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通街就在皇城邊上。


    在建康城裏,可以說是黃金地帶中的黃金地帶了,真正的城中心。


    幾十年前,大陳朝廷剛剛搬到建康來的時候,因為朝局不穩,很多人擔心南陳朝廷不定什麽時候,就被北齊給滅了。


    因此,在南陳朝廷的最初十幾年裏,地價不是很高。


    不過隨著政局穩固,再加上憲宗一朝“小中興”,南北朝局勢徹底穩固,再加上南陳漸漸繁榮了起來,建康城裏地價房價,便一日貴過一次,到如今,城裏別的地方倒還好說,皇城邊上的宅子,是一個無主的都沒有了。


    正因為如此,哪怕是皇帝陛下想賞沉毅一套宅子,也需要花心思,想辦法讓程侍郎把宅子給讓出來。


    而且,程侍郎這座宅子,是帶東西跨院,四進四出的大宅子,地理位置又絕佳,如果出賣的話,甚至能賣到百萬兩的價錢,即便是在建康城裏,也屬於是一等一的豪宅了!


    畢竟,這是程“侍郎”辛苦多年,才攢下來的宅子。


    沉夫人眨了眨眼睛,還有些發懵。


    她愣神了一會之後,看向沉毅:“夫君,這宅子,是…”


    她看了一眼宮城的方向。


    沉毅沒有說話,隻是默默點頭。


    老實說,這宅子對他來說,雖然不能說是壞事,但是也算不上什麽好事。


    因為太惹人注意了。


    程侍郎這邊落馬,後腳沉老爺就占了人家的宅子,不管是誰,都會“有端聯想”。


    更要緊的是,皇帝有意要借程侍郎開“反腐”的章程。


    雖然他這一兩年可能不準備動手,但是過個幾年,說不定皇帝就會舊事重提,到時候他來一句“朕在洪德十一年便提醒,讓諸位以程彬為鑒,然爾等終然不改,朕不得不下狠心整頓吏治雲雲”。


    到時候,朝廷對那些貪官動刀子,有心人又能聯想到沉毅頭上。


    雖然沉老爺不準備當貪官,也不準備去跟那些貪官有什麽來往交集,但是在朝廷裏做官做事,得罪太多人,總是不好的。


    就像陸若溪說的那樣,有些人心裏記恨你,指不定就在心裏憋著壞,什麽時候出其不意的給你來上一刀。


    也就是說,沉毅在朝廷裏的人緣,恐怕會越來越差了。


    陸若溪看了看沉毅,又看了看手裏的房契,她對著沉毅眨了眨眼睛。


    “妾身白天還在說,程侍郎是不是得罪了什麽大人物…”


    說到這裏,她輕聲歎道:“原來是得罪了我家夫君。”


    沉毅看到她的表情,微笑著說道:“這宅子,比起咱們現在住的宅子要好上不少,夫人怎麽唉聲歎氣的?”


    陸若溪微微搖頭,歎道:“妾身前段時間聽那些夫人們提起程侍郎的事情,不少人都是略帶埋怨,埋怨朝廷處罰太重。”


    她看了看沉毅,輕聲道:“這咱們要是住進了程侍郎家裏,人家該怎麽想咱們家?”


    陸若溪輕聲道:“再說了,這宅子也挺好,妾身也住的慣了…”


    沉家人丁現在不多,就算是加上小弟沉恆,以及將來沉恆的家裏人,也盡可以住的下。


    是沒有換房子的剛需的。


    沉毅默默點頭,開口道:“既然這樣,那咱們就不急著搬,等過個一年半載再說。”


    說到這裏,沉毅想了想,繼續說道:“對了,子常與陳家的婚事,定在了明年五月,那時候…”


    “我未必能趕得迴來。”


    “夫人你就多費費心,到時候就先讓他們小夫妻,在這個宅子裏住下,等咱們搬去大通街,就把這宅子讓給小弟住。”


    “兩家人,也住的下。”


    陸若溪看向沉毅,微微歎息:“夫君,不搬家就不成麽?”


