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謹今天不來見沉毅,沉毅也是要找人請他過來的。


    因為他的確打算出門一趟,而且明天就要動身。


    他離開樂清,市舶司那裏就有很多細節章程,要跟孫謹交代清楚,免得樂清這邊出什麽亂子。


    畢竟沉毅雖然不是市舶司的負責人,但是設立市舶司的章程,基本上都是他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的,算得上是市舶司的高級顧問了。


    孫謹既然來了,也就省得沉毅再去找人請他過來。


    當天,沉毅把孫謹留在沉園,留了一個多時辰,跟他詳細說了一下市舶司未來一段時間的基礎戰略。


    那就是求穩。


    有一些暴利的貨品,但是收起稅來極為麻煩,市舶司也沒有來得及做相應細則,那就暫時按照十稅一的基礎稅率來收稅。


    總之一切求穩。


    而市舶司細化條目的事情,最好等到明年,市舶司徹底穩定下來之後,人手也慢慢多起來之後,再去一點一點的完善。


    對於沉毅的“建議”,孫謹孫太監表現的十分謙恭,他幾乎照單全收了沉毅的建議,並且用筆把大略記了下來,小心翼翼的收好。


    孫太監是午飯之後才到的沉園,因此沉毅“指導”完孫謹之後,時間已經接近傍晚了。


    沉毅想要留這位主管太監吃飯,但是孫謹依舊保持了原先的優良作風,死活不願意留下來,沉毅也就沒有強留他,把他送出了沉園。


    等到了天色漸漸黑下來的時候,沉老爺在沉園找了塊空地,支起了一個烤架,讓蔣勝弄了一盤子肉串,坐在火堆旁邊,一邊烤火,一邊烤肉。


    這會兒,已經接近十一月了。


    而且是農曆的十一月。


    即便是南方,晚上的涼意也已經十分明顯,在這個季節烤烤火,還是十分愜意的。


    沉老爺坐在火堆邊上,剛烤好兩串肉,就有一個大個子,默默來到了沉毅邊上,大個子剛想對沉毅行禮,沉老爺就對他招了招手,指著自己對麵預留好的一張矮凳子,笑著說道:“等你好一會兒了,坐下來說話。”


    薛威點了點頭,默默的坐在了沉毅對麵。


    他的心情依舊不太好,臉上沒有了從前那種沒心沒肺的笑容。


    沉毅翻了一下烤架上的肉串,抬頭看了薛威一眼,問道:“這幾日有好好認真讀書麽?”


    薛威點了點頭,從懷裏掏出幾張有些皺皺巴巴的粗糙紙張,兩隻手遞在沉毅麵前,低頭道:“沉公您看,這是屬下這幾天認的字。”


    沉毅伸手接了過去,迎著火堆閃爍的火光,可以勉強看清楚紙上的字跡。


    歪歪扭扭,全無姿態。


    不過好歹已經算是字了,勉強可以分辨得出來。


    沉老爺笑了笑,把這張紙收進了自己的袖子裏,開口道:“算你用心了。”


    聽到沉毅這句話,薛威臉上露出了一個開心的笑容,隨即又低下頭:“讓沉公見笑了。”


    沉毅把一串烤好的肉串,遞到薛威麵前,問道:“你一個武將,我逼著你讀書認字,你心裏記恨不記恨我?”


    “您這是哪裏的話…”


    薛威連忙站了起來,他不怎麽會說話。臉色憋的有些通紅,磕磕巴巴半天之後,才憋出了一句話:“屬下…我心裏知道的,沉公您是為了我好…”


    “你明白就好。”


    沉毅招手示意他坐下,然後澹澹的說道:“讓你識字讀書,是為了讓你明智,帶兵打仗,隻靠著一腔勇武的話,別說你那個指揮副使的差事,你連個千戶的位置都坐不穩當,隻配到下麵去當個百戶。”


    沉老爺頓了頓,繼續說道:“我明天一早就要南下,離開樂清去福州府了。”


    沉毅看向薛威,問道:“知道我去福州做什麽麽?”


