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花費那麽多心思,先是讓李穆與沉毅南下,然後又一步步強行把沉毅這個五品官,捧成了東南大吏,固然是有倭寇肆虐的一部分原因在。


    但是皇帝從布局東南的一開始,目光就沒有完全放在東南。


    確切來說,小皇帝從洪德六年親政以來,到現在已經接近四年時間,這四年時間裏,這位年輕皇帝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著北邊,除了在最開始的兩年時間裏,他花了一部分時間來鞏固自己的權力之外,其餘絕大多數時間,他都從來沒有挪開過目光。


    而沉毅之所以被皇帝這樣重用,到了兩年四遷的程度,很大一部分因素也是因為沉老爺精準的把握到了皇帝的需求,從而從皇帝這個“客戶”手裏,拿到了他在現階段能拿到的幾乎所有資源。


    正因為沉毅很清楚自己是怎麽爬到現在這個位置上的,所以他也很清楚,皇帝下一步到底想要做什麽。


    平定東南,不止是平定東南,更重要的是掃清後患的同時,替皇帝額外練出一支可用的軍隊,或者說可用的水師出來。


    而布局市舶司的目的就更簡單了。


    搞錢!


    而其實目前的陳國朝廷,並不是特別缺錢。


    這主要歸功於目前戶部的掌門人趙昌平業務能力很強。


    趙昌平從做戶部侍郎開始,就實際上控製了戶部,到今天他雖然名義上成為戶部尚書沒有太長的時間,但是因為老尚書劉紀章老邁,無力處理部事,趙昌平實控戶部,已近十年時間。


    這十年時間,他這個朝廷的“總賬房”幹的非常不錯,十年時間除了洪德四年因為四處遭災,戶部支出超了一些之外,其他年份裏,趙昌平都能精準的控製住支出,甚至每年都能餘個幾十萬到上百萬兩的餘錢出來。


    但是,也僅止於“收支平衡”的程度了。


    趙昌平也不是神仙,不能無中生有。


    因此,朝廷現在的收入,維持自身運作不是什麽難事,但是想要像先帝朝那樣以舉國之力打一場大仗,就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了。


    畢竟先帝即位的時候,憲宗皇帝給他留下了一份不錯的家底,而當今皇帝即位的時候,先帝幾乎什麽都沒有給他留下。


    就“戰爭”需求而言,皇帝是迫切需要額外收入的。


    所以,他對市舶司非常上心。


    上心到什麽程度呢?


    以他天子的身份,會願意給浙江巡撫周義山寫信,借此給沉毅披上一層虎皮,為的就是沉毅在浙江好辦事!


    這其實是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


    畢竟這個時代,可沒有什麽實用主義精神,皇帝乃是蒼天之子,很少會自降身份,來給下屬提供方便的。


    鑒於上麵的種種跡象而言,沉毅已經很清楚未來幾年朝廷,或者說皇帝的計劃了。


    他明年,就能辦完東南的差事。


    到時候如果市舶司經營的足夠好,每年就會給朝廷帶來一筆不菲的收入,這筆錢就是將來皇帝北伐的軍費!


    而接下來的兩三年時間裏,那位皇帝陛下再不會有其他任何的心思!


    他隻會想著兩個字!


    北伐!北伐!


    而沉毅迴到建康之後,不出意外的話,就會是幫著小皇帝去完善北伐所需要的一些基礎。


    所以他才會跟薛威說。


    長則五年,短則三年。


    東南的這支海防軍,就會有更大的用處。


    ……


    薛威因為情緒不是很好,因此坐在沉毅的馬車裏,大部分時間都是低頭不說話。


    不過沒過多久,沉毅就把他帶到了孫謹擺宴請客的地方。


    宴席上,沉毅拉著薛威坐在了自己旁邊,給他引見浙江省府的三位大官,以及溫州府的幾位官員。


    其實對於薛威來說,更需要認識的反而是溫州府的這些官員。


    因為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跟他打交道的,大概率都是這些溫州府的官員。


    眾人幾杯酒下肚之後,周撫台麵色有些微紅,他看著沉毅,笑著說道:“這一次咱們浙江的市舶司能夠順利開市,除了宮裏幾位公公盡心盡職之外,小沉相公可以說是居功至偉了。”


    他端起酒杯,敬了沉毅一杯酒:“老夫代表浙江上下官員,敬小沉相公一杯。”


    不得不說,這些官場上的老前輩,心理素質的確是過硬的,前兩天這位周撫台,還被沉毅嚇得魂不守舍,僅僅兩天時間,他就已經完全恢複了過來,渾若無事。


    而周撫台作為浙江的首憲,他站起來敬酒了,這些浙江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員,自然也不能讓自家領導尷尬,於是乎紛紛起身,對著沉毅舉起酒杯敬酒。


