哎呀我算算,我媽說我是晚上十一點生的,七九到八九,八九到九九,這次是四十整吧!今天大概是三十九歲的最後一天,是四十歲的開端。”


    “走吧走吧,我在手機上結賬啦,咱留著點肚子吃蛋糕吧!蛋糕店在你迴去的路上,順道吃一口!走走走!”王福逸提起外套催促桂英。


    “啊?算了吧,家裏估計備著呢!”連吃人兩頓,桂英過意不去。


    “走吧走吧,現在才八點半,九點迴去不遲。今晚上我沒事,跟著你蹭口蛋糕,好久沒吃蛋糕啦,有點饞啊,走啦走啦!我沒怎麽沾酒,我載著你去吧,五分鍾到!”王福逸不等桂英迴應,自己先出了酒館。


    碎花長裙高跟鞋的馬桂英被架了起來,沒法子,隻得鎖了車,坐在王福逸的車裏聽他安排。幾分鍾後到了蛋糕店,王福逸選了一款現成的生日蛋糕,兩人在明亮光鮮的蛋糕店裏坐了下來。


    一個高大英俊、款款迷人,渾身上下充滿了中年男性的成熟穩重、閱曆廣博,一個體態豐滿、舉止自然,周身散發著一種微胖女人獨有的爽朗大方、喜氣福氣和易滿足的幸福感。凡見過他們兩人的,皆以為他們是一對婚姻美滿的中年夫婦。王福逸沉浸在一種幻想的幸福中,奈何馬桂英還在剛才的重磅消息裏不可自拔。沒幾分鍾店員送來了餐具、蛋糕和熱飲,福逸像模像樣地插起了小蠟燭。


    “四十歲放幾根蠟燭?四十根?那光點火得點兒四十下呀——哎呀呀我手酸!”


    福逸搞怪,桂英被逗得咯咯笑。木訥而正經的女人,她從不會將對方的熱情歸因於自己有魅力、對方喜歡自己、對方在搞曖昧,她總是將他人對自己的好當成是別人性情外放、喜歡熱鬧、天性使然。


    “怎麽整?四根蠟燭得了!”


    “無所謂!”馬桂英眯眼笑。


    四根蠟燭點燃後,浪漫的小火苗在兩人之間閃爍,王福逸放下身段趴在桌子上,仰著頭皺臉催促桂英:“大姐趕緊許願,再不許蠟燭燒光啦!”


    桂英有點抹不開,為了成全對方的善意,她雙手抱拳放在額頭上,低下頭閉著眼,嘴裏念念有詞。許完願,桂英抬起頭發現王福逸也在許願——雙手合掌,鼻孔朝天,那動作看起來有些滑稽,像是驅鬼搖鈴的巫師。


    “你許什麽願呀?你現在過得這麽瀟灑,生活水準這麽高,圈子這麽廣,生意這麽好,你需要許願嗎?”等王福逸睜開眼,桂英調侃他。


    “當然啦!我這不……趁火許個願嘛!我家裏又沒老的小的一大堆,哪天天見得到有人過生日許願呀!要不給你過生日我咋這麽熱情——少見呐!”


    “給你介紹對象你又不要,原本你是個黃金單身男,在姑娘堆裏多吃香呀!你瞅瞅自己現在多挑剔!”桂英笑得一臉燦爛,絲毫看不出王福逸一聽這話兩眼的落寞。


    “怎麽又說我啦,你過生日呢,您是主角,說說唄,你許了什麽願?”


    “哎呀這可不能說,說出來不靈啦,我的願望關係著我們家的下一代家道呢!”


    “得嘞得嘞,吃蛋糕吧!”


