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將拂曉。


    東方隱隱的晨光,將沈毅周遭照亮,也照出了沈毅緊鎖的眉頭。


    迎著晨光,他把淩肅寫來的書信看了一遍。


    信的內容很簡短,大概的意思就是將將入夜的時候,漣水大營北岸的船隻突然開始渡河南下,所幸漣水大營被沈毅叮囑過,沒有懈怠,北岸的北齊船隻幾乎剛剛動彈,他們便反應了過來,開始組織船隻跟齊人交戰。


    不過,淩肅在信裏說,北齊的船隻數量很多,而漣水大營的船隻不夠,到他寫信的時候,已經有近千齊人靠近或者登陸南岸,雙方正在淮水南岸激戰。


    這會兒,天色剛剛亮起來,看字都還有些模糊,借著附近火把的光芒,沈毅又把信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然後才開口說道:“去請蘇將軍議事。”


    蘇定就在沈毅旁邊不遠,此時正在詢問東海海岸的戰事情況,聽到沈毅的召喚之後,他簡單吩咐了兩句下屬,然後匆忙來到了沈毅麵前,抱拳道:“沈公!”


    “方才萬千戶送來奏報,此時東邊海岸,已經有四千多齊人登陸,他正在與齊人激戰,萬千戶在信裏說…”


    蘇定微微低頭道:“他說,海岸的這些齊人,似乎都是齊人之中的精銳,甫一接觸之下,他吃了點小虧,不過他有把握攔住這些齊人,不讓他們影響到響水戰場。”


    沈毅簡單消化了一番這些信息,然後取出淩肅的急信,放在蘇定麵前,緩緩說道:“西線也打起來了,看淩肅的口氣,齊人來勢兇猛。”


    蘇定把這封情報看了一遍之後,簡單思考了一番,開口道:“沈公,如果敵人確實強攻西線,那麽冒一冒險,似乎可以讓薛將軍登陸試一試,畢竟現在西去救援,軍隊趕過去,怎麽也要一兩天的時間,如果敵人真的強攻西線,那就來不及了。”


    他低頭道:“咱們東線越河北上的同時,可以給淩將軍那邊說一聲,讓他酌情後撤,必要的時候可以撤迴淮安城裏,以免不必要的傷亡。”


    沈毅坐在石頭上,伸手揉著自己的腦袋。


    戰場上的總總信息,在他的腦子裏頭碰撞,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才聲音沙啞,開口道:“萬鍾的奏報,你再說一遍。”


    蘇定連忙點頭,把萬鍾的話重複了一遍。


    沈毅一字一句的聽在了耳朵裏,然後他睜開眼睛,看著蘇定。


    “萬鍾說,海岸登陸的四千多齊人,都是精銳…”


    “是不是?”


    蘇定點了點頭,開口道:“萬千戶在信裏是這麽說的,不過具體是不是齊人的精銳,他也沒有辦法確定,隻是打起來吃了個小虧。”


    蘇定低頭道:“海岸上第一艘船上跳下來的一百多齊人,登陸之後,幾乎正麵擊潰了萬鍾手底下的一個百戶營。”


    沈毅琢磨了一會兒,然後抬頭看著蘇定。


    “蘇將軍,我想…”


    他兩隻手撐著額頭,吐出了一口濁氣:“我想守一守。”


    蘇定是個聰明人,他幾乎立刻明白了沈毅的意思,猶豫了一下之後,他才開口問道:“沈公是擔心,咱們的北邊還有齊人?”


    “嗯。”


    沈老爺麵色有些蒼白,微微點頭道:“他們人太多了…”


    “幾天之前,北邊的海州人數就已經到達了七萬人,撇去他們海上的四千多個人,他們不太可能一股腦把所有的兵力,都投到漣水去。”


    “他們也沒有那麽多船。”


    沈毅聲音沙啞:“更重要的是,萬鍾的奏報。”


    他抬頭看著蘇定,開口道:“如果沿海登陸的齊人都是精銳,齊人不可能把這四千多精銳派過來送死,而東邊沿海,距離漣水又太遠了,不可能配合得到漣水。”


    聽到這裏,蘇定恍然大悟。


    他看著沈毅,心悅誠服:“沈公您是說,東邊的那些精銳,一定是跟咱們響水大營北邊的敵人相配合的…”


    “我說不準。”


    沈毅有些頭痛:“這四千人也有可能是他們布下的障眼法,想讓我們以為,他們會從東線響水進攻,實際上卻是主攻西線漣水。”


    他揉了揉自己的腦袋,開口道:“從前碰到這種拿不定主意的時候,我都會去拚一拚,試一試,但是這一次不一樣。”


    因為天氣漸寒,沈老爺吐出一口白氣。


    “他們人太多了…”


    沈毅看向蘇定,目光裏第一次有些不太堅定:“所以我想保守一次,守一守…”


    “好。”


    蘇定沒有猶豫,立刻低頭抱拳道:“屬下立刻分出五個千戶營,馳援漣水大營!”


