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新喪,燕京城裏事情多多。


    原本沈某人因為實職是北直隸總督,在燕京衙門裏其實沒有差事,是個閑差,還可以空閑下來歇一歇,現在他成了輔政,新帝以及其他幾個大臣有事沒事,便會請他過去議事,倒讓沈毅有些不太習慣。


    兩個兒子都離開之後,沈毅也沒有能在家裏歇息太久,當天下午,就被請到了宮裏議事。


    議事堂裏,其他幾個宰相都已經到場,沈毅走進議事堂之後,眾人紛紛起身,口稱太師。


    沈老爺往下壓了壓手,默默說道:“諸公不必客氣。”


    等沈太師坐下之後,眾人才再一次落座,沈毅看向宋垣,問道:“宋相叫我過來,是有什麽要緊事麽?”


    “大行皇帝,後天就要葬入地宮,請太師過來,主要是為了議一議,還有什麽遺漏的事情沒有?”


    沈毅想了想,看向眾人,開口道:“我沒有什麽要說的,但是有一點,就是大行皇帝的廟號。”


    沈毅開口道:“我提議,上廟號世祖。”


    幾位宰相麵麵相覷。


    過了好一會兒,宋相公才低聲道:“太師,這世字是要世係遷移,才比較合適,大行皇帝是穆宗皇帝的嫡長子,世係未曾移動,是不是不妥?”


    沈毅默默說道:“世係未動,但是朝廷卻動了,大行皇帝帶領大陳,由建康打到燕京,建立了豐功偉業。”


    “細論起來,就當是世宗皇帝失卻半座社稷,被逼南移,大行皇帝篳路藍縷,終於重獲社稷神器。”


    “這樣一個世字,是不是就能說的通了?”


    以洪德帝的功業,上一個“祖”字沒有人能反對,但是太高中世四個廟號,其他太祖高祖自然不合適,中祖更加古怪,從未有過。


    因此,隻有世祖最為合適。


    哪怕牽強了一些,沈某人也是要強行推下去的。


    宋垣等人對視了一眼,交換了意見,然後開口道:“那就按太師的意思,報稟陛下罷。”


    這些讀書人出身的宰相們,這會兒其實是想給洪德帝上一個“中宗”的廟號的,畢竟這個廟號確實最為妥帖。


    不過沈侯爺現在話語權很重,他既然堅持世祖,這些宰相們自然要給他一點薄麵。


    沈毅“嗯”了一聲,開口道:“一會兒宋相擬訂文書,沈某去稟報陛下。”


    “好。”


    幾個宰相在一起合計了一下,給洪德帝擬訂了一個整整十一個字的諡號。


    諡號雖然很長,但是還是一個“武”字。


    也就是說,傳之後世的時候,後人稱唿起洪德皇帝,就會是大陳世祖武皇帝李穂!


    敲定下來之後,沈毅帶著幾個宰相一起簽訂的文書,離開了中書,一路進了皇城。


    此時的新帝,已經入住德慶宮。


    以沈毅的身份,很快就在德慶宮中見到了視事不久的新帝,也就是建隆皇帝李鑒。


    見了天子之後,沈毅欠身行禮道:“臣沈毅,拜見陛下。”


    一個多月下來,李鑒比起先前,整個人要憔悴消瘦了幾分,這會兒也沒有什麽精神,正在翻看中書送上來的文書,聽到沈毅的聲音之後,他才忙的抬頭,然後直接站了起來,開口道:“嶽父大人不必多禮,快坐快坐。”


    沈毅頓了頓,開口道:“陛下,宮裏是不是不以私稱為宜…”


    建隆帝一怔,隨即點頭道:“太師說的有理。”


    他拉著沈毅坐下,然後開口問道:“太師此來,有什麽要緊的事?”


