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抗倭軍三千兵馬,帶著近千倭寇俘虜,抵達福州城下。


    福州知府,連帶著知府衙門的一眾官員,出城三裏相迎,為首的福州知府杜仲,見到騎著馬的淩肅之後,笑嗬嗬的上前。


    不過他也隻是上前,並沒有說話,更沒有行禮。


    因為淩肅還沒有下馬。


    沒有淩肅在馬上,杜知府卻要給他行禮的道理。


    淩肅畢竟是武官家庭出身,知道一些官場上的道理,他幹脆利落的跳下坐騎,對著杜知府抱拳道:“抗倭軍淩肅,請問大人是?”


    杜知府這才露出了笑容,他象征性的拱了拱手之後,微笑道:“福州知府杜仲,帶著福州上下官員,迎接淩將軍凱旋。”


    這位福州知府,相比較那位年輕的臨安知府來說,年紀就要大上不少了,看他頭上的白發,以及模樣,估摸著得有五十歲出頭了。


    這個年紀,這個職位。


    最多也就是再進一步,到省裏做按察使或者布政使。


    也就到此為止了。


    除非皇帝特意開天恩,不然他連做巡撫的可能都沒有,吏部考核的時候,不可能拔擢他這個年紀的官員。


    而更大的可能是,他會止步於省府知府這個級別,絕難再進一步。


    不過文官到了這個級別,已經不能算很低了,至少在福建這個地界上,杜知府的身份已經非常之高了。


    因為他的身份很高,所以麵對淩肅這個武將的時候,杜知府多少有點心不在焉。


    老實說,如果不是省裏的幾位大人要求他出城迎接,他都不可能出城來迎接這些個臭丘八。


    淩肅頗為客氣的抱了抱拳,微微低頭道:“見過杜府尊。”


    杜知府微微點頭,然後看了一眼淩肅身後的抗倭軍,笑著說道:“聽說淩將軍這一次剿倭,大獲全勝,我們福州府上下的官員知道之後,都十分高興。”


    “困擾福建多年的倭患,終於在將軍手上迎刃而解了。”


    說到這裏,不等淩肅迴話,杜知府微笑問道:“淩將軍這一次剿倭,傷亡不大罷?”


    “不大。”


    淩肅也感覺到了這位杜知府語氣裏有一些不對勁,他猶豫了一下,開口迴答道:“這一次,我軍在福州沿海數個島嶼上,一共剿滅倭寇兩千餘人,解救了被倭寇擄去的數千百姓,並且生俘了近千倭寇。”


    “我軍此戰,傷亡不足五十人。”


    “哦。”


    杜知府不鹹不澹的“哦”了一聲,然後釋懷一笑:“老夫先前聽說,抗倭軍剛進福建,便被倭寇埋伏重創,還為此擔憂了好幾天都沒有睡好覺。”


    他對著淩肅笑道:“看來是老夫誤聽誤信了。”


    淩肅臉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起來。


    雖然他是武將,也沒有讀過特別多的書,但是還是可以聽得出來,杜知府這句話裏,帶了一些暗諷的味道。


    淩肅麵色一沉,冷聲道:“那是薛將軍帶隊,被福建福寧州倭寇圍攻,薛將軍奮勇殺敵,我軍陣亡兩百餘人,殺敵逾十倍!”


    “那真是了不起。”


    杜知府拍了拍手,臉上依舊帶著禮貌的笑容,他看了一眼淩肅,又看了看淩肅身後被抗倭軍壓著的近千倭寇俘虜,臉上露出了一個澹然的笑容:“淩將軍,這些倭寇,都是為禍沿海多年的匪徒,既然抓到了他們,直接就地正法了就是,淩將軍何苦把他們押到福州來,平白浪費了這麽多天的食物。”


    淩肅深唿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按照欽差大人的吩咐,各省俘虜的倭寇,要在各省省城或者府城公開斬首示眾,以警戒人心,防止再有人在沿海為非作歹。”


    他微微皺眉,上前一步,然後抬頭看了杜知府一眼:“杜府尊不同意我們押解倭寇俘虜進城斬首?”