    沉毅猶豫了一下,微微搖頭:“不成。”


    “這是陛下賞的,如何能不搬?不過夫人放心,這宅子就算是咱們家跟內侍省買的,等過些天為夫去內侍省把文書辦妥,事後讓人問起,咱們也有話說。”


    陸若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


    “也不知程府,有沒有桃花…”


    沉老爺知道她喜歡看桃花,現在的沉宅前後院,都種了不少,當即笑著說道:“等咱們搬過去,為夫去東市街買一些成株,種到院子裏去就是了。”


    陸若溪拉著沉毅的手,身子斜靠在沉老爺懷裏,緩緩說道。


    “不知怎的,妾身總覺得這些東西,來的不踏實…”


    沉毅摸了摸她的頭發,微微搖頭。


    “夫人多慮了,為夫這幾年,也做了不少事情,區區一座宅子而已。”


    沉毅微微一笑


    “沒有什麽不踏實的。”


    ………………


    正月十三。


    沉宅上下,又忙活了起來,幾個穩婆在房間裏接生,沉毅,沉章,以及陸夫子三個男人,站在房間門口等著,雖然是正月天,但是三個人額頭上都有汗水。


    沉老爺兩隻手攏在袖子裏,焦急等待。


    大兒子沉淵,站在老爹麵前,時不時也抬頭看著屋裏,隻不過他年紀還太小,心裏倒沒有什麽焦急,更多的是好奇。


    好在這一次,相比較於陸若溪第一次生孩子,要順利許多。


    幾個穩婆進去之後,隻一個時辰時間,房間裏就傳來了嬰孩的啼哭之聲。


    一個穩婆一路小跑,來到了沉毅麵前,擠出了一個笑容:“恭喜沉老爺,弄瓦之喜,明珠入拿!”


    “母女平安!”


    她笑的有些勉強。


    因為心裏清楚,大戶人家,大多不喜歡女兒,還是偏男丁多一些。


    不過沉老爺卻是開心不已,他一把把身邊的兒子抱了起來,笑著說道:“淵兒,你有妹妹了!”


    沉淵此時已有三四歲,該懂的基本上都懂了,聞言也是咧嘴直笑,不住拍掌。


    “阿爹,我要進去看妹妹!”


    沉毅應了他一聲,然後扭頭對著一旁的丫鬟萍兒笑著說道:“萍兒,去給幾位嬤嬤取賞錢,重賞!”


    萍兒連忙低頭,應了一聲,連忙領著幾個穩婆下去領賞錢去了。


    沉章也是滿臉笑容。


    他雖然也有一些重男輕女,但是家裏已經有個大孫,因此對於二胎是男是女,倒不是如何要緊,當即拉著陸夫子,笑著說道:“親家,一同進去看看?”


    陸夫子臉上,也是止不住的笑容。


    他是沒有兒子的,一輩子就隻有陸若溪這麽一個女兒,正因為如此,他對這個外孫女反倒更加有些期待。


    期待是個小一號的小青雀。


    這天,沉家上下,張燈結彩,慶祝兵部沉老爺,得了個明珠。


    不少消息靈通的人,尤其是兵部的官員,已經登門準備送賀禮了。


    其中最積極的,自然是兵部武選司員外郎鄭嶺,這位鄭員外,幾乎是在沉家門外等了一天,等到沉家的鞭炮一響,他就立刻登門拜見了“老領導”沉毅。


    接待了一波客人之後,一直到下午,沉老爺才終於得了點空閑,迴到了後院臥房,與夫人和小女兒獨處。


    房間裏,沉老爺抱著繈褓之中的女兒,樂的合不攏嘴。


    一旁的陸若溪,躺在床上,看著滿臉笑容的沉毅,還有些虛弱:“夫君現在,好像比當初得了淵兒還歡喜。”


    沉老爺咳嗽了一聲,笑著說道:“哪裏哪裏,生兒生女,我都一樣歡喜。”


    “隻是見閨女生的更像夫人一些,所以心裏高興,男孩女孩,咱們家都一樣養。”


    陸若溪微微搖頭,歎了口氣:“不一樣的,女兒家,終究命苦一些。”


    這句話在這個時代是適用的,此時的女性,的確是受壓迫的一方。


    沉老爺看了一眼懷裏已經睡著的女兒,臉上依舊帶著笑意,但是說話的內容已經不怎麽客氣了。


    “這個世上,誰也不能讓我家女兒命苦。”


    “瞧你說的。”


    陸若溪隻覺得有些好笑:“她將來嫁了人,還由得你啊?”


    “說不定十五六歲,碰到了心上的情郎,連你這個老父親都不認了。”


    她這句話隻是玩笑,沉老爺聞言卻是臉色一黑,仿佛已經看到了十幾年後的那個拐跑自己家閨女的鬼火少年。


    他還想要說話,房門外有人敲了敲門,蔣勝的聲音傳來,開口道:“公子,宮裏來人了,祝賀公子得了掌上明珠。”


    沉老爺聞言,臉色更黑了。


    他把小女兒放在了嬰兒床裏,迴頭看了看夫人,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壞了夫人。”


    陸若溪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白沉毅在說什麽,她輕聲問道:“怎麽了夫君?”


    沉老爺眯了眯眼睛,悶聲道,


    “惦記咱們家女兒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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