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裏,皇三子前腳剛離開,沈毅後腳就被召了進來。


    站在皇帝陛下麵前,沈毅先是躬身行禮,然後抬頭看了看洪德帝,默默歎了口氣:“陛下,三殿下年紀小,這個年紀,有時候難免會自以為是,再加上這件事情不小…”


    “怕擔事也是正常的。”


    “您不用多想。”


    “朕明白。”


    皇帝迴過神來,默默說道:“朕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比他還要差一些,洪德七年的事情,沈卿應該還記得。”


    洪德七年,皇帝陛下十七歲那年,剛剛親政不久,因為北齊嫁女的事情,一怒之下,對北齊發動了一場戰事,這場戰事的結果是在趙祿趙大將軍的指揮下,陳軍大敗虧輸,不得已譴使求和,還向北齊納貢了好幾年。


    雖然這件事,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北齊,使得數年之後沈毅北伐初期,占到了很大的便宜,但是這件事,就是洪德帝執政初期最大的,也是消抹不掉的汙點。


    而現在,皇三子李容與那個時候的洪德帝,年紀相仿。


    相比較當時洪德皇帝犯的錯誤來說,此時李容的首鼠兩端,並不難原諒。


    皇帝陛下歎了口氣,默默說道:“膽子小可以慢慢鍛煉,事情不會做,也可以慢慢學會,朕擔心的是…”


    “今日他的所作所為,是有人在背後教他。”


    沈老爺想了想,開口道:“陛下,要說有人教三殿下,臣也鬥膽教過他一句話,相比較來說,三殿下與母族那邊,自然比跟臣親近一些,他年紀小,有些時候自然不敢自己做主。”


    “陛下敲打敲打,也就是了,千萬不要因此太過生氣。”


    “他的母族?”


    皇帝悶哼了一聲,忍不住拍了拍桌子,動怒道:“他的母族,也是朕的母族,孫家是什麽德行,難道朕不清楚?”


    “二十多年來,整個孫家榮華富貴是享受了,但是功勞卻沒有一星半點,他們也配跟沈卿你相提並論?”


    “再說了…”


    洪德帝眯了眯眼睛,悶聲道:“孫家是朕的母族不假,是不是他的母族…”


    這個時代,過繼過去的孩子,從法理上來說,就跟皇後親生的沒有分別了,皇帝能說出這番話,很顯然也是動了真怒。


    “沈卿放心。”


    皇帝深唿吸了一口氣,開口道:“朕既然應了母後,就不會讓她老人家在天之靈傷心。”


    當天坤德宮裏,不止沈毅一個人在場,後宮的嬪妃還有諸皇子們,以及皇後娘娘,還有幾個太醫都在場。


    皇帝陛下自己親口說出來的話,是不好反口不認的。


    再說了,洪德帝這個年歲,每過一年朝廷給他立儲的壓力都會越來越大,這個時候立一個太子,顯然是合適的。


    洪德帝這話既然說出口,那麽皇三子入主東宮,就幾乎是板上釘釘了,隻不過皇帝立儲,心不甘情不願,再加上這一次“考試”,這位三殿下恐怕連及格也沒有及格,在皇帝這裏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


    他這個東宮儲位,能不能坐穩,還很難說。


    沈老爺低頭道:“幾位殿下都是很聰明的人,他日東宮定下,陛下將太子帶在身邊,教導幾年,必能成材。”


    “朕不準備將他帶在身邊。”


    皇帝看著沈毅,開口道:“冊立之後,沈卿將他帶到北邊去罷。”


    “去代朕巡邊犒軍,順便讓他去燕京看一看。”


    沈毅想了想,微微點頭:“臣遵命。”


    派遣儲君去燕京,就是在釋放一個很明顯的政治信號,那就是這個家,皇帝非搬不可。


    這個訊號釋放出去之後,朝廷裏如果還有人跟洪德帝唱反調,那麽皇帝陛下,也就不會再笑臉相迎了。


    “不過…”


    皇帝陛下深唿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東宮那個位置,朕雖然要給他,但是他能不能拿到手,還要看他自己。”