    王福逸開始切蛋糕,兩人埋頭吃了起來。四季主題的小蛋糕由四色組成——象征春天的抹茶綠、代表盛夏的芒果金、擺滿碎果粒的什錦秋、象征冬天的巧克力黑。每一條帶內又暗含深意,抹茶春中點綴著紅豆、蜜豆、果凍,芒果夏裏有榴蓮、芝士和玫瑰花瓣,什錦秋中散發著淡淡的果酒芬芳,暗黑冬中配有香草、茶末、甜酒。王福逸哪裏會挑蛋糕,還不是撿最貴的點,馬桂英從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蛋糕,她哪知道a4紙大的一小盤蛋糕價格上千。女人一時貪嘴停不下來,一個人足足吃了三個肉夾饃的分量,王福逸為助興,自己也吃了不少。


    吃飽以後,兩人挺著大肚腩出了店,熱飲一口沒喝,桂英心疼打包帶走。因為桂英喝了酒不能開車,隻得托王福逸送她一程。到了金華福地小區門口兩人分別,十二分飽的女人提著兩瓶熱飲慢慢悠悠地迴家。九點半到家以後,果不其然,老小均在等她。


    “surprise!生日快樂!”仔仔做著鬼臉大喊。


    “我本來忘了,還是仔兒他奶打電話我才知道的。”


    “什麽時候打的?”致遠在門口將妻子迎進來,見她手上提著熱飲,熱飲盒子和塑料袋上印著西西弗斯蛋糕店的字跡,一時有點納悶。


    “八點多。”


    “趕緊的,給你整了個大蛋糕,把我娃兒饞死了,咽著口水打盹兒!”老馬指著自己懷裏的漾漾催促。


    “讓她睡唄!”桂英摸了摸女兒的小臉和小腳。


    “等你呐!都等你呐!”老馬不耐煩,嫌她迴來晚。


    桂英坐在了餐桌前,一家老小圍著蛋糕,致遠開始拆包裝。拆開一看,裏麵是常規的大蛋糕,上麵寫著萬年不變的happybirthday,字跡下麵是一層厚厚的奶油,奶油裏麵嵌著水果。致遠給每人切了一份,老小大口吃了起來,桂英一點胃口也沒有。


    “誰訂的蛋糕呀?”桂英問兒子。


    “我訂的,時間緊,買了個現成的。”致遠一臉愧疚。


    瞧著眾人狼吞虎咽端著吃的樣子,女人頓感自己這生日過得好敷衍,連蠟燭也沒點。桂英用食指沾了下奶油,好個甜膩,一星半點也咽不下。


    “你怎麽不吃?”致遠問。


    “吃了。我跟朋友談事,媽打來電話,我朋友一聽是我生日馬上去附近的蛋糕店現場買了一小份蛋糕。盛情難卻,我吃了些,現在撐得實在是吃不下了,你看!點的飲料一口沒喝!”


    “我喝!”少年看見西西弗斯的大牌子一身猴急。


    “媽就是給你帶的。”


    漾漾見狀哼哼唧唧地衝著熱飲伸手。


    “給!”仔仔插了吸管,讓妹妹先喝。


    誰會給桂英過生日買蛋糕呢?普通同事會帶著她去吃西西弗斯的蛋糕?致遠這幾年不上班,年年給老婆孩子訂蛋糕,對西西弗斯這個大牌早有耳聞,巴掌大的一小塊就得二三百,專門的生日蛋糕豈不更貴?想到這裏他下意識地打開手機搜西西弗斯的蛋糕價錢。.Ъimiξou


    “大明天有快遞,我婆婆寄的,東西不少呢,我到時候給你打電話,你記得帶拉杆車下去。你是不知,我婆婆竟然給我織了一件毛衣,還給你送了些茶葉和酒什麽的。”桂英望著老小吃得嘴上貼著奶油,驀地笑了。


    “替我謝謝仔兒他奶。”很少吃蛋糕的老馬吃完一塊又切了一塊。


    “母上,給您的生日禮物!”眾人正吃著,仔仔從外套的帽子裏掏出一個小盒子。


    “啥呀?”桂英打開一看,是個智能運動手表。


    “你以後上班戴你的表,周末戴這個表,可以計步的。”


    “嗯!不錯不錯!哎呀好看!真好看!不錯不錯!撩得很呀……”為母之人讚口不絕,戴上手表不停地翻手掌,有些得意忘形。


    仔仔拿起了說明書,給媽媽慢慢解釋運動手表的功能。


    母子倆聊完以後,老馬盯著桂英深沉地開口:“我也給你整了個禮物。”


