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無有朝堂束縛,周世忠親自到南岸來,沈毅想都不會想,立刻就會手起刀落,把這廝給砍了。


    周世忠一死,李穆便沒有必要再去燕都冒險了,因為到時候兩國必然翻臉,他再去燕都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而且,皇帝也希望看到這個局麵,因此沈毅如果這麽做了,皇帝並不會責罰他,不過廟堂裏的諸公,還有朝廷法度饒不了他,到時候丟官事小,害了一家老小才是事大。


    皇帝都未必保得住他。


    因此,他隻能看著李穆北上,卻無能為力。


    李穆這一趟北上,是有一些兇險的,因為沈毅心裏很清楚,李穆這一趟是去得罪齊人的。


    齊人朝廷多半不好殺他,也不敢殺他,但是隻要他離開燕都,齊人之中的激進分子,尤其是朱裏真人之中的激進分子,一定會對他痛下殺手!


    所以,沈毅才會告誡李穆,如果情況不太對勁,一定不要離開燕都。


    所謂情況不太對勁,無非就是指北齊朝廷沒有派人護送他,或者說沒有派很多人護送,在那種情況下,他離開燕都必死無疑。


    在淮河邊上目送李穆的船隻遠去之後,張簡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未知這一場戰事,能不能到此為止。”


    李穆去燕都的意圖,朝中少有人知道,包括中書五個宰相在內的大臣們,也真的是以為李穆是去議和的,他們甚至還擬出了一個議和章程交給皇帝審批。


    沒有人知道,中書擬訂的議和章程,剛進甘露殿,就被丟在了一邊,皇帝看也沒有看過。


    如今,恐怕就隻有皇帝,沈毅,李穆三人以及高明還有內衛的少數人知道李穆此去的真實意圖。


    因此,張簡自然也是被蒙在鼓裏的。


    他昨天敬李穆一杯酒,是覺得李穆這種天潢貴胄,深入敵人腹地,多少有些涉險。


    沈老爺微微搖頭,沒有直接迴答這個問題,而是緩緩說道:“怕是沒有那麽容易。”


    張簡點頭道:“齊人這一年多時間裏,在子恆手底下吃了大虧,估計他們是很難咽下這口氣,這場仗即便是停戰了,怕也隻是暫時休戰而已。”


    “將來遲早還有一戰。”


    沈老爺再一次搖頭,苦笑道:“怕也用不著將來。”


    張簡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沈毅,又看了一眼已經靠近北岸的船隻,他微微皺眉,似乎想明白了什麽。


    不過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什麽都沒有說,轉身拍了拍沈毅的肩膀,開口笑道:“罷了,兵來沈擋,水來沈掩,不去想其他的,走,咱們師兄弟喝酒去。”


    沈老爺白了這廝一眼:“水來也要我去掩?”


    張府尊哈哈一笑。


    “此為能者多勞也!”


    ………………


    李穆離開大陳境內的第二天,沈毅在響水大營召集了麾下千戶以上的將官開會。


    此時,淮安軍已經有三萬人,而且已經整編為三十個千戶營,因此這一次與會的將領,有近四十個人。


    沈毅召集他們開會的目的很簡單,主要是跟他們傳達一下自己的意見。


    那就是,不管朝廷層麵怎麽和談,淮安的軍事訓練不能懈怠,更不能停止,要隨時做好打仗的準備。


    訓話訓了一半之後,沈老爺站在最前麵,看著手底下的這些千戶們,他咳嗽了一聲,開口道:“除了日常訓練之外,還有一件事情,沈某要傳達給諸位。”


    他微微低眉,緩緩說道:“前兩天,我收到了朝廷的文書,朝廷已經派了肖將軍,任沿海都司的都帥,同時讓肖將軍在東南重新征募新軍,填入沿海都司。”


    說到這裏,沈毅頓了頓,繼續說道:“而我們淮安的軍隊,將改編為淮安軍,不再迴東南駐守地方衛所。”


    他看向眾人,緩緩說道:“我知道,在座諸位之中,還是有人思念家鄉,不是很想留下來跟齊人打仗的。”


    “本來朝廷下了命令,這件事已經無可轉圜,不過諸位都是跟了我許久的老兄弟,我可以出麵替兄弟們斡旋。”


    “你們聽真了。”