    “同意自然是同意的。”


    杜知府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然後不動聲色的後退了半步,似乎是嫌棄突然靠近的淩肅,不過這位杜知府臉上依舊帶著禮貌性的微笑:“不過一千多個人,就算每天殺一百個,這得殺到什麽時候?而且在城裏斬首,也血腥得緊,容易嚇到城裏的百姓,本官的意思是…”


    杜知府微笑道:“要不然,請貴軍在城外駐紮一日,明日就在大營前將這些倭寇統統斬了,到時候本官一定帶著福州府上下的官員前來觀斬。”


    淩肅深唿吸了一口氣,再一次皺眉道:“杜府尊,我家欽差的吩咐是,不管多少倭寇俘虜,每日斬首五十人,一定要在城裏斬首,要借此警戒世人,不得與倭寇為伍。”


    “在浙江的時候,我們在溫州府城,臨安城裏,都這樣斬首過。”


    淩肅看向杜知府,沉聲道:“杜府尊如果不同意把這些俘虜押到城裏斬首,那麽我等抗倭軍便不進城了,就在城外駐紮,靜候欽差大人吩咐。”


    “這一千個俘虜,每日殺五十個。”


    杜知府低眉,澹澹的說道:“也就是我這福州城裏,要有二十天日日見血腥。”


    “淩將軍啊。”


    杜知府假模假樣的歎了口氣,開口道:“你可能不知道,老夫是個信佛之人,確實是看不下去。”


    說到這裏,杜知府看了淩肅一眼,咳嗽了一聲之後,開口道:“既然淩將軍說,等待…嗯…等待那位欽差大人到福州來再說,那麽就請貴軍暫時駐紮城外,等欽差大人到了福州府,老夫再與他慢慢分說。”


    說著,杜知府微微側了側身子,對著淩肅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後微笑道:“貴軍三千多人不好一下子進城,不過淩將軍還有幾位千戶,卻是可以進城的,老夫在城裏設了慶功的酒宴,請諸位將軍賞光,一同前往罷。”


    這會兒,不管是淩肅,還是淩肅身後的三個千戶,臉色都多多少少有一點不太好看。


    因為他們都明顯感覺到了,眼前這個“文官老爺”,並不尊重自己。


    或者說,不尊重抗倭軍,以及抗倭軍的戰鬥成果。


    不過三個千戶都站在淩肅身後,淩肅沒有說話,他們也隻能咬著牙一言不發。


    淩肅深唿吸了好幾口氣,正要拒絕跟杜知府進城,突然他抬頭,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淩肅的目光立刻亮了起來。


    他對著身後的三個千戶招了招手,示意他們跟在自己身後,然後四個人大踏步上前,朝著杜知府走去。


    杜知府站在原地,屹然不動,臉上露出了一個略帶不屑的笑容。


    他心裏並不害怕,因為他不相信,這些臭丘八敢把他怎麽樣。


    不過淩肅等四人也沒有理會他,而是徑直越過四人,朝著圍觀眾人中的一個年輕人走去。


    等走到近前,四人齊齊半跪了下來,對著人群之中為官的沉老爺低頭拱手,聲音齊整。


    “屬下等,拜見欽差大人!”


    沉毅這會兒,已經在一眾護衛的保護下,人群之中圍觀了好一會兒了。


    因此,沉老爺此時的臉色,也並不是很好看。


    他澹澹的“嗯”了一聲,然後越步上前,說了一句“起來罷”。


    四個人這才站了起來,老老實實的跟在了沉毅身後,一言不發了。


    沉毅帶著這四個人,背著手,朝著有些發呆了杜知府走去。


    等走到近前,沉毅兩隻手依舊背在身後,上下打量了杜知府一眼。


    他一言不發,隻是靜靜的看著杜仲。


    最終,杜府尊還是先泄了氣,他對著沉毅拱手,開口道:“福州知府杜仲,敢問閣下是?”


    沉毅這才把兩隻手放到身前,象征性的拱了拱手,兩隻手隻舉了不到半秒鍾,就落了下來。


    “翰林院沉毅。”


    隻這五個字,就已經對三甲出身的杜知府完成了爆殺。


    杜府尊先是愣在了原地,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在臉上擠出了一個公式化的笑容,重新對沉毅拱手行禮。


    “原來是小沉相公到福州了,小沉相公何時來的?怎麽不知會我等一聲?”


    沉毅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這位福州知府。


    “杜知府,相公二字沉某自然是擔當不起的,不過這“小”字,又從何說起啊?”


    “難道杜知府覺得。”


    他靜靜的看著杜仲,一字一句的吐出了下半句話。


    “我這個朝廷欽差很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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