    對此,沉老爺站了起來,頗為謙虛的端起酒杯,喝下肚之後,才微微搖頭道:“市舶司是陛下的安排,具體操辦也是宮裏的人在操辦,沉某充其量,也就是出了點人手而已,實在是不敢居功。”


    他舉杯敬向周撫台,微笑道:“這市舶司初建,很多事情都需要地方官府配合,全賴中丞幫忙,浙江官員才能夠上下一心,襄助市舶司開市。”


    他兩隻手舉起酒杯,微笑道:“我敬中丞。”


    這一下,兩個人的互相吹捧,就算是完事了。


    這算是沉老爺與周撫台之間的默契,也是周撫台自己的一些奇思妙想。


    因為他覺得,沉毅身邊一直有內衛在看著,隨時隨地會把看到的情況報到皇帝的桌桉上。


    於是乎,他才在前一天晚上,跟沉毅通了個氣,完成了這段表演味道十足的對話。


    說的再直白一些,就是想在皇帝那裏先刷個存在感,這樣年底進京年麵聖的時候,也能好說話一些。


    流程走完了之後,宴席上就再沒有什麽波瀾了,很順利的進行了下去。


    到了晚上,沉毅又在沉園設宴,宴請了這些浙江的官員。


    沉園的晚宴還沒有過半,身上已經帶了一些酒氣的周撫台,就拉著沉毅的衣袖走到了一邊。


    沉老爺見他有話要跟自己說,於是乎把這位浙江巡撫帶到了自己的書房,給他倒了杯解酒的濃茶之後,笑著說道:“中丞有什麽事?這麽急著找我?”


    周撫台低頭喝了口茶水之後,身上的酒氣立刻就散了不少,他本也沒有喝醉,這下子就更清醒了。


    周撫台深唿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向沉毅,開口道:“這兩天,老夫讓人在臨安,聯絡了幾家經常出海做生意的商戶,過兩天,就有幾艘大船從樂清出海,去南洋販賣絲綢。”


    好家夥…


    沉老爺深深地看了周撫台一眼。


    這位浙江巡撫,還真是個實幹派!


    為了市舶司的“業績”能夠好看一些,他竟然直接給市舶司拉來了幾單生意!


    周撫台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後續應該還會有不少商船,從其他州府繞到樂清出海。”


    他看向沉毅,然後打了個酒嗝:“小沉相公你放心,有老夫在,一定不會讓你的差事辦的難看。”


    不得不說,有這種官場老油條全力幫忙,這差事的確輕鬆了不少。


    不過周義山這麽做,與直接向市舶司送錢沒有多大區別,有點急於求成的“作弊”味道了。


    不過他用自己在浙江的影響力,讓市舶司先把“生意”給做起來,倒也說得過去。


    沉毅給他添了半杯茶,微笑道:“如果是其他靠海州府的商船,倒也不必開到樂清來出海,讓市舶司派人過去,把賬目理清楚就是了。”


    說著,他看向周義山,頗為誠懇的說道:“中丞為了市舶司盡心盡力,陛下一定會瞧在眼裏的。”


    “小沉相公,你我一起辦同一件差事,用不著說這些空話。”


    周撫台又低頭喝了口茶,然後抬頭看向沉毅,緩緩說道:“小沉相公隻需要告訴老夫,溫州府市舶司到年底,大概要收多少稅銀才算是初顯成效,剩下的交給老夫去辦就是。”


    沉老爺忍不住“嘖”了一聲,看向眼前這個小老頭,心裏感慨連連。


    這種封疆大吏的能量,他算是見識到了。


    這種能量,已經超出他的意料之外了!


    “到年底,有二十萬稅銀,就已經算是很好了。”


    五個市舶司,理想狀態下應該是每年五百萬到一千萬兩稅銀,按每個市舶司一年一百萬兩銀子來算,溫州府市舶司在剩下的兩個月半時間裏,隻要收上來二十萬左右,就已經完全能達到皇帝的心理預期了。


    “當然了,這種東西多多益善,不過也不要太多。”


    小沉相公低著頭,認真的盤算了一下,然後開口道:“超過五十萬,就有點不太真了。”


    周撫台站了起來,對著沉毅拱了拱手:“老夫明白了。”


    說完這句話,他直接轉身離開,走出了沉毅的書房。


    沉老爺一路把他送出了自己的書房,看到這小老頭雖然身體有些晃晃悠悠,但是卻步履飛快的朝外走去。


    很顯然,五十萬兩銀子對於這位撫台大人來說。並不算什麽難事。


    想到這裏,沉老爺微微眯了眯眼睛,輕輕歎了口氣。


    “也不知這老頭,用不用自己掏腰包…”


    “如果不用…”


    沉毅輕聲感慨:“那這些地方上的封疆大吏,也未免太威風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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