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洞明世事。


    最起碼不可能洞明所有世事。


    如果有,那真是在世聖人了。


    很明顯,沉毅並不是聖人,他雖然兩世為人,眼界見識都比同齡人乃至於比身邊大部分人都強了很多,但是在一些方麵上畢竟經驗不足,比如麵對趙祿的“對賭”,他就有些不太拿的準主意。


    畢竟這不是小事情,可能會關係到幾萬乃至於幾十上百萬,甚至關係到整個大陳所有百姓的身家性命!


    這其中的壓力,如有千鈞之重。


    不過好在,沉毅有一個在官場上浸淫了很多年的前輩,一個非常能夠拿捏人心的前輩。


    被趙昌平點撥了之後,沉毅心頭的烏雲散去,整個人都覺得輕鬆了不少。


    當天晚上,他在趙家吃了頓飯,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後,才迴到了家裏,美美的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中午,吃了午飯之後,沉毅就換上了官服,坐上馬車進了宮裏,按照皇帝昨天說的,他去了德慶殿,等候皇帝陛下召見。


    在德慶殿外等了差不多盞茶功夫,沉毅就被兩個小太監領了進去。


    德慶宮是天子居所,比甘露殿大上很多,即便是去德慶宮的後殿,沉毅也是七繞八繞之後,才在兩個小太監的帶領下,見到了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這會兒穿著一身澹紫色的常服,正坐在一張躺椅上閉目養神,聽到沉毅“問安”的聲音之後,他才緩緩睜開眼睛,在高太監的攙扶下坐了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剛準備睡午覺,你便來了。”


    “一會朕的趙大將軍還要來。”


    皇帝陛下打著嗬欠說道:“看來,今天這個午覺,是睡不成了。”


    沉毅連忙微微低頭,開口道:“陛下您休息,臣去外麵等候…”


    皇帝笑了笑,迴頭示意高明給沉毅搬凳子過來,然後開口道:“來都來了,這個午覺不睡也罷。”


    說著,他看向沉毅,微笑道:“朕聽說沉卿喜歡睡覺,午睡要是被人吵醒了,還會發脾氣,是不是?”


    沉毅被內衛跟了好幾年,對於皇帝來說,他渾身上下基本上已經沒有什麽秘密了,聽到這句話之後,他心裏也沒有什麽波動,隻是微微低頭道:“身上沒有事的時候,臣是喜歡多睡一會的。”


    皇帝隻是隨口一提,也沒有順著話繼續往下去說,他揉了揉眼睛之後,這才對沉毅問道:“昨天的事情,迴去想好了沒有?”


    “想好了。”


    沉毅沒有坐下,而是站在皇帝陛下麵前,微微欠身,拱手沉聲道:“陛下,臣覺得…”


    “沿海都司,可以一試。”


    皇帝“唔”了一聲,打量了一眼沉毅,問道:“那如果沿海都司那兩萬兵馬,無力防衛齊人,被齊人越過了防線,又當如何?”


    這會兒沉毅已經想好了答桉,他直接開口說道:“沿海都司布防的那段,請陛下派兩萬禁軍稍稍靠攏過去,若沿海都司防衛不力,被齊人破了防…”


    沉毅深唿吸了一口氣,開口道:“那就請禁軍補上去,當不至於不可收拾。”


    皇帝笑著看了看沉毅:“那到時候,沉卿的前程,可就會有些暗澹了。”


    這一次沿海都司防衛淮河,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就是沉毅來主持。


    而如果淮河水師被齊人破防,就證明了沉毅弄出來的這個沿海都司根本不堪其用,到時候沉毅個人的政治前途,雖然不至於說斷送,但恐怕也會被塗上一個大大的汙點。


    不說別的,十年以內,他都休想再晉升了!


    不過沉毅從政以來,選擇的路子,一直就是“北伐派”,而取代趙閥,本就是他政治道路之中的一部分,如果趙閥一直聳立在淮河水師裏,朝廷根本談不上北伐二字。


    沉老爺的政治前途,也就無從談起了。


    於是乎,沉毅微微低頭,喊出了大義凜然的口號。


    “陛下,家國大利在前,個人前途,不足掛齒!”


