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是第一次見這位崇聖侯爺。


    主要是因為,建康孔家雖然也有人在朝廷裏仕官,但是孔貞應這位侯爺本人,並沒有在朝廷裏仕官,因為身份有些特殊,他也很少出門與人交際。


    最起碼沈毅早年在建康做兵部郎中的時候,並沒有見過這位崇聖侯爺。


    之所以能夠一眼認出來,還是因為他身上的這身紫袍,以及這個來跟自己搭話的時機。


    畢竟,孔家這“叔侄倆”這會兒都跟隨皇駕北上了,這會兒主動找自己,甚至是在這裏等著自己的,不會再有別人了。


    聽了孔貞應這句話,沈毅微微低頭,想了想,輕聲笑道:“孔侯爺,早先淮安軍占了曲阜之後,為了給曲阜孔氏以懲戒,我的意見就是讓孔家小宗入大宗,給朝廷的奏書也是這麽寫的,而現在是什麽結果,侯爺也已經瞧見了。”


    沈毅微微搖頭,歎了口氣道:“宗法製多少年了,太深入人心。”


    “孔家又是聖人之家,被許多人看著,所以事情才會不好辦。”


    沈老爺抬頭看了看這位崇聖侯,開口道:“侯爺,我的意見是,這會兒你們家應該老實一些,等著陛下的態度,不要想著為這件事情奔走,因為這事情無關利益,而是關於立場。”


    “小宗入大宗的事情,連我都不好再說話了,侯爺最好也不要再說話,等著朝廷最後的態度就是。”


    聽到沈毅說立場兩個字,這位崇聖侯爺似乎反應了過來。


    到現在,孔家的大小宗之爭,似乎已經不隻是孔家的事情了,而是宗法製的神聖性問題。


    問題的核心,不再是孔家能不能小宗入大宗。


    而是,是不是大宗犯了錯,或者說小宗優秀一些,就可以小宗入大宗?


    而這個問題,是可以衍射到皇家的。


    孔貞應神色微變,他沉默了一會兒,微微低頭道:“沈侍郎說的是。”


    “是我想的少了。”


    沈毅輕聲笑道:“侯爺放心,曲阜孔氏背叛大陳,不得人心,我相信在本朝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


    崇聖侯爺沉默了一會兒,低頭歎了口氣:“沈侍郎誤會了,孔某不是想要朝廷懲戒孔家,隻是想給後人,爭一個正統。”


    沈毅拱手行禮,笑著說道:“七十年前,侯爺祖上跟隨世宗皇帝南渡的時候,在大陳人心裏,你們家便是孔家正統了。”


    “現在,外人怎麽想沈某不好說,但是至少在沈某這裏,侯爺這一脈,才是聖人正宗。”


    孔貞應拱手還禮。


    “孔某,多謝沈侍郎。”


    沈毅說完這句話之後,抬頭看了看曲阜城門,開口道:“侯爺,如今陛下進了城,城裏亂七八糟的事情還有不少,我不能在這裏耽擱時間了,異日得了空,沈某去建康…”


    沈毅頓了頓,然後笑著說道:“不對,應該是來曲阜,再拜訪先生。”


    聽沈毅換了地址與稱唿,孔貞應心中一振,拱手行禮道:“如此,就多謝沈侍郎了。”


    兩個人拱手行禮之後,沈老爺大踏步走進了曲阜縣城裏。


    此時,因為曲阜城裏出現了所謂的怪病,道路兩旁並沒有安排百姓跪迎,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人迎接,兼任兗州知府的張簡,帶著幾個臨時調派到兗州任職的官員,跪在路旁,恭迎皇帝陛下大駕。


    聽到張簡的聲音之後,皇帝掀開簾子,打量了他一眼,開口道:“是張相的孫兒罷?起身朕看一看。”


    張簡恭聲應是,然後站了起來,抬頭看了看皇帝。


    皇帝上下看了看張簡,長歎了一句:“朕早年見過你,記得在建康時,還是個豐神俊朗的年輕公子,怎麽短短幾年,憔悴成了這個模樣?”


