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毅迴到建康,是臘月二十六,等到他應付完皇帝,以及忽悠完兩個地方大員,時間已經到了臘月二十七的下午,一整個下午的時間,沉毅都沒有出門,隻是在家裏陪著家人,順便幫著老爹操辦了一些年貨。


    父子二人,都很有默契的沒有再提上門的周義山的事情。


    沉章不太好意思提,而沉毅則是怕父親尷尬,也就沒有再提。


    到了傍晚時分,在家裏吃完了飯之後,沉毅在自己房間裏換上了一身厚衣裳,陸青雀一邊幫著他整理衣服,一邊問道:“外麵天都黑了,這麽晚了還出去做什麽?”


    “去見一見趙師伯。”


    沉毅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不太舒服的衣領,笑著說道:“趙師伯與嶽父相交甚篤,這些年也幫了咱們家不少,我外出迴來,怎麽也應該上門見一見,不然就有點不懂事了。”


    除了兩家之間的交情之外,其實沉毅與趙昌平之間,還有一些政治層麵上的綁定味道,畢竟這位趙尚書現在是甘泉派的政治領導人,而沉毅是正經的甘泉書院出身。


    雖然“甘泉派”這種政治同盟,屬於比較鬆散的同盟,沒有任何強製性的約束力,但是所有文官心裏都清楚,文官們抱的越緊,力氣才能越大,才能不在朝廷裏被別的團體欺負。


    因此,趙尚書的政治號召力非常之大。


    況且,兩家的確交情不錯,沉毅如果今天還不去,該被人家在背後說他升了官不認人了。


    更重要的一點是…


    雖然皇帝有想讓他當孤臣的暗示,但是沉老爺自己,並不想當什麽狗屁的孤臣。


    所謂孤臣,就是不為己謀,隻為君謀。


    沉老爺不僅要為了自己謀,還要為家人謀!


    “天都黑了,要不然明天再去罷?”


    她一邊幫沉毅整理衣裳,一邊說道。


    沉毅搖頭:“今天就要去。”


    他微笑著說道:“至於天黑不天黑的,年底正是戶部操忙的時候,眼見著還有幾天朝廷就要休沐了,趙師伯現在到沒到家裏,都還不一定。”


    陸若溪也跟著微笑道:“我也聽人家說,戶部每年忙兩個字,年初忙一個月,年底忙一個月。”


    沉毅微微搖頭:“春糧秋糧收上來的時候,戶部都是要忙的。”


    因為天氣冷,穿上一身厚衣服之後,陸若溪又在外麵給他罩了一個披風,這才把沉毅送到了家門口。


    上馬車之前,她輕聲道:“替我給趙伯伯帶個好,就說我過完年再去他家裏給他拜年。”


    陸若溪跟趙家人自然是很熟悉了,她平日裏也會偶爾去趙家,跟趙家的趙夫人,以及趙夫人的兩個兒媳走動。


    隻不過她性子有些偏內向,大部分時間都是宅在家裏種花養草。


    兩家距離並不算太遠,沉老爺的馬車很快停在了趙家門口,他並沒有讓隨從上去敲門,而是自己提著帶的禮物,來到了趙家正門口,敲了敲左側的小門。


    趙家畢竟是多年的官宦人家,自然是有門房的,很快就有人過來應門,聽到是沉毅來了之後,門房慌忙打開側門,對著沉毅作了個揖道:“沉少爺來了。”


    沉毅微笑點頭,問道:“趙師伯在家沒?”