    沈老爺深唿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自今日起,到一個月之後,淮安軍中千戶以下,如果有人想要調迴地方衛所的,可以報告給各自的千戶,由諸位千戶統一送到我這裏來,我親自去兵部,與諸位斡旋此事,把諸位依舊按原職調迴地方。”


    在座的都是千戶,而且在沈毅那裏多數記了功勞,除非有人發癲,不然不太有人願意返迴地方上去,因此沒有人答話,過了片刻之後,隻有一個看起來隻有二十三四歲的千戶,猶豫了一下,咬牙站了出來。


    他對著沈毅抱了抱拳,剛要說話,一旁的薛威飛起一腳,把他踹迴了隊伍之中,對這年輕千戶怒目而視。


    這千戶正是薛威下屬的千戶,被踹了一腳之後,便縮了迴去,不敢說話了。


    沈毅皺了皺眉頭:“薛威,你幹什麽!”


    薛威立刻抱拳,低著頭說道:“沈公,這小子失心瘋了,屬下稍後好好跟他說道說道,他便改悔了。”


    沈毅瞥了這廝一眼,知道薛威是不想讓自己的下屬自毀前程,不過他還是走到這個年輕千戶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開口道:“沒記錯的話,你是原溫州衛千戶陸遠,你要迴地方衛所?”


    這個陸千戶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薛威,然後低著頭說道:“沈公,屬下是溫州府人,在溫州府尚有老母,又不曾成婚,怕母親孤身一人過活不下去,因此想要調迴…”


    他忽然抬頭,看到了薛威有些怒其不爭的表情。


    “屬下…屬下再想想…”


    沈毅沉默了一會兒,吐出一口濁氣,開口道:“你迴溫州罷。”


    陸遠“啊”了一聲,低下了頭,雙手緊緊握拳,指甲幾乎滲進肉裏。


    雖然淮安軍的將領年紀普遍不大,他在這個年紀能做到千戶,而且與薛威熟稔,一定是立了不少功勞的。


    此時,沈毅輕飄飄一句話,他在淮安軍的努力便都付之一炬了。


    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雙目垂淚:“屬下,愧對沈公栽培…”


    “忠孝難能兩全。”


    沈毅伸手把他扶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也不是趕你走,我許你一個月假,你騎馬迴溫州探望老母親,迴了溫州之後再做決定,到時候如果你迴來,依舊是淮安軍的千戶,如果不迴來,我便替你到兵部說相,讓你去依舊溫州衛任千戶。”


    “這趟迴去,見見母親,看看能不能商量出一個忠孝兩全的法子。”


    陸遠大喜,撲通跪下,對著沈毅叩頭不止。


    沈老爺環顧在座的這些將官,猶豫了一下之後,開口道:“在座有意要迴東南的將領,我也給你們迴家看一看的機會,不過說好了,同時最多隻能有四成的千戶百戶離開淮安軍,迴家鄉省親。”


    “軍中的訓練,也不能落下。”


    眾人再一次對著沈毅抱拳:“多謝沈公,末將遵命!”


    實際上,並沒有多少人將領離開淮安軍,畢竟大家夥當初都被逼到參軍剿倭的份上了,也很難是家中的獨子。


    就這樣,沈老爺靠著絕對的個人威望,雲淡風輕的完成了他們從沿海都司到淮安軍的轉變。


    這場會開完之後,薛威第一時間找到了陸遠,揪著他的衣領就是破口大罵。


    “你這廝!若不是沈公,你現在連個隊副都未必當得上!現如今沈公正在用人之際,你當了個鳥千戶,便想迴老家享福去了?!”


    他怒罵道:“跟著沈公,前途無量,瞧瞧你那鼠目寸光的德行!”


    陸遠被說的毫無脾氣,他垂著手,小心翼翼的說道:“薛將軍,末將不是這個意思,末將…”


    他還要說下去,蔣勝已經跑了過來。


    “薛將軍,我家公子請您過去議事。”


    薛威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後他一邊朝著沈毅的帥帳走去,一邊迴頭罵道:“你若是迴了溫州府,我薛大便再不認你這個兄弟!”


    說罷,他朝著帥帳走去。


    帥帳裏,幾位指揮使級別的將領已經到齊,沈老爺咳嗽了一聲。


    “諸位,最近我要迴一趟建康。”


    他環顧眾人。


    “淮安諸事,就交托給諸位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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