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毅做了一番心裏建設之後,才當著李穆的麵,拆開了這封書信。


    他的目光,飛快的掃過這封書信,從頭看到尾,沒有看信裏的具體內容,但是他看到了兩個字…


    一甲!


    沉毅定睛一看,一甲後麵的三個字。


    一甲第三名。


    這是點了探花。


    沉毅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半天沒有說話,良久之後,他才把信裏的內容重新看了一遍。


    這是沉恆寫來的書信,筆跡非常熟悉。


    信裏大致的內容是,殿試放榜之後,他就準備趕迴江都老家祭祖了,除了祭祖之外,還要重新修葺母親的墳墓。


    畢竟母親已經是五品誥命了,墳墓需要像樣一點。


    信的末尾,沉恆叮囑沉毅,在外麵做事情要保重身體,一定注意安全。


    看完信的內容之後,沉老爺把信重新塞迴信封裏,默默坐迴了李穆旁邊,端起桌子上的茶水。


    他的手,有些微不可查的顫抖。


    李穆笑了笑,問道:“看來沉家弟弟考的不錯。”


    “殿試一甲第三名。”


    沉毅吐出一口濁氣,看了李穆一眼,聲音鏗鏘有力:“進士及第!”


    隻有三鼎甲,才能被稱為進士及第。


    像沉毅這種二甲,隻能被叫做進士出身。


    至於三甲…同進士三個字,能惡心他們一輩子。


    聽到進士及第三個字,即便是李穆這種宗室,也忍不住微微動容,撫掌感歎道:“了不起,了不起。”


    他看向沉毅,笑著說道:“子恆今後,恐怕要多一筆開銷了。”


    沉毅一愣,問道:“什麽開銷?”


    “自然是雇人守著沉家的祖墳了。”


    李穆笑著說道:“沉家一門兩翰林,這件事傳迴江都之後,你們江都府恐怕有不少人,會在半夜偷摸把家裏的死人,埋進你家祖墳旁邊,甚至直接埋進你家祖墳裏!”


    李穆這句話雖然有些逗樂的成分在裏麵,但完全不是開玩笑。


    他說的話,幾乎百分百會成為現實!


    一定會有人,想方設法的把家裏人,埋進沉家的祖墳裏…


    沉毅無奈搖頭:“他們愛埋,就讓他們埋去,我家在江都還有長輩,讓我大伯去跟他們計較罷。”


    “哈哈。”


    李穆爽朗一笑道:“今天喜事臨門,這頓飯子恆你是無論如何逃不掉了,非得請我去福州最好的館子吃上一頓不可!”


    沉毅微笑點頭,問道:“世子要見福建的官員否?如果要見,今天可以約程撫台一起出來吃一頓,跟世子一起吃頓飯。”


    李穆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會兒之後,開口道:“見倒是可以見一見,畢竟一同從建康趕路到樂清,路上也相處了小半個月,算是熟識了,現在到了他的地盤,自然是要拜拜山頭的。”


    李穆無疑是非常聰明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因此他決計不肯插手任何軍務,甚至基本上不跟都司衙門下屬的將領見麵,但是跟地方上的文官來往,卻是不犯忌諱的。


    畢竟他在樂清的時候,就跟浙江上下的官員一起廝混了一個多月。


    文官是沒有造反能力的…


    “那好。”


    沉毅微笑道:“我讓蔣勝去巡撫衙門跑一趟,請這位中丞大人出來一起吃一頓,過些日子我不在福建了,世子有什麽事情,也方便去找他。”


    李穆伸了個懶腰道:“我能有什麽事情找他?這位程撫台,不像是會來巴結我的性子,更不會帶我去吃喝玩樂了。”


    他對沉毅微笑道:“子恆你不知道,你不在樂清的這段時間,我被浙江巡撫請去臨安府住了幾天,嘖,著實過了幾天銷魂日子。”


    聽他的語氣,沉毅就知道…


    浙江的那位周巡撫,多半是帶著李穆去大保健了。


    沉老爺無奈的歎了口氣:“其實陛下對世子,並沒有太多防備的心思,世子不必忌諱成這個模樣,平日裏該做什麽做什麽就是。”


    “自洪德七年以來,已經有至少五家宗室被除爵了。”


    李穆挑了挑眉頭。澹澹的瞥了一眼沉毅。


    “越王譽知道麽?”


