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沉老爺跟駱勇密談了大半個時辰,這位負責鳳陽府的邸報司司務,才轉身告辭離開。


    沉毅把他送到了書房門口,猶豫了一下之後,開口道:“駱司務,要不然你就不要走了,留在我欽差行轅裏,跟在我身邊。”


    “你今天來過這裏,多半已經被趙家人看在眼裏了,再出去,恐怕不怎麽安全。”


    駱勇想了想之後,開口道:“司正,卑職……”


    他正想說什麽,沉毅便直接拍板道:“好了,事情就這麽定了,你今天就住在欽差行轅裏,往後跟在我身邊,我迴建康之後,你便跟著我迴去。”


    駱勇無奈點頭,拱手道:“是,卑職遵命!”


    沉毅這才開口,把蔣勝叫了過來,讓蔣勝去給駱勇找了個住處。


    次日,沉老爺依舊一大早起床,去淮河水師大營門口撒幣。


    他搬了把椅子,靜靜的看著這些排長隊的淮河水師將士們領錢。


    從早上辰時一直到己時,領錢的人都沒有什麽問題,不過到了己時正之後,正在那些花名冊勾名子的柳書辦,忽然抬頭看向眼前笑容滿麵的將士,看向了他背在身後的右手。


    “用右手按手印。”


    柳書辦提醒道。


    這人還是執意伸左手,柳書辦就直接站了起來,迴頭看向身後的沉毅,微微低頭拱手:“大人。”


    沉老爺本來正在閉目養神補覺,聽到了柳書辦的話之後,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然後看向自己身後的兩個護衛,開口道:“把這人拿了。”


    這兩個欽差護衛,都是內衛出身,有武藝傍身的,聞言立刻把那個淮河水師將士給鎖拿到了沉毅麵前,然後把他的雙手扒開,果然見到他的右手拇指,有青綠色的印記,不曾消去。


    沉老爺眯著眼睛,看向這人,開口道:“你叫什麽名字?”


    這人明顯有些慌了神,低著頭,言辭閃爍:“迴大人,小…小的王…小的黃有勝!”


    他低著頭,不敢抬頭看沉毅。


    沉老爺摸了摸下巴,然後笑嗬嗬的說道:“昨天姓王,今天姓黃了是不是?”


    這個漢子隻二十歲出頭,聞言更加慌張,低著頭,聲音都顫抖了:“小…小的有口音,小的姓黃…黃有勝…”


    沉老爺悶哼了一聲,站了起來,看向排著長隊的隊伍,低喝道:“所有人,都舉起雙手!”


    領錢,是按照千戶營為單位在領,不過淮河水師這會兒沒有一個完整的千戶營,因此這會兒在排隊的,也就四五百個人,聽到沉毅這句話之後,這四五百個人裏,有小半的人都神色躲閃,不肯舉手。


    另外一大半不明所以的,很聽話的舉起了手。


    沉老爺喝道:“所有舉手的,出列站在一邊,其他人沒有舉手的,站在另一邊!”


    聽到這句話,那些沒有舉手的,又慌忙跟著舉起了手,隻是他們都雙手握拳,不肯鬆開手。


    沉老爺眯了眯眼睛,正要繼續開口說話,一旁一直陪著沉毅的趙涿,也反應了過來,這位少將軍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了沉毅麵前,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


    “欽差大人什麽事情,這麽大火氣?”


    沉毅瞥了一眼排隊的幾百個人,澹澹的說道:“有昨天領過錢的人,今天來領了第二迴。”


    他看著趙涿,問道:“少將軍以為,這件事如何處理?”


    趙涿“啊”了一聲,有些疑惑:“欽差大人如何發現的?”


    “昨天領了錢的,右手上均有青綠色墨跡未曾散去。”


    沉毅深唿吸了一口氣,開口道:“少將軍去看看這些在排隊人的右手,一看就知。”


    趙涿深唿吸了一口氣,先是轉身朝著排隊的人群走去,剛走出三五步,他忽然轉身迴頭,狠狠一腳,踢在了“黃有勝”的後背上!


    趙家是將門,自大將軍趙崇以來,世代習武,趙涿自小跟名師練習拳腳槍棒,全力一腳下去,踢死人絕對不是什麽大問題!


    他一腳踢在“黃有勝”後背上,直接把這個“黃有勝”踢出兩三米遠,嘴角直接沁出了鮮血!


    趙涿怒目圓睜,喝道:“好你個膽大包天的鼠輩,當著欽差大人的麵,竟想領兩份朝廷的犒賞!”


    “不是欽差大人慧眼,險些被你這狗賊蒙混了過去!”


    “今天,本將就要替我淮河水師,清理門戶!”


    說罷,他又要上前動手。


    沉老爺真的是氣的臉都紅了。


    他直接站了起來,怒喝道:“趙涿!”