    沈毅會意,低頭道:“陛下,假使三殿下再來問臣。”


    “就是讓他去問你。”


    皇帝笑著說道:“讓他記下你的恩情,將來他如果即位,你們能相處的好一些。”


    沈毅連忙低頭:“陛下萬不可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洪德帝起身,伸了個懶腰,開口道:“吉不吉利,朕都已經看開了。”


    他看著沈毅,繼續說道:“老大母子,說不定都要去找你,怎麽應對,看沈卿你自己了。”


    說罷,他揮手道:“沈卿且迴去罷,朕有些累了。”


    說著,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蕭太監立刻一路小跑上前,手裏捧著一個木盒子。


    木盒子經過沈毅的時候,沈毅明顯聞到了一股異香。


    他猛地睜大了眼睛,站在原地猶豫了很久,才抬頭看著皇帝,問道:“陛下您…進丹了?”


    皇帝抬頭看向沈毅,笑著說道:“沒有,隻是調養精神的丸藥。”


    “沈卿為何這麽問?”


    沈毅深唿吸了一口氣,低頭行禮道:“臣隨便問問,臣告退。”


    說罷,他躬身退出甘露殿。


    他離開之後,皇帝才從蕭太監手裏的木盒子裏,取出一丸丹丸,和水服下。


    服了藥之後,他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會兒,才閉著眼睛說道:“有人求見麽?”


    蕭懷連忙低頭:“幾個宰相,都有公事要見陛下。”


    皇帝看起來精神了一些,深唿吸了一口氣,開口道:“盞茶之後,讓他們進來吧。”


    ………………


    沈老爺剛離開甘露殿,還沒有走遠,身後就傳來了一個有些著急的聲音。


    “叔父,叔父!”


    沈毅停下腳步,迴頭一看,皇三子李容正在殿門口等著自己,他停下腳步,躬身低頭拱手道:“殿下。”


    李容連忙拱手還禮,頭低的更低了。


    “叔父…”


    他抬起頭來的時候,臉上全是惶恐,幾乎快要哭出聲音來了:“叔父救一救侄兒!”


    沈老爺搖頭道:“殿下安然無恙,何用我來救殿下?”


    三殿下眼睛裏已經含著淚花,顫聲道:“侄兒已經悔不當初了,侄兒應該信叔父的話,侄兒…”


    沈毅認真看著他的表情,然後笑了笑。


    “殿下不必放在心上,隻當是今天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就是。”


    三殿下情緒非常低落,聲音顫抖:“父皇剛才,雷霆震怒,發了大火,小侄不應該自作聰明,辜負了叔父的期望,小侄…”


    “畢竟是親父子,我相信陛下不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殿下也不用太放在心上,隻是…”


    沈毅話到嘴邊,又戛然而止,搖頭道:“沒什麽了,殿下仔細想一想我的話就是了。”


    本來,沈毅是想提醒李容,太後娘娘已經沒了,讓他離孫家遠一點,不過想了想,他跟李容其實並不怎麽親近,跟他說這種話還是有些交淺言深了。


    而且被後族知道了,恐怕要結下大梁子,雖然沈毅不怕所謂的後族,但是被一幫小人一天到晚惦記,也不是什麽好事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都要看這位三殿下自己能不能領悟得到。


    李容低頭思考了半天,然後眼睛一亮:“當做今天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叔父您的意思是,讓小侄下一次朝會…”


    沈毅臉上露出了笑容:“殿下還是聰明的,隻是以後要記得,要多替陛下做事,更要主動替陛下去分擔一些事情,不必那麽聰明,去思考怎麽明哲保身。”


    “本朝,陛下乃是天上獨日。”


    “隻要陛下喜歡殿下,其他人怎麽看殿下,不怎麽要緊。”


    “要記住,你們是親父子。”


    李容兩眼一紅,流下眼淚,他直接跪在了地上,低頭叩首。


    “叔父的話,小侄謹記!”


    “他日若有機會,一定報答叔父!”


    沈毅看著跪在地上的這位三皇子,一邊伸手攙扶他起來,一邊在心裏歎了口氣。


    你這個儲君之位,能不能坐穩當。


    還很難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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