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巡,不管是在哪一朝哪一代,都是不得了的大事情。


    哪怕是天下太平,江山一統的時候,這種事情也是要慎重再慎重的,畢竟在這種帝製時代,皇帝雖然不是社稷之本,但的的確確是社稷的象征,皇帝本人一旦出事情,不一定會引起江山不穩,但是一定會引起朝廷動蕩。


    在這個時候,朝廷動蕩,就意味著沈老爺的北伐計劃將會被立刻擱淺,甚至會永久性終止。


    這是沈毅不能接受的。


    他拿著這份趙昌平寄過來的文書,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閉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緒,開口道:“磨墨。”


    葉嬋很乖巧的應了一聲,在一旁給沈老爺磨墨。


    沈毅很快睜開眼睛,提筆開始給皇帝寫私信。


    這封信,他足足寫了一個時辰,差不多兩三千字,詳細陳述了這個時候皇帝出京的利害,勸諫皇帝,在建康再忍一忍,等到山東全境光複之後,不僅可以到曲阜祭孔,還可以直接到泰山封禪,完成千古一帝的必備打卡任務。


    這封信寫完之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這會兒已經是夏天,沈老爺耗費了不少心力,額頭上都滲出了汗水。


    葉嬋拿出手帕,替他擦去了頭上的汗,然後又幫著沈毅吹幹墨跡,將這足足七八頁信紙,一一疊好,收進了信封裏。


    裝好信封之後,葉嬋看著沈毅,問道:“公子,是現在送出去麽?”


    “嗯。”


    沈毅點頭道:“交給內衛,讓他們連夜六百裏加急送到建康去。”


    葉嬋點頭,正要拿著書信下去,院子裏的蔣勝一路小跑到了門口,他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公子,宮裏來信了。”


    沈毅起身走到門口,從蔣勝手裏接過這封薄薄的書信。


    展開之後,信上隻有寥寥幾個字。


    “朕累了。”


    “想出去散散心。”


    這封信沒頭沒尾,沒有寫開頭的稱唿,也沒有最後的署名。


    不過沈毅認得出來,這是皇帝的筆跡。


    看到這幾個字,沈毅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


    皇帝陛下,不玩理性開始玩感性了。


    這封信,分明是以類似朋友的口吻寫出來的。


    當領導跟你談感情的時候,你就不太好跟領導講道理了。


    不然太傷感情。


    沈老爺腦子瘋狂運轉,忽然,他扭頭從葉嬋手裏,取來那封寫給宮裏的私信,遞在蔣勝手裏,叮囑道:“你現在去,把這封信交給內衛,讓他們六百裏加急,送到宮裏去。”


    說到這裏,沈毅頓了頓,叮囑道:“你記住,送出去之後半個時辰…”


    沈毅想了想,搖頭道:“不,盞茶時間之後,你立刻再去一趟內衛,讓內衛的人把這封信撤迴,就說我寫錯了。”


    “如果已經送出去了,讓他們派馬追迴這封信。”


    蔣勝雖然不懂沈毅這番操作有什麽深意,不過他還是老老實實的點頭。


    “我這就去辦。”


    沈毅沉聲道:“我跟你說的話,不要與任何人說。”


    蔣勝連忙點頭:“我明白的。”


    他轉頭,大踏步的去了。


    葉嬋站在沈毅身後,若有所思:“公子既然不準備勸陛下了,那封信又何苦送出去?”


    沈毅坐迴了自己的位置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開口道:“是不能勸了,不是我不想勸。”


    “這個態度,是要傳達上去的。”


    “再有就是…”


    沈老爺眯著眼睛,輕聲道:“不送出去,這封信不就白寫了麽?”


    皇帝陛下現在,跟沈老爺談感情,沈毅自然也要跟陛下談感情,要告訴皇帝陛下,我明明那麽堅決的反對你北上,但是你一封信過來,我立刻就撤迴了自己已經寫好的書信。


    這是何等的重情重義?