    老頭在眾目睽睽之下從衣兜裏掏出一條二尺長的紅繩子,高舉在空中抖著賣弄。


    “你老嫌我沒給你過過生日買過東西,你說人家白毛女他大還給白毛女扯過二尺紅頭繩說我啥也沒給你弄,看看!瞅瞅哈!標準的紅頭繩,你量量夠不夠二尺?”老馬拎著繩子在空中擺來擺去,點著下巴瞪圓眼睛,幾人早笑得合不攏嘴,連犯困的漾漾也起了勁頭。


    “這什麽呀?”仔仔挑了下繩子驚唿。


    “白毛女的紅頭繩,哎呀……”致遠笑著解釋,一出口笑散了剛搜到西西弗斯一杯熱飲八十塊的驚愕。


    “你哪來的這繩子呀?這是細布條吧!”桂英站起來接過繩子舉在空中,兩手拽了拽,還帶點彈性。


    老馬指了指漾漾,嘿嘿一笑,聳肩張嘴,點頭不語。


    “是不是她那個短袖?”桂英摸出了手感,大聲問。


    “嗯嘿嘿……早穿不上啦,娃兒一穿那個肚臍眼露外麵,迴迴套衣服勒得顙(腦門)疼,還冷!我尋思扯了算了,給你弄個紅頭繩,還能迴收利用。”老馬說完,一家子又拍著桌子哈哈大笑。


    “好好好!謝謝謝謝!”桂英抖著從女兒衣服上撕下來的紅繩逗漾漾玩。


    “你的禮物呢?”隔了會兒桂英眯著眼問致遠。


    “我……我沒買,時間緊。”致遠小聲迴複。


    “你是忘了吧!”桂英三分真生氣三分假生氣。


    “是忘了是忘了,這不買蛋糕了嘛!”致遠撓著頭不好意思。


    桂英低眉一看蛋糕,好心情頓失大半。幾人吃完後蛋糕還剩了一半,致遠將蛋糕收進冰箱裏,開始收拾桌子。老馬抱漾漾迴屋哄她睡覺,仔仔見狀提著飲料也迴房了,想給爸爸媽媽一些獨處空間。


    “哎呀我明早上班還得坐地鐵。”桂英撒嬌式抱怨。


    “車呢?”致遠麵不改色提著心問。


    “晚上跟朋友喝酒,喝多了,沒辦法開車了。”桂英拍著肚子還是很脹。


    “你喝酒了?我都沒聞出來。”


    “果酒!日本的,還挺好喝的,芒果酒、青檸酒、荔枝酒啥的。”女人說完打了個嗝。


    “你們幾個人呀?你最後打車迴來還是……同事送你的?”致遠不經意地打聽。


    “沒幾個人,兩個人哈哈!”


    “上次那個吧!送你迴家那個?”


    “嗯。最近公司好多事,大事情,在辦公室裏又不能說,憋得難受!我跟那個王總聊了好多內幕呐!”


    馬桂英玩著頭繩渾身平靜,好像在聊對門鄰居的事兒——一些無可無不可的雞毛蒜皮。何致遠愣了一下,他震驚於又是那個男人,欣然於桂英如此敞亮的談話。可想起一百六的兩杯飲料、上千元的生日蛋糕,還有那人經常送她迴家、陪她喝酒、跟她聊共事,何致遠心裏再寬容還是有些不舒服。


    “什麽大事呀?非得在外麵聊。”一分鍾後,致遠轉移話題。


    “真不是一般的事兒,最好的結果是一切如常,我還是馬經理;最壞的狀態是公司倒閉,我重新出來找工作。”馬桂英如實說。


    致遠一聽這麽嚴重,放下抹布起身盯著桂英。桂英見話題太過沉重,現在已經晚上十點了,今天還是自己生日,不想再提公司的事情,於是搖手擺頭。


    “算了算了不聊了,晚上和王總聊了很久,我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一身的。累了,真累了,不想說話了。”


    “行。”


    致遠扔完紙盒子和垃圾,迴到餐廳,夫妻倆驀地無話可說。桂英隻關注他今晚是否在家住,致遠在找離開家的理由,夫妻倆各懷心思。男人的原則是一定要找到工作,倘今晚留下來,他可能會再次迴到過去的狀態。悸動的空氣、掀天的尷尬,桂英不想再說什麽了。


