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朗的字,的確不怎麽樣。


    他是將門出身,雖然自小喜歡讀書,但是出生在周家,平日裏練武,練騎射是免不了的,再加上沒有什麽名師指點,雖然讀了不少書,但是一手字也隻能是勉強能看。


    比起普通人,自然要強不少,但是跟沈毅這些進士出身,自小埋在書堆裏的讀書人相比,就有些不太夠看了。


    尤其是沈老爺這些年,不能說埋身與案牘之中,但是每天批閱公文是少不了的,哪怕迴了建康,都會有文書飛到他的桌案上。


    長年累月寫字,再加上從前的底子,如今沈毅一手行書很是漂亮,再過些年,說不定就能列身書家之中了。


    對比之下,周元朗的字,自然相形見絀。


    本來,如果是其他人這麽說,已經位低權重的周元朗,並不一定會放在心裏,但是現在,沈毅的信寄了過來,看著那書信上一手瀟灑行書,周元朗的確是被戳到了痛處。


    一旁的圖遠有些不以為意,笑著說道:“那沈七雖然有這本事,但是歸根結底還是個酸書生,跟他商議軍國大事,他卻來糾結這些細枝末節。”


    周元朗深唿吸了一口氣,微微搖頭,然後重新打開沈毅的書信,認真看了一遍之後,開口道:“論寫字,我的確遠不如他。”


    “而且,他說要到黃河再談。”


    周大欽差,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沉聲道:“很有可能代表著淮安軍的意誌,他們要一路打到黃河邊上去。”


    圖遠聞言,悶哼了一聲:“想得美。”


    “被他們打到黃河,我等將領,都要被檻送京師問罪,一個也逃不過罪愆。”


    周元朗卻愁眉不展,輕輕歎了口氣:“這個沈七…”


    “不知怎麽,竟然在幾年時間內起勢了,如今這支淮安軍,不管從哪個方麵看來,都已經算是一支強軍了。”


    “哪怕他們在山東攻不動,就這麽一直僵持下去,對於我大齊朝廷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拖累。”


    聽到周元朗這麽說,圖遠忍不住在心裏吐槽。


    淮安軍能夠起勢,還不是因為當初的征南軍無能?!


    不過這種話,在這個時候肯定是不能說的,因為原征南軍大將軍周世忠,正是眼前這位欽差老爺的父親。


    想到這裏,圖大將軍擠出了一個笑臉。


    “周先生,打仗對於大齊自然是負累,但是對於南人來說,未必就不是負累,他們不一定比咱們撐得更久。”


    “話是這麽說。”


    周大欽差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開口道:“但是我覺得,這個沈七異於常人,不能以常理度之。”


    圖遠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問道:“先生,那現在怎麽辦,是打兗州還是不打?”


    “不打。”


    周元朗兩隻手攏在袖子裏,沉聲道:“朝廷的五萬禁軍,一個多月就能抵達山東,我的看法是,等禁軍的援兵到了,再從山東各州縣全麵發力,一鼓作氣,將這些南人趕出山東去。”


    “至不濟,也要阻止他們繼續北上!”


    圖遠點頭,微微低頭道:“現在,青州府與東昌府的戰場,都沒有什麽大礙,但是萊州府南賊薛威所部,十分難纏,已經連下我大齊數城。”


    “我被束住手腳,無暇支援萊州。”


    圖遠開口道:“如先生所說,等朝廷的援兵到了,或可以解萊州之急。”


    聽到圖遠這句話,原本正在思考如何應對沈毅的周元朗,猛然驚醒,他抬頭看了看圖遠,苦笑道:“大將軍莫要說這種話,周某這一次南下隻是監軍,具體怎麽打,應該怎麽打,都在大將軍自己。”


    圖遠熱情一笑:“先生這話,說的生分了。”


    “當初周兄一句話,圖某便腦袋拴在褲腰帶上,跟著他一起領兵北上勤王救駕了,咱們兩家現在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是。”


    周元朗也跟著笑了笑,開口道:“咱們的確是一家人。”


    他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那這山東的事情,就商量著來?”