    “你在幹什麽!”


    趙涿停下腳步,迴頭看了看沉毅,低頭抱拳,澹澹的說道:“迴欽差大人,末將正在清理門戶。”


    “這狗賊讓我淮河水師,在欽差大人麵前丟了臉,死有餘辜。”


    “欽差大人不必可憐他。”


    說完這句話,趙涿迴頭看向正在排隊的數百個人,冷聲道:“都還愣著幹什麽?出了這種醜事,你們還想在這裏領錢不成?”


    “都散了!”


    沉毅邁步上前,怒聲道:“趙涿!你要造反不成,本官沒有讓他們散去!”


    這位少將軍似乎沒有聽見沉毅的話,冷冷的看了一眼身後的數百人,低喝道:“都散了!”


    他畢竟是淮河水師的少將軍,積威深重,他這麽一說話,數百人頓時作鳥獸散,散盡的淮河水師大營裏。


    這一散,所有的證據,就都不存在了。


    這些人散去之後,趙涿轉身,撲通一聲單膝跪在了沉毅麵前,低頭道:“欽差大人,末將等禦下不嚴,導致淮河水師出了這種醜事,請大人將此獠交給末將,末將一定好好處置他!”


    沉老爺此時,已經出離憤怒了。


    此時此刻,他甚至有把鬆江府那兩萬人調過來,跟鳳陽府這幾千淮河水師碰一碰的衝動!


    不過這種衝動,也隻是衝動了。


    他閉上眼睛,深唿吸了幾口氣,然後走到了已經趴在地上咳血的“黃有勝”麵前,查看了一下他的情況,確認暫時死不了之後,這才迴頭看向趙涿,麵無表情。


    “這裏是你們淮河水師的地盤,本欽差說話,狗屁不是。”


    “少將軍今天,要不然就鎖拿了我,要不然…”


    沉毅指了指趴在地上咳血不止的“黃有勝”,冷聲道:“要不然,這人我要帶走。”


    趙涿半跪在沉毅麵前,低頭道:“欽差大人此言,讓末將惶恐不已…”


    沉毅冷哼了一聲,迴頭看向自己的護衛,低喝道:“把人帶到馬車上去,迴欽差行轅!”


    “是!”


    幾個護衛七手八腳的,把“黃有勝”給抬到了馬車上,然後沉毅帶著柳書辦,駱勇等人,離開了淮河水師大營,迴鳳陽府去了。


    趙涿跪在地上,恭送沉毅離開。


    等沉毅的馬車走遠,他才從地上站了起來,等他迴頭的時候,淮河水師的指揮使韓忠,已經跪在了他的麵前,深深低著頭,語氣顫抖:“少將軍…”


    趙涿咬牙切齒,怒視了韓忠一眼:“利欲熏心,利欲熏心!”


    “誰讓你們這樣幹的?誰讓你們這樣幹的!”


    韓忠深深低頭,頭碰在了地上,叩首道:“少將軍,手下們實在是缺錢…”


    “再說了,那姓沉的臉都氣歪了,也拿咱們沒有什麽辦法…”


    趙涿冷笑了一聲:“他沒辦法?”


    “這人陰招多得很呢!”


    “就你們這狗腦子,也想跟他耍心眼?冒領犒賞?”


    “人家早早的就把你們算死了!”


    “今天,不是我衝撞欽差,朝廷立刻就有發難的理由了!”


    “你們這些蠢豬!”


    趙涿罵了幾聲之後,猶自不解氣,怒聲道:“缺錢?”


    “缺錢怎麽不躺進棺材裏去,老子一定多燒一點給你們!”


    他怒聲道:“立刻去給爹報信,告訴他這裏的情況!”


    韓忠叩首數次,深深低頭:“是…”


    ………………


    當天夜裏,鳳陽府欽差行轅。


    沉老爺坐在自己的臥房裏,蔣勝站在他對麵,手裏拿著火把。


    蔣勝還有些猶豫,小心翼翼的看著沉毅,開口道:“公子…這麽好的宅子,真要燒啊?”


    “燒。”


    沉老爺麵無表情,冷冷的說道:“再好的宅子也不是你的,你心疼什麽?”


    蔣勝撓了撓頭:“隻是覺得有些可惜。”


    “別廢話,點火。”


    他麵無表情,冷聲道:“不燒了欽差行轅,怎麽燒死我這個欽差?”


    說到這裏,他從床上站了起來,搶過火把,直接丟在了床上。


    大火立刻燒了起來,點燃了床鋪,朝著房間四下蔓延。


    “你們不按規矩來,別怪沉某人也不按規矩了!”


    “這麽大一個屎盆子。”


    沉老爺緩緩退出自己的臥房,看著眼前越來越大的火光,在心裏冷笑。


    “不知你趙祿,還能不能沉得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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