    “響水大營的兵不要動。”


    沈毅睜開眼睛,緩緩說道:“我派禁軍的人過去支援漣水。”


    “蘇將軍。”


    沈毅看了一眼蘇定。


    蘇定立刻抱拳:“末將在!”


    沈毅低眉道:“你告訴薛威,讓他立刻開始攻北岸,尋到機會,便開始登陸,不過有一點…”


    “登陸不得超過二十裏。”


    沈毅看了一眼蘇定,沉聲說道:“跟他說,這是軍令,不得違逆,二十裏超出一裏,我就斬了他!”


    蘇定連忙點頭,開口道:“末將遵命!”


    說罷,蘇定轉身離開。


    等到蘇定離開之後,沈毅一個人走到淮水邊上,聽著對岸的炮聲,感受著淮河的夜風。


    他靜靜的看著北岸。


    此時此刻,他並不知道響水大營北岸,有沒有齊人埋伏。


    不過他選擇了保守。


    保守,就意味著最好的情況,也就是無功無過,不可能有局勢上的轉變,也就是說,哪怕他猜對了,賭對了,淮安的戰局也依舊嚴峻。


    沉思了片刻之後,沈毅迴頭。


    “蔣勝。”


    蔣勝立刻跑了過來。


    “公子,您吩咐。”


    “你替我跑一趟淮河水師大營。”


    沈毅閉上眼睛,開口道:“去找趙祿。”


    “他具體在哪,駱勇會告訴你。”


    “尋到了趙祿之後,你替我向他傳一句話,你告訴他。”


    沈老爺聲音沙啞:“淮河水師再不動,我便與他,與趙閥…”


    “不死不休。”


    沈毅這句話說的,並沒有什麽感情,也沒有什麽波瀾,但是卻讓蔣勝聽的渾身汗毛倒數。


    他也跟了沈毅許多年了,記憶裏,自家的這位公子,向來都是溫文爾雅的,他還是第一次見沈毅說出這種赤裸裸的威脅話語。


    不過蔣勝還是微微低頭。


    “是,我這就去…”


    蔣勝轉身離開。


    沈毅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裏生出了一股無力感。


    他自己也明白,這種“威脅”有些掉價。


    但是沒有辦法,以淮安現在的戰局來看,一旦齊人大舉南下,便沒有什麽可以操作的空間了。


    沈毅這段時間,已經在心裏推演了無數次戰局。


    最好的情況,是淮安軍成功擊退齊人,但同時自身也會被齊人打殘。


    哪怕是這種最好的情況,沈毅也沒有辦法接受。


    哪怕這種情況,對於隻有三萬兵力的淮安軍來說,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戰績,甚至對於大陳朝廷來說,是一場了不起的大捷。


    哪怕淮安軍還可以重新征募,重新組建,沈毅還是難接受自己一手帶起來的軍隊,被一場戰爭給直接打殘。


    想到這裏,沈毅睜開眼睛,看向淮河水麵。


    此時,太陽已經緩緩升起,朝陽紅日的第一縷陽光,照在了淮河水麵上,透過波光粼粼,映照在了沈毅的眼睛裏。


    不知是陽光入眼,還是心中發狠,沈老爺眯了眯眼睛。


    他抬頭遠望,遠遠的看見,大陳的船隻,已經抵進北岸。


    朦朦朧朧之中,似乎有一個大漢,大笑著跳下甲板,穩穩的落在了北岸的土地上。


    一麵沈字旗,被人舉了起來,飄揚在了北岸的土地上。


    大旗旁邊,薛威拔刀出鞘,惡狠狠的看著被他們嚇的陸續後退的齊人,仰天怒吼。


    “兄弟們,與我殺將過去!”


    “讓這些胡崽子,從此以後,見到我淮安軍旗,便望風而逃!”


    說罷,薛威一馬當先,第一個衝入陣中,追趕那些望風而逃的齊人。


    有些齊人逃跑不及,便被他三兩步趕上,從背後一刀兩段,鮮血四濺。


    與此同時,在一處高處,周世忠與玉真子,各自拿著一枚從大陳斥候那裏弄到的望遠鏡,正在看著薛威登陸,見薛威一馬當先衝殺進來,周世忠心中大喜,忍不住拍了拍大腿,迴頭笑道:“道長,大魚入甕了!”


    玉真子捋了捋自己的胡須,也對著周世忠嗬嗬一笑。


    “恭喜大將軍,也恭喜周家。”


    “再建奇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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