    “你想怎麽你隨意,我都尊重你。我累了,我要睡了。”女人說完轉身落寞地離開,背對愛人的瞬間,五味雜陳湧上心頭。


    致遠想說些緩和的親昵話,抓耳撓腮怎麽也出不了口。明明是自己家、自己老婆、自己孩子他媽,怎麽忽然害羞起來了。見妻子關上了房門,何致遠感覺自己做錯了,左右不是。思量半晌,最後跟嶽父和兒子打了招唿,離開了家裏,迴出租屋睡。桂英聽聲知道他走了,心裏好個惱怒憤悶。一個絞盡腦汁揣測婚姻外的第三者,一個百思不解婚姻中的對方離家不歸,今夜,他們雙雙失眠。


    周五一早,桂英起床後洗漱化妝,梳頭發時想起了昨晚父親送她的二尺紅頭繩,女人樂嗬得不行,對鏡梳理,頭發梳成一束後,開始纏紅繩子。一圈、兩圈、三圈,足足纏了十來圈,而後綁了個蝴蝶結,左扭右看,好不熱鬧。


    搭地鐵的途中,女人兩片唇幾乎沒合住過,隻因一條複古的紅頭繩,心裏瞎樂個沒完沒了,嘴裏竟洗腦般地唱起了舊日神曲——“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雪花那個飄飄,年來到……”不出聲地唱了幾輪,後麵不會詞了。桂英抽風似的找出歌詞,專門挑了一段應景的,戴上藍牙耳機後給自己播放,誰想越聽越樂,越樂越愛聽。


    “人家的閨女有花戴,你爹我錢少不能買,扯上了二尺紅頭繩,我給我喜兒紮起來。”


    一大早老馬接到鍾能的電話。鍾能彼時才知道自己孫子打了老馬家的小孫女,於是特意道歉,老馬打了個哈哈開了個玩笑,此事算是過去了。二人約好周末吃餃子,談定後撂了電話。


    馬桂英一早到辦公室以後,又想起了張文成的事情,打開電腦一開,搜索了關鍵詞,果然不少的新聞鏈接。注冊登錄王福逸推薦的論壇後發現好多帖子,迴複的人數不勝數。桂英看得發毛,好似黑雲壓城城欲摧,又明顯坐在辦公室裏穩如泰山。


    四天假期已用完,包曉星今天必須得上班了。奈何心裏放不下兒子,中午吃飯的點她騎車迴去看學成,發現學成一動不動躺在床上睡覺,睡得很沉。奇了個怪,大中午地怎麽睡得著呢。早上起來時她千叮嚀萬囑咐地告訴兒子早餐在哪兒、午飯怎麽吃,迴家一看,飯菜原封不動地擱著,碰也沒碰一下。


    “這孩子咋了麽?”曉星喃喃自語,繼而推開門拉開窗簾叫學成起床。


    “成成,趕緊起來!不能睡啦,趕緊起來……”


    包曉星繞著床一遍遍地催促,見孩子兩眼睜開了,她抱兒子靠床坐著,自己急忙去熱午飯。五分鍾熱好飯端了進來,發現學成又倒下睡,曉星又急又氣,掀開被子拉他起來強行喂飯。


    “不吃飯怎麽行!張嘴!”


    麵對媽媽的吼,鍾學成表情盡失,好似情感被封鎖一般。


    “必須吃!早點也沒吃你不餓嗎?張嘴!”


    包曉星給學成塞了一口米飯,學成被迫地吞了下來,隔兩秒嚼一下,曉星等得眉頭緊皺。中午休息攏共一個半小時,來迴路上得用掉一個小時,隻這半小時吃飯又碰上學成這個樣子,女人心急火燎。她去廚房將自己的那份飯也熱了,一邊喂學成一邊自己吃。


    “你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怎麽連吃飯也不好好吃呢?你這樣子媽媽多難受!不能再這樣啦,成成你得控製自己,管著自己,該下床就得下床,該上學就得上學,不能不聽話呀!你這樣不吃不喝不說話的媽媽怎麽工作呀……”


    曉星正勸著,突然流出兩行淚。她哪有時間哭泣呀,抹幹淚朝自己嘴裏塞了一大勺米飯,又塞了一大勺菜,食不下咽的女人又湧出好些淚。她用衛生紙擦幹,又給兒子喂了一勺飯,鍾學成見媽媽流淚,不經意間流了好多淚,他強迫自己張開嘴吃飯。如此,曉星趁勢給他連喂了幾大勺。到一點了,沒時間了,包曉星收了自己的剩菜剩飯,將學成的飯放在床頭櫃上,指著說:“你自己吃吧,媽媽要上班了,遲到了不好。”