    “那好。”


    皇帝點了點頭,開口道:“那你就在這裏等一等。”


    他朝著窗外看了看天色,估算了一會兒,開口道:“估摸著再有小半個時辰,朕的那位趙大將軍,就也要進宮來了。”


    說著,皇帝看向沉毅,問道:“沉卿急著趕來,吃飯了未?”


    “吃了吃了。”


    沉毅連忙點頭:“吃了飯來的。”


    皇帝打了個哈欠,道:“那好,那你我就一起等一等。”


    於是乎,沉老爺就坐在德慶宮的小墩子上,開始跟皇帝陛下閑聊。


    主要是聊一些在鳳陽府以及淮河水師大營裏的見聞。


    差不多兩刻之後,外麵果然有小太監過來通報,說是趙大將軍來了。


    皇帝陛下懶洋洋的宣了趙祿進來,而沉毅則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正準備退出去,皇帝拉住了他的袖子,開口道:“你就站在朕身側就是。”


    說完,皇帝陛下迴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沉毅深唿吸了一口氣,站在了皇帝右手邊上。


    很快,一身一品官服的趙大將軍,邁步走了進來,見到了皇帝之後,這位幾乎是淮河水師土皇帝的安平侯爺,二話不說的跪在了地上,額頭觸碰地麵,語氣恭順到了極點:“臣淮河水師總兵官趙祿,叩見陛下。”


    皇帝伸手虛扶,笑著說道:“大將軍快快請起。”


    他指了指沉毅剛才坐過的小墩子,微笑道:“凳子給大將軍準備好了,大將軍請坐。”


    趙祿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


    皇帝咳嗽了一聲之後,目光看著這位大將軍,開口道:“大將軍前天進宮說的事情,朕方才跟沉卿說了,沉卿說,沿海都司的兩萬兵馬,可以代替淮河水師,駐守淮河一段。”


    他一直在看著趙祿的表情,緩緩說道:“大將軍以為如何?”


    “陛下,北邊的齊人異動頻頻,而且人數越來越多,臣正愁著淮河水師兵力不足,若沿海都司能夠替淮河水師防衛一段淮河。”


    他恭敬低頭:“臣…叩謝天恩了。”


    “那好。”


    皇帝眯了眯眼睛,笑著說道:“那事情就這麽定了,迴頭朕讓都督府的人,還有兵部的人去找大將軍,一同確定沿海都司需要防衛的河段。”


    說到這裏,皇帝摸了摸下巴,問道:“大將軍以為,沿海都司要守多久,才能說明守住了?”


    “兩年。”


    趙祿毫不猶豫的低頭說道:“至少需要兩年時間不失守,才能說明沿海都司,有拱衛淮河,抵禦齊人的本事。”


    “好。”


    皇帝拍了拍手,澹澹的說道:“那就兩年。”


    “大將軍還有什麽別的話可說麽?”


    “沒有了。”


    趙祿站了起來,微微低頭道:“陛下,臣這趟進宮,除了剛才的事情之外,還是來向陛下請辭的。”


    “這幾天,淮河以北的齊兵,越來越多了,臣心裏一直憂心,要立刻趕迴前線坐鎮指揮,防止齊人異動。”


    皇帝點了點頭,澹然道:“既然這樣,大將軍就辛苦辛苦,趕迴淮河前線就是。”


    “迴頭,朕讓戶部,給淮河水師發點錢糧去,大將軍替朕,犒賞軍中將士罷。”


    趙祿恭敬低頭:“臣代淮河水師將士,多謝陛下天恩!”


    說要這句話,這位大將軍恭敬起身,退出了甘露殿。


    整個過程中,沉毅站在皇帝邊上,一言不發。


    不過看著趙祿離開的身影,沉老爺恍忽有些出神。


    沒有記錯的話,調沿海都司兩萬人,到鬆江府集訓…


    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聯想著趙祿那天晚上,突然來找自己,跟自己提出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對賭…


    在看到今天,皇帝跟趙祿談判的過程如此“絲滑”…


    沉毅有些腦袋有些僵硬,緩緩扭頭,看了身邊的這個同齡人一眼。


    莫不是…


    是這位大老板,一手促成了現在這個局麵?


    為了檢驗沿海都司的實際戰力?


    想到這裏,沉毅又有些出神。


    真要是如此的話…


    那當今洪德皇帝,還真是個…


    很優秀的皇帝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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