    圖大將軍點頭,語氣有些無奈。


    “那沈七精似鬼,淮安軍也一天比一天難纏,不知道這五萬援兵,能不能打退他們。”


    “至少要穩住山東局勢。”


    周元朗沉聲道:“山東局勢再糜爛下去,陛下惱火之下,你我原先從龍的功勞,就都無從談起了。”


    說到這裏,他看了看圖遠,忍不住說道:“大將軍,我聽說你的族人,最近有不少到了山東來。”


    “在濟南府…很是快活。”


    圖遠神色一僵,連忙說道:“圖某一定,好好約束他們。”


    ………………


    一轉眼,又是兩個多月過去。


    時間來到了洪德十四年的冬天。


    此時,沈毅以及陳國的官員,已經完全掌握了占領區,也就是徐州和兗州兩地。


    但是,山東戰場的局勢,沒有再像先前那樣勢如破竹,兗州雖然固若金湯,但是沈毅派出去的三路大軍,都分別受阻。


    青州府的蘇定,最多的時候,占了半個青州,但是因為齊人援兵的到來,被逼了迴來,現在退到了蒙陰,諸城一帶。


    東昌府的淩肅,情況也大抵相同,他原本都已經打到了東昌府城,因為北齊突然增兵,又被逼迴了東平州的東阿縣,幾乎退出了東昌府。


    最明顯的是薛威所部。


    一個月前,薛威打到了萊州府府城。


    因為萊州府的府城偏北,這個時候,他幾乎就已經打下了整個萊州府。


    而北齊的增兵,也大多放在了萊州,以至於薛威也被逼退,現在駐兵在高密,即墨一帶,手裏隻剩下了半個萊州。


    整個淮安軍北伐的進度,幾乎全麵停滯。


    因為這個原因,原本在建康朝廷裏沒有什麽聲音的龜派,又重新站了出來,在朝廷裏接連上書。


    大抵的意思就是淮安軍勞民傷財,又沒有更多戰果,不如與齊人合談,休養生息,將來再戰。


    前線的一封封軍報,送到沈毅手裏。


    朝廷的一封封文書,也送到了沈毅手裏。


    朝廷的文書裏,不隻有皇帝的書信,還有中書宰相的詢問函。


    沈毅的書房裏,一封封文書堆疊,即便有葉嬋幫忙整理,也讓他有些頭痛了。


    這會兒,天氣已經轉冷。


    作為土生土長的江都府南方人,在兗州這裏過冬,多少還是有些不適應,葉嬋這種福建人,就更加受不了,書房裏已經早早的點上了爐子。


    不過這會兒,沈毅的書房裏,不止他們兩個人,一個身材並不是很高大,但是很結實的年輕人,對著沈毅恭敬低頭,抱拳行禮:“沈公。”


    沈毅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多禮。


    “坐著說話。”


    這人規規矩矩的坐了下來。


    沈老爺親自給他倒了杯茶水,遞了過去,問道:“萊州情況如何?”


    這人連忙站了起來,兩隻手接過茶水,開口道:“迴沈公,一個月前齊人突然增兵,我們的戰線受阻,本來是可以擋得住齊人的,但是薛將軍說不能以命換地,因此我們開始邊打邊撤。”


    “到現在,雖然退到了膠州一帶,但是…”


    他對著沈毅笑了笑,開口道:“但是被占迴去的地方,都是齊人拿命填進去的,我們的傷亡,是低於齊人的。”


    “再有…”


    他低頭道:“一些萊州的地方百姓,不知怎麽,竟主動找到我們,要求投軍。”


    “薛將軍不明所以,因此還沒有同意。”


    聽到最後這個消息,沈毅心裏有些振奮。


    他幾個月的盤外招,終於有了些效果。


    “這就是人心歸附。”


    他拍了拍這年輕將領的肩膀,笑著說道:“萬將軍,你再迴去就告訴薛威,有人來投軍,收了也無妨,隻是不要太多,要按照我給的糧餉收人。”


    這會兒,沈毅心裏無疑是高興的。


    因為不管是東昌府,青州府,還是萊州府。


    都出現了有人主動歸附投軍的情況。


    原因很簡單。


    因為大陳的官府,會給這些百姓們分地!


    幾個月下來,已經切切實實分配了不少土地下去。


    更要緊的是,因為戰亂,百姓流離失所,導致兗州出現了地方性的地多人少的情況,官府分配的土地並不少。


    每個人,都能分到二畝田地以上。


    這讓山東百姓,尤其是飽受朱裏真人摧殘的山東百姓,自然而然的發生了心理轉變。


    畢竟,土地是實打實的切身利益!


    萬鍾恭敬低頭:“末將遵命!”


    沈毅想了想,又吩咐道。


    “伱再告訴薛威,讓他繼續靈活作戰,哪怕暫時撤出萊州也無妨。”


    “在我這裏,不以一城一地論得失。”


    “末將明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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