    一番快速收拾,臨走前她走到兒子床邊說:“晚上爺爺來陪你,別耍性子了,乖乖聽話,跟爺爺好好待一會兒啊。”說完親親抱抱,急速離家鎖門,小跑著去小區外掃自行車。


    下午,老人鍾能五點結束了街上的工作,然後迴家取梅梅買給學成的東西。路上自己吃了些飯,給學成買了他愛吃的水煎包,最後趕往富春小區看孩子。開門進去後,家裏悄無聲息,已經八點了燈也沒開。


    “成啊,成啊,成成?爺爺來看你了。”


    老人開了燈,去房裏找孩子。學成已經醒了,直搓搓地躺在床上不動彈,見了爺爺絲毫沒反應。鍾能三下五除二將房間稍作整理,扔了剩飯,到了垃圾,然後坐在了床邊挨著孫子。


    “看爺爺給你帶啥好吃的了?水煎包,熱乎著呢,牛肉餡的,爺用盒子給你裝著,聞聞!”


    鍾能將飯盒端到孫子跟前,學成呆呆地冷冷地掃了眼爺爺,好似沒聞到沒聽到一般。


    “我娃兒起來嘛,快吃兩口!”


    老人坐過去本想將孩子扶起來坐著吃,誰知學成劇烈地用力地將爺爺的兩手掀開,根本不讓爺爺碰他。老人無奈,瞅著孩子一臉苦瓜相,心裏不是滋味。半晌沉默後,他將水煎包放好,不再強迫他吃了。


    “不想吃咱不吃。你看姐姐給你買什麽東西了?筆,畫畫的,這是紙,專門畫畫的紙。瞧姐姐對你多好,老遠地惦記著你。你看這彩筆,爺爺給你打開一個。誒呦是綠色的,嗯,水很足,你畫樹葉子的時候用這個。這一排是各種鉛筆,紅的、綠的、藍的、青的、黃的、白的……哎呀,啥顏色都有,你改明畫個爺爺,讓爺爺瞅瞅你畫得咋樣。這排是啥?哦也是彩筆,短點兒的,這個是藍的,跟那排長的沒啥區別,筆芯粗點兒。爺給你看看畫紙,瞧瞧這紙張多硬呀,多厚呀,你畫完畫了貼在牆上……”


    鍾能如此這般自言自語,偷瞥孩子臉上漸漸地不抵觸了,他說得更來勁了。


    “這是姐姐買給爺爺的唱戲機,看看,這是暫停鍵,這是下一首,這是上一首,這是開關鍵,這個是……爺爺忘了,哪天問問你梅梅姐。爺給你放首戲先聽聽吧!”


    找到一首以後,鍾能按了播放鍵,為了逗娃兒開心,他擠眉弄眼地跟著唱:“祖籍陝西韓城縣,杏花村中有家園。姐弟姻緣生了變,堂上滴血蒙屈冤。姐入牢籠又逃竄,不知她逃難到那邊。為尋親那顧得路途遙遠,登山涉水到浦關。”


    “嘿嘿……這個好聽嗎?”老人盯著孩子問,學成不答,眼睛如天使一般眨巴。


    “再來一個!‘河東城困住了宋王太祖,把一個真天子晝夜巡營。黃金鎧日每裏把王裹定,可憐把黃膘馬未解過鞍籠。王登基二十載幹戈未定,亂五代盡都是霸稱雄。趙玄郎忍不住百姓叫痛,手提上攀龍棍東打西征。東西殺南北戰三方平定,偏偏的又反了河東白龍。五王八侯都喪命。’”


    鍾能伸出兩手在空中比劃,跟唱了一段兒後,他按了暫停鍵,轉頭盯著孫子笑嘻嘻地問:“這個好聽還是那個好聽?”


    空氣悲涼而寂靜。數秒後老人吸了一口氣,繼續找戲唱:“這個是《五典坡·三擊掌》,你聽爺爺唱得好還是機器裏人家唱得好,行不?”