    “沒有。”


    門房搖了搖頭,開口道:“老爺最近迴來的都晚,前幾天熬到子夜才迴來。”


    他低頭道:“沉少爺,您進屋裏喝茶,小的去戶部給您跑一趟,問問老爺什麽時候迴來。”


    沉毅想了想,把手裏的東西遞了過去,笑著說道:“年底了,戶部多半忙得很,你跟趙師伯說我來過就行了,等過兩天朝廷休沐了,我再來拜訪他老人家。”


    這門房連連搖頭,惶恐道:“沉少爺您來了,連茶也不喝一杯就走,夫人知道了,非打死小人不可…”


    兩個人正在說話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齊密的腳步聲,沉毅迴頭一看,一頂轎子停在了趙家門口,轎子落地之後,轎夫壓轎,從裏麵走下來一個一身緋紅色官服的中年人…


    正是趙治趙昌平。


    嗯,準確來說,在這個時代應該算是老年人了。


    不過趙尚書身材高大,麵目英俊,雖然有白發但是不太多,而且精神頭很好,看起來完全沒有老態。


    沉毅微笑著迎了上去,對著趙昌平拱手道:“趙師伯迴來了。”


    趙昌平看了一眼停在自家門口的馬車,然後又迴頭看了一眼沉毅,微笑道:“看到這輛馬車,我便知道是子恆來了,這建康城裏的京官,哪怕是個七品官,出門多半也是要雇個轎子的,隻有你沉子恆,天天坐著個馬車。”


    “坐不慣轎子。”


    沉毅微笑道:“總覺得給人抬著走,渾身不自在。”


    趙尚書拉著沉毅的衣袖,一邊朝著自家走去,一邊微笑道:“這轎夫也有轎夫的學問,一些轎夫抬得又快又穩,比馬車靈巧,也比馬車舒坦。”


    “你這個怪癖,趁早改一改。”


    沉毅麵帶微笑,沒有再接話,而是開口道:“今天師伯迴來的倒是早,剛才問門房,門房說師伯前些天有時候到子夜才能迴來,我便想著過兩天再登門叨擾。”


    “今天戶部清賬了。”


    趙昌平看了沉毅一眼,爽朗一笑:“而且聽說子恆你昨天迴了建康,老夫就想你今天多半要到家裏來,便提早迴來了。”


    “本來昨天就要來的…”


    沉毅微微搖頭,歎了口氣:“無奈昨天被叫到宮裏去了,弄到深夜才到家,便沒有來打擾師伯。”


    兩個人說話間,已經進了趙家的正堂,趙尚書吩咐家裏人給上了茶水,然後又讓下人把家裏人喊出來見人。


    沉毅連忙搖頭:“已經很晚了,就不要打擾伯母和兩位兄長休息了。”


    趙昌平皺了皺眉頭,隨即作罷,微笑道:“那就算了,等過兩天休沐了,師伯也沒什麽事的時候,你再到家裏來,叫上張簡,咱們好好喝上一頓。”


    沉毅低頭,應了聲是。


    兩個人閑聊了一會兒,趙昌平開口問道:“子恆這半年,在東南差事辦的如何?有沒有需要師伯幫忙的地方?”


    身為戶部尚書,朝堂大老,一般都是別人求他辦事,他決不可能主動問出需不需要幫忙這種話。


    可見沉毅在趙尚書這裏,份量還是很重的。


    或者說,趙昌平很看好沉毅的前途。


    沉老爺微笑道:“差事辦的還算順利,明年不出什麽差錯的話,到年底,小侄就能迴建康交旨了。”


    “至於幫忙…”


    沉毅微微低頭道:“隻要師伯還在尚書任上,讓朝廷裏的那些小人忌憚,不敢害小侄,便是對小侄最大的幫助了…”


    “明年…”


    趙尚書沒有接沉毅最後一句話,而是接了他上一句話,這位大九卿低頭想了一會兒,然後緩緩說道:“明年太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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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剛升的五品,到明年年底還不足兩年,你這個兵部郎中,絕難升到侍郎的位置上…”


    “而繼續在兵部幹下去,你這個兵部郎中按部就班,至少要做上十年…”


    趙尚書捋了捋下頜上的胡須,開口道:“子恆你在東南功勞不小,明年迴京之後,陛下多半會賞你點什麽,到時候,你不能跟陛下要官職,而是要讓陛下給你調職…”


    他抬頭看了看沉毅,然後伸手敲了敲桌子。


    “調職吏部郎中或者…”


    趙尚書語氣平靜。


    “或者中書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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