    張簡微微低頭道:“能為朝廷做些事情,臣甘之如飴。”


    皇帝微微搖頭,開口道:“跟在朕車駕旁罷,與朕說一說徐州還有兗州的民生政事。”


    張簡心中隱隱有些激動,應了聲是之後,便跟在了皇帝的龍輦旁,皇帝時不時會問他一些問題,而真真切切做了事情的張府尊,自然也不會怯場,一一對答如流。


    沒過多久,龍輦就到了孔府門口。


    到了曲阜,皇帝自然是要住在孔家的。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原先這座孔府裏依舊住著孔家人,隻不過這幾個月時間裏,在沈毅的授意之下,淮安軍禁止孔家人出入,等於是孔家人,被關在了孔府,已經好幾個月時間。


    當然,隨著皇帝陛下即將駕臨曲阜,沈毅已經提前幾天,把這些孔家人,從孔家的祖宅裏清理了出去,現在,這已經是一座空宅子了。


    孔尚貞深深低頭,對著皇帝開口道:“臣為陛下引路。”


    皇帝看了看孔尚貞,又往隊伍的後麵瞥了一眼,打了個嗬欠道:“孔先生不必忙活了,朕這一路行程,由沈侍郎安排。”


    “等朕擇了吉日,先生帶朕去孔廟,祭拜孔聖就是。”


    說著,皇帝瞅了一眼高明,問道:“沈毅人呢,怎麽看不見蹤影了?”


    高太監也迴頭看了看,然後迴答道:“迴陛下,沈侍郎應當是去安排其他事情了,奴婢這就派人去叫他。”


    “嗯。”


    皇帝陛下淡淡的說道:“還是要沈七辦事,朕晚上才睡得安心。”


    約莫盞茶時間之後,沈老爺被兩個小太監,請到了孔府門口,他看了看在孔府門口站著的,略顯尷尬的“衍聖公”,又迴頭對皇帝低頭道:“陛下,孔府上下的人知道陛下駕臨,感念聖天子仁德,已經提前幾天主動搬了出去,將這座孔府空了出來。”


    “臣已經派人,認認真真清掃了一遍,確定沒有什麽疏漏。”


    “陛下可以派內衛,接手這座宅邸了。”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看沈毅,問道:“當真是主動搬出去的麽?”


    “自然是。”


    沈老爺正色道:“孔家乃是聖人之後,知道陛下要來之後就,個個激動的痛哭流涕,非搬出去不可,攔都攔不住。”


    他這句“痛哭流涕”,說的頗有些陰陽怪氣。


    一旁的孔尚貞,被他說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皇帝陛下哈哈一笑,看了一眼高太監:“高明,聽到了沒有,派人進去罷。”


    高太監點頭,迴頭揮了揮手,立刻有一隊兩百人左右的內衛,魚貫進入孔府。


    皇帝陛下也抬頭看了看眼前這座,雖然沒有真正存在兩千年的宅邸,但是卻又實實在在存在了兩千年的孔家,然後扭頭看了看沈毅,輕聲笑道:“看來,聖人之家的確有聖人庇佑,前些日子兵禍,孔廟都被惡徒燒了,卻沒有殃及到孔府,真是奇跡。”


    這話裏,多少也帶了一點陰陽怪氣。


    沈老爺看了看孔尚貞,開口笑道:“何止是沒有殃及,簡直就是毫發無傷,想來是夫子在天之靈,也在看護自家宅邸。”


    君臣二人對視了一眼,都是哈哈一笑,皇帝陛下先下了龍輦,邁步走向孔府,沈老爺落後皇帝兩個身位,亦步亦趨,跟在皇帝身後。


    還未進孔府,皇帝便抬頭看到了一個大大的豎牌。


    上麵隻寫了兩個字。


    聖府。


    皇帝陛下看到之後,隻是“嘖”了一聲,卻沒有發表意見,隻是背著手,朝裏麵走去。


    沈老爺跟在皇帝身後,輕聲笑道:“老夫子氣魄向來很大,陛下在曲阜多看看,就能看見了。”


    “大成殿裏,聖人像頭頂上那塊斯文在茲匾,臣最初看到的時候,著實是被這大氣魄驚了一驚。”


    “斯文在茲。”


    皇帝琢磨了一下,輕聲笑道:“朕少年讀書的時候,好像在一本書裏,看到過孔廟的牌匾。”


    “不過這斯文在茲四個字,聖人倒也頂得。”


    皇帝迴頭看了看沈毅,笑著說道:“朕怎麽覺得,沈卿你言語裏,對聖人頗有些不以為然呢?”


    沈老爺連忙搖頭,咳嗽了一聲:“陛下,臣是進士出身,聖人門生,焉能對聖人不敬?”


    “臣心裏,對於夫子,是無比崇敬的。”


    沈毅這話,的確沒有說錯。


    他對於孔夫子,是沒有任何意見的,老夫子一輩子教書育人,留下來的東西也都是好東西,是正正經經的聖人之言。


    但是…


    沈老爺對於後世的孔教,以及現在的孔家,的確有些不以為然。


    皇帝陛下撇了撇嘴,繼續向前走去。


    “你呀你,是進士之中的異類。”


    皇帝陛下懶洋洋的給出了自己的評斷。


    “將來呀,說不定會成為老夫子門下的叛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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