    沉毅愣了愣,然後低聲道:“知道。”


    越王李譽,先帝的第二個兒子,當今洪德皇帝的親弟弟,被洪德皇帝指婚,迎娶了大將軍趙祿的女兒。


    “越王府,已經有了世子。”


    有世子,就說明越王李譽,跟趙家的女兒生了個兒子。


    “牽扯的越來越深了。”


    李穆站了起來,一邊活動筋骨,一邊澹澹的說道:“你我心裏都清楚,陛下這幾年花費精力經略東南,到底是為了什麽,將來有一日朝局震蕩,趙閥跌倒的時候,越王譽幾乎必然會被殃及除爵。”


    “甚至會死。”


    他看向沉毅,吐出了一口濁氣:“親弟弟啊。”


    “咱們這位陛下,比子恆你想象中的,要狠得多。”


    “我如何能不小心翼翼?”


    說到這裏,李穆突然笑了笑。


    “不過這是好事情。”


    “坐在那個位置上,就是要心狠一些,才能坐穩當,才能做成事情。”


    說完這句話,李穆拍了拍沉毅的肩膀道:“子恆你可以放心,今上是個想做事情的英主,既然想做事情,那麽便離不開子恆你這種能臣。”


    沉毅沉默不語。


    每個人都是複雜的,多麵的。


    很顯然,沉毅印象中的皇帝,跟李穆印象中的皇帝,差別不小。


    不過越王李譽的事情,沉毅也是知情的,單就這件事情而言,皇帝這個人的性子,的確是沾點狠的。


    沉毅沒有正麵接李穆的話,隻是微微一笑:“不說這些了,我領世子出門吃飯。”


    “好。”


    世子撫掌笑道。


    “去慶祝小沉探花進士及第。”


    …………


    今年年初,沉毅離開建康的時候,是跟程廷知還有李穆兩個人一起同行的,既然是舊相識,這頓飯的氣氛就還不錯,程廷知見到李穆之後,先是拱手行禮,然後又看向沉毅道:“世子大駕光臨福州,子恆怎麽也不提前知會一聲?我好帶著福建官員,出城迎一迎。”


    說到這裏,他對著李穆歎息道:“下官太失禮了。”


    “迎一迎就免了。”


    李穆擺了擺手,笑道:“我這個人怕生,見不得太多生人。”


    他對程廷知笑道:“中丞如果真覺得失了禮數,不如在其他地方補償補償,聽說沿海都司衙門還在建…”


    “世子放心,巡撫衙門已經調派了工匠過去,營造都司衙門,現在建的已經七七八八了,估計五月底六月中,就能徹底落成。”


    李穆微笑道:“那這開銷?”


    程廷知毫不猶豫的說道:“這個下官已經提前與沉學士說好了,營造都司衙門的錢,從我福建藩庫裏出。”


    李穆這才眉開眼笑,舉起酒杯,敬了程廷知一杯,開口道:“如此,我代都司衙門,謝過中丞。”


    兩個人喝了這杯酒之後,這位晉王世子又舉起酒杯,笑著說道:“這一杯,慶祝小沉探花進士及第。”


    程廷知仰頭一杯酒下肚,看向沉毅道:果然是三鼎甲,老夫恭喜子恆了。”


    他忍不住感慨道:“將來朝堂上,恐怕會有大沉相公與小沉相公的說法了。”


    沉毅搖了搖頭:“二位的身份,哪一個也比我們兄弟強的多,便不要捧殺了。”


    程撫台也微微搖頭,他麵色嚴肅的說道:“要是我家兩個兒子都能中進士,進翰林院,不要說我身上這個官,就是立時要了我的性命,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李穆微笑點頭:“三年隻三個鼎甲,若是能選,我也不做這勞什子宗室,去當個一甲進士,還能為國家出點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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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二人還要繼續掰扯下去,沉毅及時打斷了這個話題,他咳嗽了一聲之後說道:“好了。咱們談正經事。”


    沉老爺看向程廷知。


    “中丞,琅岐鎮的市舶司已經在建,五月一定能建好,六月份福州市舶司開始嚐試性運行,你看如何?”


    程廷知立刻點頭:“沒有問題。”


    沉毅又點了點頭道:“至於泉州的市舶司,可以先緩幾個月再說。”


    程撫台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開口道:“泉州的市舶司,最遲八月,也能夠正常運轉。”


    說完這句話,他看向沉毅,問道:“子恆要離開福建了麽?”


    “快了。”


    沉老爺微笑迴答:“福建的差事還算順利,等這邊的事情辦完,我便要繼續南下,去辦最後的廣州衛和廣州市舶司了。”


    “子恆辦完廣東的差事之後,一定再迴一趟福州來。”


    “不然…”


    他歎氣道:“都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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