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沈毅的心中是非常開心的。


    因為他清楚,自己通過陸夫子,向江都府官員傳達出來的“處理方法”,已經得到了這些官員的認可。


    所以,這位馮縣尊才會說出這句話。


    有了馮祿這句話,範東成固然可以從這件事裏摘出去,他沈毅多半也可以從這件事裏摘出去。


    至於這個過程公不公正,正不正義,這不是現在的沈毅有資格考慮的問題,他必須先保全自身,讓自己處在安全的位置,才有資格去考慮另外那些有的沒的。


    大牢的日子太難熬了。


    他一天……不,一個時辰也不想待下去了。


    見沈毅這麽配合,馮縣尊臉上露出了一絲詫異,他看了看沈毅,微微皺眉:“是…是不是陸夫子,與你說過什麽?”


    顯然,這位縣尊將沈毅的態度轉變,歸結於陸安世。


    他認為是陸安世傳授了沈毅這些保全自身的法門,這個懵懵懂懂的少年人,才會突然變得安分。


    對於馮縣令的這個誤會,沈毅並沒有解釋,這是一個對於沈毅有利的誤會。


    因為他沈七郎人微言輕,但是陸夫子卻是人微言重,如果讓馮縣尊誤以為這是陸夫子的意思,那麽事情就會順利很多了。


    於是,沈毅依舊是微微低著頭,緩緩說道:“迴縣尊,山長隻是告訴小民,要相信衙門是公正的…”


    聽到這句隱隱帶刺的話,馮祿悶哼了一聲,但是並沒有說什麽,然後繼續說道:“那天,陳清被人打死,你看到了什麽?”


    沈毅閉上眼睛,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小民到場的時候,陳清已經倒在了地上,小民並沒有看到事情的經過,隻是隱約看到,好像是那個叫做錢通的人下得手。”


    說到這裏,沈毅抬頭看了看馮祿的表情,見這位縣尊的臉色沒有什麽變化,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還有,當時範東成範公子並沒有動手…”


    “別的,小民就一無所知了。”


    對於沈毅的迴答,馮祿還是很滿意的,他眯著眼睛,點了點頭。


    “很好,如果衙門再有堂審,你可不能臨堂改供。”


    沈毅麵色嚴肅,開口道:“縣尊,小民願意現在就給這份口供畫押!”


    見沈毅滿臉嚴肅的模樣,馮縣令愣了愣,然後搖頭道:“那倒也不急。”


    “今天已經太晚了。”


    縣老爺伸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又伸了個懶腰,做完這些事情之後,縣尊老爺才看了一眼形容狼狽的沈毅,微微歎了口氣。


    他邁步走到沈毅麵前,微微低頭道:“沈七郎,你今日既然能說出這番話,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你心裏應該是清楚了的,你這幾日牢獄之災,非是因為本縣,背後另有其人。”


    “有朝一日你從這大牢裏出去,可不要記恨本縣。”


    聽到這句話,沈毅再一次低頭,微眯眼睛。


    他繼承了另一個沈毅的全部記憶,甚至可以兩個人成為了一個人,自然清楚,這幾天這位縣老爺,差點把自己活活打死。


    隻差一點,自己就死了。


    現在,這位縣老爺忽然態度大變,並不是因為他良心發現,而是因為時勢所迫,不得不為。


    這幾乎是殺身之仇,不記恨是不可能的。


    不過這個時候,他還在大牢裏,當然不能昂著脖子向這位縣尊放狠話,於是沈毅連忙低頭,開口道:“縣尊老爺這是哪裏話,您依章辦事,小民豈敢記恨老爺。”


    微微發福的馮縣令,借著油燈燈光,再一次上下打量沈毅,然後他對著一旁的獄卒招了招手,開口道:“來,給沈七郎卸了腳鐐。”


    沈毅身子瘦弱,入獄之後並沒有受枷,但是腳鐐還是有的,這副沉重腳鐐這幾天著實讓沈毅吃了不少苦頭。


    縣尊老爺開口了,一旁的獄卒自然照辦,很快就把沈毅的腳鐐解開。


    解開腳鐐之後,馮縣令兩隻手背在身後,對著沈毅淡淡的說道:“沈七郎,這幾日你還是要住在這大牢裏,等這件案子再審,本縣再來提你,不過從明日開始,你的家人就可以來探監了。”


