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義坊裏。


    沈恆憂心忡忡的看著躺在床上的顧老頭,他蹲在床邊,輕聲道:“顧師,覺得身體好些了沒有?”


    顧老頭躺在床上,扭頭看了看沈恆,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老頭子好的很,你身上還有朝廷的官職,就不要耗在我這裏了,快迴去罷。”


    沈恆歎了口氣,沉聲道:“顧師,大夫給開的藥已經熬好了,我給您請了幾個丫鬟過來,照顧您的衣食起居。”


    “您記得要按時吃藥。”


    顧老頭咳嗽了兩聲,臉上是肉眼可見的潮紅,他看著沈恆,歎息道:“好孩子,老師知道了,我這裏沒有什麽事,你快迴去罷。”


    沈恆起身,躬身作揖道:“顧師保重,明天學生再來看您。”


    顧先生嗯了一聲,他在床上閉上眼睛,緩緩說道:“要是老頭子無緣再見子恆,你日後見了你家兄長,替老夫向他道一聲謝。”


    沈恆默然無語,站立良久之後,對著顧先生深深作揖,然後默默離開了。


    沈恆離開之後,顧先生一個人躺在床上,房間裏寂靜無聲。


    過了不知道多久,房間的房門被緩緩推開。


    一個聽不出什麽情緒的女子聲音緩緩響起。


    “你怎麽樣?”


    顧老頭睜開眼睛,看到了床邊,一個一身富貴人家裝束的少婦,站在自己麵前,少婦臉上看不出情緒波動,語氣也冷冰冰的。


    顧老頭努力咧著嘴,對這少婦笑了笑:“到年紀了。”


    “也活…活夠了。”


    少婦盯著顧老頭看了一會兒,然後她輕輕咬著嘴唇,目光堅定:“我會找太醫來給你瞧病。”


    “你…”


    “你不能死。”


    顧老頭抬頭認真的看著這個少婦,用盡為數不多的力氣,再一次笑了笑:“這…這話不好聽,不過能聽到,還是好的。”


    少婦眼眶有些發紅,她盯著顧老頭看了很久,最終跺了跺腳,咬牙道:“你等一等…”


    說罷,她擦著眼淚,轉身推開房門離開了。


    約莫一個多時辰之後,少婦去而複返,這一次,她手上牽了個八九歲的孩童。


    這孩童睜著大眼睛,看著床上的老人,然後又抬頭看了看自己的母親,少婦看著這孩童,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這是你外曾祖父。”


    “給他磕個頭罷,這是娘親這邊,唯一的一個親人了。”


    孩童先是好奇的看了看這個老人,隨即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對著顧先生低頭叩首,脆生生的叫了一聲:“外曾祖父。”


    顧老頭的目光,緊緊的盯著這個孩子,他的兩隻已經昏黃的眼睛裏,這會兒已經滿是淚水。


    “孩子,你過來…”


    這孩童迴頭看了看自己的母親,得到了後者的允許之後,這才邁步上前,走到床邊。


    老人家伸手摸著這個孩童的腦袋,眼淚已經絕難止住,過了好一會兒,他似乎精神了一些,對著這孩童笑了笑:“娃娃,這處私塾已經被我的一個學生給我買下了,我身無長物,能夠留給你的,也就是這個私塾了。”


    他扭頭從枕頭底下,摸出來一張地契,遞在這孩童手裏,然後用已經枯黃的手,輕輕拍著這孩童的手背,語氣溫柔:“這裏有一些藏書,以後等你大了,可以出門的時候,閑著沒事,可以到這裏來坐一坐。”


    孩童迴頭看向母親,後者抬頭望著房梁,一言不發。


    他還是收下了這張地契。


    顧老頭看著這母子倆,尤其是看著這位從宮裏出來的惠妃娘娘,臉上露出笑容:“好孩子,你能帶這娃娃來看爺爺,爺爺心裏很高興。”


    “心裏,再也沒有掛礙了。”