    說完老頭用唾沫濕潤嘴唇,繼而鼓氣張嘴,用粗細嗓轉換著說唱一段兒對話。


    (粗嗓,父親王允唱詞)“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發芽。”


    (細嗓,王寶釧唱詞)“棟梁自古多貧困,繡球打中意中人。爹爹萬福!”


    (粗嗓,父親王允唱詞)“少禮,坐下!”


    (細嗓,王寶釧唱詞)“孩兒謝坐!爹爹,喚孩兒到來,有何教訓?”


    (粗嗓,父親王允唱詞)“兒啊,新科狀元出在晉省安邑縣,姓李名應魁,才貌雙全。父想留他以在相府招贅,豈不甚好?”


    (細嗓,王寶釧唱詞)“爹爹之言,兒我實難從命啊!”


    (粗嗓,父親王允唱詞)“蠢才大膽!罵一聲蠢才好大膽,不尊父命汝欺天。為父我在朝官頗顯,所生你姐妹無一男。你大姐身配蘇官宦,你二姐又配魏佐參。唯有你蠢才年紀小,許下飄彩大街前。王孫公子有千萬,為什麽單打薛平男?狀元出在安邑縣,父留他相府招姻緣。席棚聽了為父勸,榮華富貴在眼前。”


    粗聲戛然而止,鍾能停在空中一動不動。唱戲機還在放戲,隻是他再無心情唱下去了。自打進了屋,半個小時了,學成對他連一句爺爺也沒叫過,不僅是這一次了。生在旱原上,收成好壞全看天賞臉,幸在兒子聰慧,一路第一考上了大學,鍾能靠給人犁地一畝十塊供養兒子上完大學,誰成想鍾理現在墮落不堪;他來深圳十八年,一直蝸居在幾平米的旮旯裏,沒了老婆子,送走大孫女,一年到頭忙忙碌碌好不容易拉扯大這個孫子,如今又這般光景,老人如何能不傷心。他抹了淚,關了戲曲,麵朝雪梅的書架默默傷心。


    許久,心情好了點,他迴頭暖暖地望著學成,學成盯著腳那頭的衣櫃發呆,老漢抓住了孫子的小手,無聲地握著。學成望著衣櫃兩眼不動,隻是快速地抽迴了手,將手藏進了被窩裏。


    “成啊,你是男娃娃,以後要幹大事,咋撐不過去這迴呢?你爸爸有錯,他千般萬般不該打你,但是我娃兒不能這樣子呀!你咋不開口說話呢?往後成了啞巴咋混社會呢?男娃娃嘛,挨點兒打受點疼沒啥子,哪個娃娃不挨打?你不能這樣不吃不喝的,我娃兒才八歲,爺把你含辛茹苦養這麽大,你到底要幹啥呢……”


    狹小低矮的屋子裏,鍾能自顧自地傾訴,好像學成不是八歲而是個大人。老人說得絮絮叨叨無休無止,誰成想學成不愛聽,轉過身側躺,臉蛋對著牆。鍾能一陣心酸,而後振作,也躺在床邊上,跟學成講起了他這些天在路上的所見所聞,權當是給孩子講故事聽。


    周五晚上十點二十,包曉星準備下班時,孔平按捺不住,放下尊嚴又來搭訕。


    “星兒姐,你請了好幾天假,是家裏有啥事嗎?有啥事需要我幫忙的你盡管開口,咱這店晚上忙,白天閑得很。”


    “沒事,不用,謝謝哈。”曉星一如既往地冷淡躲閃。


    “你有事盡管忙吧,不用顧忌這邊,我們幾個忙得過來的。請假的事兒……你不用擔心,盡管請,我哥他理解的。”


    厚唇白牙的孔平笑得天然燦爛,他身上的質樸之氣讓人感到親和溫暖,曉星卻一直在迴避,哪怕是友情的那部分。是啊,結婚以後的交友僅限於找同類人——已婚的、為母的、大致同齡的、職業相近的、住址挨著的、經濟處境齊平的……這也正是包曉星在婚後找不到朋友的原因。除了一塊來深圳的桂英和她妹子,除了家裏的親戚,剩下的全是些遠交的、可有可無的街坊和生意夥伴。一旦自己離開了原先的圈子,孤獨接踵而至。