    聽到這句話,沈毅連忙點頭稱謝。


    沈毅剛謝完,一個身材粗壯,帽子都沒有戴正的漢子,跌跌撞撞的從外麵跑了進來,壯漢見到馮縣令之後,連忙跪在地上,磕頭道:“小人嚴平,見過老爺。”


    嚴平是縣大牢的牢頭,大牢裏事情都歸他管,身為牢頭,自然是不用上“夜班”的,因此嚴平早早的迴家休息去了,這會兒聽說縣老爺來了牢裏,便慌慌張張的換上衣裳,趕到大牢給老爺請安來了。


    要知道,馮知縣的七品官,在知府陳裕麵前可能不起眼,但是落在縣衙其他人身上,就是與天一樣大,畢竟這個負責縣大牢的牢頭,甚至連官都不是,隻是一個吏員。


    馮老爺對著嚴牢頭招了招手,淡淡的說道:“大半夜的,不必行禮了。”


    縣尊老爺起身,兩手背在身後,對著嚴牢頭沉聲道:“這幾日,沈七郎的夥食你親自負責,莫要虧待了他,更不能讓髒東西進大牢裏,若是沈七郎吃飯吃壞了肚子,本縣便唯你是問,聽明白了沒有?”


    既然已經決定了如何辦案,那麽馮縣令當然不能坐視有人毒死沈毅。


    嚴牢頭扭頭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馮祿,連忙點頭:“老爺放心,小的親自負責沈公子的吃食,絕不會出問題。”


    “嗯。”


    縣尊老爺這才起身,負手離開了縣大牢,此時,已經月上中天,縣衙的轎子也已經在大牢門口等候,小胖子縣令搖頭晃腦的上了轎子,迴縣衙去了。


    而沈毅,也被重新帶迴了大牢裏看押,隻是這個時候,牢裏的獄卒們對待沈毅的態度都好上了不少,嚴牢頭甚至讓人找來一件幹淨衣裳,換下了沈毅身上那件襤褸破爛的囚衣。


    ……


    一夜無話。


    很快,到了第二天早上。


    因為昨天晚上熬夜“辦差”,這一天早上馮縣尊起的稍晚了一些,起床洗漱之後,縣老爺打著哈欠進了自己的書房,落座之後,他便讓人把鄧師爺請到了書房裏。


    鄧師爺很快來到了書房之中,滿臉堆笑:“老爺,您找我?”


    “嗯。”


    馮縣令這會兒正在翻看自己桌子上堆著的文書,見到鄧師爺來了之後,他放下文書,再一次打了個哈欠。


    鄧師爺低著頭,陪著笑臉:“老爺您昨晚上沒睡好?”


    “以後恐怕都睡不好了。”


    縣尊老爺嘟囔了一句,瞥了一眼鄧師爺,開口道:“昨夜,本官去縣大牢,提審了犯人沈毅,問出了另外一番口供。”


    鄧師爺眼珠子轉了轉,看向馮知縣。


    “老爺,您……”


    馮縣令沒有理會他,繼續說道:“按照沈毅昨夜所說,當日他並沒有看到範東成範公子毆打陳清,隻看到那個姓錢名叫錢通的甘泉書院學子,毆打陳清。”


    “這個錢通,本官已經連夜派人去查了,平日裏在甘泉書院,便是個蠻橫霸道的人。”


    馮知縣這句話的意思是,他已經派人查過了錢通的家底,是個完全可以動的人。


    說到這裏,縣尊又看了看鄧師爺,問道:“對於這份供詞,師爺如何看?”


    他這句話,看似是在問師爺,其實是在問師爺背後的人。


    鄧師爺眼珠子轉了轉,然後對著縣尊恭敬低頭:“老爺,屬下才識淺薄,這件事情,請老爺容屬下思量半日……”


    “不急不急。”


    馮知縣淡淡的說道:“有的是時間,師爺慢慢考量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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