    沈毅從袖子裏取出文書,開口道:“陛下請看,這是臣與中書擬訂的大行皇帝廟號與諡號,請陛下過目。”


    皇帝伸手接過,展開看了一遍之後,先是念了一遍諡號,然後喃喃道:“世祖武皇帝…”


    他長歎了口氣。


    “很好,很好,父皇在天有靈,知道這個廟號,也該會很高興了。”


    他迴到自己的桌子上,拿起朱筆當場寫了“甚好,照準”四個字,然後吹幹墨跡,遞迴到沈毅手裏。


    “父皇這一去,朕才知道父皇這些年是如何辛苦,這才幾天時間,朕就已經有一些招架不住了。”


    沈毅低頭道:“陛下可以適當交給中書去辦,大行皇帝留給陛下的臣子,多是能臣幹吏。”


    “嗯。”


    皇帝點頭應是。


    沈毅猶豫了一下,開口道:“陛下,臣還有一件事,請陛下俯準。”


    建隆帝看著沈毅。


    “您直接說就是了。”


    沈老爺默默說道:“大行皇帝臨終之前,交代過宮裏有養育過成年皇子的,應當放出宮裏去,送到皇子府上…”


    建隆帝歎了口氣:“嶽父是說惠太妃罷?”


    沈毅沒有糾正他的稱唿,隻是點頭道:“是。”


    “大約是父皇交代過嶽父。”


    建隆帝扭頭,有些哀傷:“父皇,還是不太信得過朕。”


    他感傷了一句,扭頭看向沈毅,開口道:“惠太妃,這幾天就可以出宮去,朕不會為難父皇的妃嬪們。”


    沈毅輕輕點頭:“如此,大行皇帝交代臣的事情,臣就已經辦的七七八八了,多謝陛下。”


    皇帝搖頭,看向沈毅道:“大兄的母親,本就應該送到大兄那裏去,隻是有一件事,朕想要請教嶽父…”


    沈毅在心裏歎了口氣,不過依舊麵色平靜:“陛下問就是。”


    “三皇兄…”


    皇帝聲音沙啞:“應當如何處理?”


    “圈禁,貶為庶人。”


    沈毅說了這六個字,然後抬頭看了看皇帝的表情,這才繼續說道:“其餘的,就非是人臣所能言說了。”


    建隆帝再一次點頭。


    “就按嶽父說的來辦。”


    “說起來…”


    建隆帝低聲道:“當初,三哥想要殺朕,也不能全然怪他。”


    沈毅默默坐在椅子上,沒有說話。


    皇帝又說道:“朕還聽說,趙相公病了。”


    “是。”


    沈老爺抬頭看著皇帝,開口道:“犬子已經替臣南下探望了,趙相待臣有大恩,他老人家如果病得很嚴重,臣過段時間,是要去南京看一看的。”


    建隆帝看著沈毅,皺眉道:“嶽父,這燕京城裏暗流洶湧,您離開了,朕怎麽辦?”


    “陛下放心。”


    沈毅輕聲道:“燕京城裏安生得很。”


    “陛下有時間…”


    沈某人輕聲道:“見一見淩大將軍罷。”


    皇帝看了看沈毅的表情,猶豫了一下之後,才開口道:“現在當見麽?”


    “自然當見。”


    沈毅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淩肅,正是大行皇帝留給陛下的統兵之人,陛下放心見就是了。”


    就這樣,君臣二人聊了足足一個時辰,皇帝陛下看著沈毅,問東問西。


    仿佛是一個新員工,喋喋不休的請教老員工一樣。


    一個時辰之後,沈毅才得以離開德慶宮,他帶著從皇帝那裏取來的腰牌,一路進到了後宮之中,在一個小太監的帶領下,很快就見到了惠妃娘娘。


    這會兒的惠妃娘娘,一身棉衣,穿的歪七扭八,神情呆滯,看起來已經有些瘋癲了。


    連頭發,都散亂不堪。


    沈毅默默上前,看著這個自殺數次都被攔下來的惠妃娘娘,沉默許久之後,輕輕歎了口氣。


    “娘娘,後天我來接您出宮,派人送您去福州福王府。”


    惠妃抬頭,看著沈毅,目光裏終於多出了一點亮光。


    她仿佛是在與沈毅說話,又仿佛是在喃喃自語。


    “我要去見陛下…我要去見陛下…”


    沈毅喟然長歎。


    “出宮之後,我帶你去…”


    “帝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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