    他揮手道:“你們走罷,走罷。”


    這會兒,老人家心裏,已經沒有什麽遺憾了。


    惠妃娘娘牽著自己的兒子,離開了房間,走到房間門口,她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老人,默然許久之後,還是說出了一句話。


    “…”


    “我不怪你了…”


    雖然那句稱唿還是沒有喊出來,不過這句話,已經讓顧老頭了無遺憾。


    洪德十八年暮夏,在建康教書二十多年的顧先生,突染重病,死在了床榻之上。


    他死後,由侍講學士沈子常,打理一切後事,出殯的時候,他在建康帶出來的學生們,爭相送靈,隊伍綿延數裏,規模很是不小。


    而他在大義坊的那家私塾,被沈恆改名為顧廬,依舊招收蒙學的學生,由沈恆聘請秀才,擔任顧廬的先生。


    ………………


    洪德十八年六月底。


    隨著韃靼人退兵,大同府的戰事也宣告結束,薛威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接手了原北齊邊軍的一切防務,同時派人開始清理山西其他州府。


    與此同時,沈毅也向朝廷上書,由朝廷向山西派遣官員,打理山西政事。


    而薛威本人,因為山西戰事告一段落,他便得以從山西抽身,快馬奔到了位於保定府境內的完縣,在完縣縣城裏,見到了正在這裏駐紮了沈毅。


    一別大半年沒有見,見到了沈毅之後,薛大將軍很是高興,直接半跪在地上,大聲道:“末將薛威,拜見沈公!”


    沈毅這會兒正在寫著文書,被這廝的大嗓門嚇了一跳,聞言放下毛筆,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薛威,無奈搖頭:“起來說話。”


    “是!”


    薛威直接蹦了起來,嬉皮笑臉的來到了沈毅書桌麵前,給沈老爺倒茶,他一邊倒茶,一邊問道:“沈公您在寫什麽呢?”


    “寫信。”


    沈毅寫好最後一個字,吹幹墨跡,然後歎了口氣:“一位良師離世了。”


    “啊?”


    薛威雖然以前沒有文化,但現在也知道了不少,至少知道師徒關係在讀書人之中極為重要,他看著沈毅,問道:“沈公您的老師…”


    沈老爺白了他一眼,悶聲道:“不是我嶽父。”


    順著,沈毅緩緩吐出一口氣:“不過也是很親近的老師了,歲月不饒人。”


    隨著老晉王與顧師的先後辭世,再加上沈毅的大伯沈徽,此時也重病臥床,哪怕是久經戰陣的沈毅,也感受到了歲月如刀。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三伯沈銘,現在已經在迴江都的路上了,不出意外的話,他們老兄弟還能再見上一麵。


    感慨完了之後,沈毅抬頭瞥了一眼薛威:“來了就坐下說話,你都是當世名將了,要有個名將的樣子,沒個正形。”


    薛威嘿嘿一笑:“末將在沈公麵前,算得什麽名將。”


    沈毅沒有接話,而是問道:“大同那裏的情況如何?”


    “韃靼人已經退了,我軍已經控製住了大同邊軍原先控製的所有關隘,整個大同北邊的門戶,已經在咱們淮安軍手中。”


    沈毅“嗯”了一聲,眯著眼睛說道:“這個韃靼汗,退的這麽幹脆,一點拖拉都沒有,是個人物。”


    “不止韃靼汗是個人物。”


    薛威接話道:“韃靼騎兵也很是厲害。”


    這位先鋒軍大將軍麵色嚴肅道:“要是在關外碰到他們,沒有城池阻礙,三個換一個,末將都不一定有把握。”


    沈毅歎了口氣:“韃靼人,是很大的隱患。”


    說完,他抬頭看著薛威,繼續說道:“大同那邊,你現在已經很熟悉了,既然接管了大同防務,就不能懈怠。”


    沈毅頓了頓,繼續說道。


    “後續,你部大概就要鎮守在大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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