    葉嬋想了想,似乎明白了沈毅話裏的意思,她若有所思,開口道:“那公子是不是要多給內衛一些時間,盞茶時間,他們恐怕沒有辦法將公子的長信謄下來。”


    “時間再長,就不真了。”


    沈老爺懶洋洋的說道:“內衛裏有的是能人,他們不需要立時謄下來,隻要有人看上一遍,事後就能默下來。”


    說到這裏,沈毅笑著說道:“這個本事,我師門中有一位長輩也有,一目十行,過目不忘。”


    沈毅說的是趙昌平,這位榜眼出身的趙相公,當年是實實在在的神童,博聞強記。


    葉嬋聽了沈毅的話之後,站在沈毅身後,認真想了一遍,才想明白甚至這番動作背後的道理,細想之下,不由得她脊背生寒。


    葉大姑娘長歎了一口氣,輕聲道:“妾身原本以為,自己算是個聰明人,平日裏幫著公子處理這些軍務,也能理得清楚。”


    “但是,公子兩三句話背後的道理,妾身要思忖許久,才能想的明白。”


    “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太多了。”


    她幽幽的說道:“妾身要是個男兒身,僥幸進了官場,恐怕要被人吃的骨頭都剩不下。”


    這話雖然是她有感而發,但是其中未必就沒有拍沈老爺馬屁的意味,不過沈老爺很是受用,笑嗬嗬的迴頭看了看葉嬋,開口道:“這些彎彎繞繞,不是什麽好東西,正人君子所不為也。”


    葉嬋輕聲笑道:“這麽說,公子不是君子?”


    “自然不是。”


    沈老爺笑著說道:“我要是君子,現在可能連個縣令都補不上,何談如今的身份地位?”


    說到這裏,沈老爺補充道:“如今官場上,少有君子。”


    “我不算君子,隻是盡力不做小人就是了。”


    說著,他站了起來,朝外走去。


    “我出門辦些事情,這裏就麻煩嬋兒了。”


    葉嬋輕輕點頭。


    “公子放心。”


    沈老爺走出自己的書房,沒過多久之後,就找到了自己的隨從朱鎮,吩咐道:“去傳我的命令給三位將軍,讓他們將戰線,盡量往北再推一推。”


    朱鎮深深低頭:“屬下遵命!”


    沈老爺想了想,又繼續說道:“跟他們說,如果前方戰事允許,讓他們迴兗州來見我一麵。”


    “是!”


    朱鎮抱了抱拳,轉身離開,下去辦差去了。


    沈老爺則是看向北邊,心裏微微搖頭。


    雖然皇帝這趟行程還沒有定下來,不過沈毅已經要開始做準備了,趁皇帝沒來之前,他要把戰線往北邊再推一推,以保證皇帝的安全。


    某天皇帝陛下真的來了的話,沈毅的淮安軍,就要往後收縮觸角,暫時的轉攻為守了。


    下達了將令之後,沈毅又馬不停蹄的去尋到了張簡,將已經上床入睡的張府尊,從床上拉了起來。


    沈老爺也沒有廢話,開門見山。


    “師兄,徐州募兵的動作,要再快一些。”


    “一個月之內,我要補齊兩萬新兵。”


    張府尊這會兒還有些迷糊,聞言沒好氣的看了看沈毅:“要去募兵,你自家募兵就是,拉我起來做什麽?”


    “時間緊急。”


    沈老爺咳嗽了一聲,開口道:“不得不請徐州的地方官配合,因此要請師兄你搭把手。”


    說到這裏,沈毅猶豫了一下,微微靠近張簡,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張簡聞言,不僅困意全消,更是激動的幾乎跳了起來,失聲道:“你瘋了!”


    “這種事情,如何能應下來!”


    沈毅有些無奈:“好像我不應下來,他就不會來一樣。”


    他看著張簡,輕聲道:“這事目前還是絕密,除你我師兄弟之外,沒有幾個人知道,暫時也不要外傳。”


    沈毅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要是真的來了,這徐州以及山東地界上,小弟自然擔最大的責任,師兄你也跑不脫這第二的責任。”


    “所以,咱們師兄弟,能準備就要準備。”


    “他來了,咱們不至於手忙腳亂。”


    說到這裏,沈老爺吐出一口濁氣。


    “當然,他不來更好。”


    張簡被沈毅幾句話,說的臉色發白。


    “怎麽沒來由的,我也要擔這潑天的責任了?”


    沈毅啞然一笑:“你是徐州知府兼兗州知府,你不擔誰擔?”


    張府尊臉色蒼白,喃喃道:“子恆,不會出問題罷?”


    “被你說的,我心中惴惴不安。”


    他咽了口口水:“最近,恐怕都很難睡得著覺了。”


    沈毅無奈道:“現在隻希望,建康的那些大臣們,勸的動他,不過…”


    沈老爺悠悠的說道:“不過,咱們這位陛下,想出京很久很久了。”


    沈毅剛認識皇帝的時候,皇帝就想離開建康出去看看了,到現在七八年時間過去,他還是不能動彈。


    沈老爺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他真能出來也好,不然…”


    “我該擔心他的精神狀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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