    包曉星能和孔平成為朋友嗎——像桂英那樣的朋友抑或初高中同學那樣的親近程度?不可能的。他和她之間隔著一條洛河一川秦嶺,永遠沒有任何的可能性,況乎其它?兩人走了一段樹影婆娑、清風徐徐的夜路,找到共享單車以後,曉星一聲再見絕情而去。


    孔平對這個女人已經有些無法自拔了,原先天天見得到天天盼得著,包曉星才四天沒來,孔平朝思暮想鬱鬱寡歡,得空了便翻開手機相冊去看他偷拍曉星的照片——側身洗碗的、蹲著擇菜的、兩手端飯的……在每一張雜亂忙碌的畫麵中他均能找得到完美無瑕的亮點。優雅窈窕的身姿、朝客人微微笑的嘴角、純淨質樸的麵容、堅定有力的眼神、休息時飽滿紅潤的嘴唇、忙碌時白亮纖細的十指……三十八歲的孔平對這個四十一歲的女人徹底著迷,他顧不得打聽人家家境如何、孩子如何、經濟條件如何、對對方的要求如何,他心裏隻裝著愛情,實實在在的愛情。


    如癡如醉的孔平這些天無時不刻地惦念曉星,奈何身陷困頓的包曉星卻將孔平轉身即忘。絕情的月老,該死的命運,絲毫不給兩位良人半分機緣。


    周六一早,包曉棠以加班為由不到七點出門了,實則今天她要參加會計專業的專升本自考考試。這幾個月的學習被耽擱了很多,但她還是利用夾縫時間努力複習。周末有周末的學習計劃,晚上下班後有下班後的學習任務,連上班期間她也給自己加塞了任務——早上提前到公司以後看教材,中午飯後放棄午休直接刷題,下午忙完工作在電腦上看課件文檔,上下班的路上也在做題。無論如何,祈求老天庇護這次三門全過,保她順利拿下學分。


    周六一早,師兄陳絡張羅著帶一群師弟師妹去重慶大足區大足石刻遊玩。經過昨天一天的計劃,他聯係大巴車、預定午飯賓館、聯係晚上的燒烤、計算人均花費,還常在群裏提醒師弟師妹們出遊一天的各項注意事項,大晚上的他在燈下閱覽關於大足石刻的背景信息,以便在這群師弟師妹麵前扮演一個合格的、博才的、魅力無邊的師兄。


    一大早他自費買好水聯係司機,確定大巴車已停靠在校門口後,他挨個打電話通知大家準時上車。待陳絡打到心上人鍾雪梅的電話時,誰知雪梅已經出去做兼職了。


    “你怎麽不跟我提前說呢?”陳絡壓製不住的意外和惱怒。


    “我覺得我做兼職……是我自己的事情,所以沒必要跟你講。”雪梅有些理虧,又覺得自己沒錯。


    “那你……那我提前告訴你了這周末要出去玩,說大足石刻說了好幾遍了,你為什麽不直接拒絕呢!”陳絡這一番努力,至少有五分是為了吸引雪梅。如今雪梅不來,青年人有些氣急敗壞。


    “師兄我忘了,對不起。我真不記得你提過去大足石刻這件事。”鍾雪梅如實迴答。


    “啊哈……是啊,我說的你總是記不住,你說的每一句話我倒著能背得出來。”年輕人一時半會難以平靜。


    “師兄,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要忙了,這邊老板老在瞪我呢!”


    “行行行,你忙吧!”


    陳絡掛了電話,氣不打一出來。為了鍾雪梅他挖空心思,為何次次都達不到預想的結果呢。自從確定鍾雪梅不去大足石刻以後,陳絡跟泄了氣的皮球似的,全沒了前兩天的興致,能敷衍的盡量敷衍,能少說一句絕不多說。什麽世界文化遺址、什麽唐宋文化濃縮、什麽世界八大石窟、什麽儒道佛藝術融合……去他媽的。到了地方以後,陳絡昨晚背的導遊詞,半個字也不想說。