    薛威低著頭,臉色有些漲紅:“知道,淩衛帥打了勝仗…”


    “嗯。”


    沉毅緩緩點頭:“如果你爭氣,這會兒應該是你在福州府迎接我。”


    “憑借掃清福建倭寇的功勞,你以後就可以跟淩肅平起平坐。”


    “可惜,這個機會你沒有把握住。”


    沉老爺緩緩說道:“機會都是轉瞬即逝的,你沒有把握住這個機會,下一個機會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你隻能在現在這個位置,慢慢的等待著下一個機會。”


    “你指揮副使的差事,明天我會給你恢複。”


    沉毅看向薛威,澹澹的說道:“在樂清好生帶兵練兵,市舶司那邊有事情,你就帶人去幫幫場子,別的就不要惹事了。”


    薛威低著頭道:“明天我派兩個百戶營,護衛沉公南下。”


    “不用那麽多人。”


    沉毅低眉道:“明天我騎馬去福州府,你找二三十個騎兵,陪我一起南下就是。”


    薛威低頭應了一聲:“是。”


    沉毅再一次把一根烤好的肉串放在了薛威麵前,等著薛威伸手接過,沉老爺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澹澹的說道:“在樂清好好練兵,福建南邊,還有廣東,那是你最後一個機會。”


    “如果你還是把握不住這個機會,那就沒有人能幫得了你了。”


    “到時候,我會另尋一個可造的將材。”


    薛威雙手不自覺的握緊,唿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他對著沉毅深深低頭:“多謝沉公提攜,屬下…”


    “一定不會辜負沉公重望!”


    “嗯…”


    “公事就先說到這裏,還有一件私事,我也想跟你提一句。”


    “你今年也不算小了。”


    沉老爺自己啃了一口手裏的肉串,啃的滿嘴冒油,他一邊擼串,一邊對著薛威微笑道:“迴頭我讓應先生幫你物色個合適人家的姑娘,給你成個家,說不定你成了家之後,性格能沉澱下來一些。”


    薛威臉色漲紅,他連忙站了起來,深深低頭:“沉…沉公,屬下沒有心思去想這些事情…”


    “該想了。”


    沉老爺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給你個差事辦。”


    薛威麵色嚴肅,深深低頭:“沉公吩咐。”


    “五年…”


    沉毅沉吟了一番,又改口道:“三年罷,三年之內,給自己留個種。”


    “將來,說不定要帶你小子去玩命去,可不能讓你家斷了香火。”


    薛威眼睛一亮,然後頗為興奮的低頭道:“屬下遵命…”


    …………


    沉毅很看重薛威。


    這種看中,一部分原因是薛威這個人有點魯直,說的直白一點,就是沒有太多心眼。


    最起碼,比淩肅的心眼少上很多。


    這種少心眼,不代表這個人蠢笨,更多的是代表這個人,沒有什麽心機。


    而這種性格的人,是相對來說值得信任的。


    而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親疏有別”。


    薛威,是正兒八經的沉毅麾下的“嫡係”,因為他是沉毅從最基層一手提拔上來的,可以說是根正苗紅。


    有這兩層關係在,薛威就跟淩肅不一樣了。


    這麽說吧,如果有一天,皇命跟沉毅的命令有了衝突,那麽淩肅九成九會聽從皇命,而薛威…


    最起碼有八成的可能,會站在沉毅這一邊。


    而另外兩成可能裏,他也不會跟沉毅作對。


    正因為如此,沉毅才會對薛威這麽上心,想方設法的想把他培養起來。


    雖然他跟朝廷衝突的概率不大,但是有這麽個忠心的下屬,心裏總是會踏實不少的。


    當然了,重用薛威的前提,是這個人有足夠的能力,如果他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沉毅也隻能慢慢放棄他。


    這天晚上,沉毅跟薛威說了不少話,一直到深夜,薛威才從沉園離開,迎著夜色迴到了抗倭軍大營。


    次日清晨,沉老爺起了個大早,他換上了一身厚一些的冬衣,騎上了自己的坐騎。


    老實說,這個天氣騎馬,著實不是什麽好活,畢竟已經入冬了,冷風吹在身上實在是不太好受。


    這種天氣,最合適的是坐在馬車裏,然後在車廂裏點上一個爐子,舒舒服服趕路。


    不過時間來不及了。


    淩肅的軍隊,還有三天左右就會有趕到福州府,沉毅需要盡快趕到福州府,去主持局麵。


    樂清距離福州府,差不多六百裏左右。


    如果坐馬車,怎麽也得六七天時間,


    而沉毅一行人騎快馬奔向福州府,隻用了兩天半接近三天時間,就走完了六百裏路。


    到第三天的下午,沉毅等人,已經遠遠的瞧見了福州城。


    沉老爺騎在馬背上,對著身後的二十來個兄弟,揮了揮手。


    “兄弟們,天黑之前進城!”


    “今晚。”


    沉毅聲音低沉。


    “在福州城住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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