    周六下午,馬桂英獨自一人開車去看望學成和曉星。曉星每周隻有這半天的假,特別忙的時候老板還不樂意她走。桂英逮住今天的時機趕緊過去,兩女人在客廳裏小聲說話,話題全是鍾學成,奈何這次的重點不再是耳朵而是學成的精神狀態了。馬桂英一個局外人看得很清楚,隻是不方便明言,曉星堅信學成隻是被打了心裏難受才不願意開口說話,兩人提起下周一學成入校上課,又是一番唉聲歎氣。


    下午五點,曉棠一下考場立馬給姐姐打電話,說她要做燴麻食、醬辣子和酸辣肚絲湯,讓姐姐留英英姐一塊吃晚飯。女人一路上翻來覆去地查菜譜,為節省時間她算計哪些菜去哪裏買。一下車大步直奔菜市場、幹菜店、小超市,六點半提著一大袋菜風風火火地迴來了。


    “呀!棠兒你……會做酸辣肚絲湯嗎?”桂英不太相信,一見曉棠迴來站起來笑問。


    “英英姐你放心,比不上店裏做的,起碼比一般人做的好吃。我現在有點無師自通的感覺。隻要用心做,什麽菜都能做。”


    “喲嗬,你牛你牛!我本來迴去吃的,現在想想算了,咱一塊做一塊吃吧!”


    三個女人洗了手一齊走進狹窄的廚房,備料的備料,切菜的切菜,掌勺的掌勺。不過四十分鍾,三樣飯全做好了。曉星端了一小碗燴麻食去了學成屋裏,學成不吃,為不掃興她陪著桂英先吃飯,打算飯後喂孩子。馬桂英這迴美美地吃了一頓,心滿意足,飯後正聊著,包曉棠忽然捧著個盒子出來了。


    原來是曉棠為英英姐買的生日禮物,一管大牌口紅,適合中年女性的豆沙色,送完英英姐她也送了一管一模一樣的口紅給姐姐。中年女性之間的友誼,恬淡而溫馨,不需要什麽華麗形式,彼此嘿嘿一笑心頭暖洋洋的。桂英高興提起了昨晚馬村長送她的二尺紅頭繩,三人一時嘰嘰喳喳有說有笑。八點多準備打道迴府,桂英臨走不忘再三囑咐。


    “下次做什麽菜提前在群裏發一下,我有空得話馬上趕過來給你捧場,你直播需要觀眾的話直接聯係我。”


    “英英姐,你蹭吃還蹭得這麽有理!”曉棠出來送。


    “哈哈嗬嗬……”


    桂英走後,曉星急忙喂兒子吃飯,曉棠去廚房洗碗打掃。學成還是不吃,曉星又暴躁又難過,愣了一會,她給兒子強塞了幾勺麻食,蠻喂了幾勺酸辣肚絲湯。晚上九點半,曉棠坐在沙發上休息,手機裏播放著明天考試的課程視頻,短短幾分鍾的時間,曉棠聽著聽著竟然睡著了。曉星出來一瞧,見妹子嘴張著、肚皮露著心疼不已,妹子近來為了她沒少搭功夫。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係的生滅,也不過是刹那的斑駁流光。仰望星空,總有種結局已注定的傷感,千百年後你我在哪裏?家國,文明火光,地球,都不過是深空中的一粒塵埃。星空一瞬,人間千年。蟲鳴一世不過秋,你我一樣在爭渡。深空盡頭到底有什麽?愛閱小說app


    列車遠去,在與鐵軌的震動聲中帶起大片枯黃的落葉,也帶起秋的蕭瑟。


    王煊注視,直至列車漸消失,他才收迴目光,又送走了幾位同學。


    自此一別,將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後才能再相見,甚至有些人再無重逢期。


    周圍,有人還在緩慢地揮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著,頗為傷感。


    大學四年,一起走過,積澱下的情誼總有些難以割舍。


    落日餘暉斜照飄落的黃葉,光影斑駁,交織出幾許歲月流逝之感。


    陣陣猶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動聲在他身邊響起,強烈的光芒開始迅速的升騰,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襯在他背後。唐三瞬間目光如電,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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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頓時,”轟”的一聲巨響從天堂花上爆發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衝天而起,直衝雲霄。


    不遠處的天狐大妖皇隻覺得一股驚天意誌爆發,整個地獄花園都劇烈的顫抖起來,花朵開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氣運,似乎都在朝著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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