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夫子的這番話,大有深意。


    說的直白一些,就是帶沈毅去見見人,順便告訴那些江都高層們,這小子我姓陸的罩了,以後你們動他之前,要先開問問我陸某人。


    這樣的話,將來沈毅創製童謠的事發了,官府的人便不會直接去找沈毅本人,而是會先去找陸夫子了解情況,到時候陸夫子就可以把沈毅護在身後了。


    實際上,這是師傅對徒弟才有的待遇,也就是說沈毅與陸夫子之間雖然沒有師徒之名,但是已經有師徒之實了。


    即便是兩世為人的沈七郎,這會兒心裏也有些感動,他坐在陸安世對麵,對著眼前的陸夫子恭敬低頭:“多謝先生了。”


    陸安世閉目養神,並沒有搭理沈毅。


    沈毅也沒有再說話,隻是掀開了車簾了一角,看著馬車外麵的風景。


    甘泉書院距離江都城很近,距離江都知府衙門也不算太遠,再加上是馬車,大概隻用了不到半個時辰時間,馬車就在江都知府衙門門口停了下來。


    馬車停穩之後,沈毅先下了馬車,然後迴頭攙扶陸夫子,陸安世對著沈毅微微搖頭,開口道:“我還沒有到七老八十的地步,不用扶。”


    說著,陸夫子自己下了馬車,抬頭看了一眼眼前的知府衙門之後,背負雙手,朝著衙門裏走去。


    沈毅持弟子禮,垂手跟在老頭身後,也進了知府衙門。


    進了知府衙門之後,沈毅忍不住左右看了看。


    這是他第一次來知府衙門。


    原先的沈毅,隻去過江都縣衙,而且在縣衙裏被人打的如同死狗一般,幾乎把命都丟在了那裏。


    而陳清的那個案子,最終的影響力也僅限於江都縣衙而已,在府衙這裏幾乎沒有產生任何影響。


    相比較於這一次糧價的事情,陳清的性命似乎是那麽微不足道。


    進入到了知府衙門之後,很快就有兩個小吏領著陸安世,一路來到了府衙後院的偏廳。


    這裏是府衙會客的地方,此時,馬員外等作為江都糧商代表的五個糧商已經早早的到了,看到陸安世走進來,馬員外連忙三兩步走了上來,對著陸安世恭敬行禮:“陸夫子來了。”


    陸安世微微點頭示意,神色平淡。


    胖胖的馬員外看了看陸安世,又看了看陸安世身後的沈毅,臉上的表情僵了僵。


    很顯然,他認得沈毅。


    畢竟沈毅前不久,才跟他的兒子馬俊因為一樁命案糾纏不清,如今才一個月左右的時間,馬員外自然不會忘。


    不過他臉上的表情隻是僵了一瞬間,便又擠出了一個笑容,用地道的江都話對著陸安世低頭道:“夫子,咱們都是江都人,這一次您可要替咱們江都人做主,不能讓兩個外地官隨意欺辱我等。”


    陸安世抬頭看了看馬員外,然後神色平靜:“馬老爺可能誤會了,這一次是朝廷的欽差問話,陸某隻是受邀前來旁聽而已,並沒有替馬老爺做主的權力。”


    馬員外陪了個笑臉,低聲道:“夫子您素來隻剛直見聞,有您在,京城的欽差也不敢顛倒黑白,罔顧真相。”


    說到這裏,馬員外頓了頓,繼續低聲說道:“夫子,馬某知道您不好財物,這件事如果您仗義援手,此事之後,我等便一起出資,擴修甘泉書院…”


    聽到這句話,陸夫子抬起頭,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馬員外:“擴修書院可是很大一筆錢,如果馬老爺願意出資擴修書院,當初何不聽從官府的安排,把糧價降下來?當初降個幾文錢糧價,最後即便虧損,應該也不會比擴修書院花費得更多罷?”


    “人說商人逐利,怎麽到了馬老爺這裏,這點賬都算不明白了?”


    “先生。”


    馬員外微微低頭道:“商人逐利不假,但是事情到了那個地步,便不隻是一點錢財那麽簡單了,若說仗義疏財,哪一年我馬家也會在城外施粥接濟窮人,即便把米價降到一文錢十斤,一百斤,賣幾個月馬家也未必禁受不起,但是……”


    “馬某就是看不得這些外地官,欺侮咱們江都人!”


    馬員外悶聲道:“咱們江都人,豈是逆來受順之輩?”


    這番話說的正義凜然。


    但是陸夫子眯了眯眼睛,在心中冷笑不止。


    明麵上說的好聽,說什麽為了江都出頭,歸根結底,還是背後的人想借這件事情做文章,這件事如果不是京城的人在幕後操控,江都知府衙門不要說壓抑糧價,就算是強奪了馬家一半家產,馬家人也會跪在地上不敢放屁!


    不過這種話,是不可能在明麵上說出口的。


    陸夫子禮貌性的笑了笑,淡淡的說道:“馬老爺,今日朝廷的欽差會怎麽問話,會問什麽話,陸某都會記在心裏,真的屈了你們,咱們是同鄉,陸某也不會視而不見。”


    “多謝夫子。”


    馬員外對著陸安世連連拱手:“多謝夫子…”


    正當這兩個人說話的時候,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陸先生來了。”


    是陳知府的聲音。


    陸安世迴頭,就看到陳裕連帶著大理寺評事嶽正,監察禦史張魯三人,聯袂而來。


    陸先生扭頭,看了三個人一眼,然後拱手行禮:“見過陳府尊,張禦史,嶽評事。”


    沈毅站在陸安世身後,也跟著先生一起拱手行禮。


    三個官員都不約而同的注意到了站在陸安世身後的沈毅,然後才看向陸安世,陳裕陳知府連忙上前,將陸安世攙扶了起來,開口道:“先生這就折煞陳某了,你既是科場的前輩,也是官場的前輩,如何能對我等行禮?”


    嶽評事與張禦史也連聲附和。


    其中,大理寺的嶽正,對陸安世態度最是親近,他滿臉笑容,先是上前對著陸安世低頭行禮,然後笑著說道:“我大理寺的錢少卿,便是出身甘泉書院,算起來,應該與陸夫子年紀相仿,這樣算的話,嶽某還能與甘泉書院攀上一些關係。”


    這樣“攀關係”,著實是有些太牽強了,不過嶽正現在是“欽差”,陸安世也不好駁他的麵子,隻是微微低頭道:“大理寺錢少英,當年與陸某同在書院讀書,我跟他算是同窗,隻是他要晚入學兩年。”


    大理寺少卿錢駿,字少英。


    聽到這句話,嶽正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他笑著說道:“這樣一來,明日嶽某無論如何也要去書院看看,這樣等迴到京城,也可以與錢少卿說一說江都故地,江都故人。”


    很顯然,這位嶽評事想拍自己領導的馬屁。


    陸夫子懶得再理會他,而是看向陳知府,問道:“陳府尊,今日是個什麽說法?”


    陳知府神情從容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他看了看不遠處的幾個糧商,淡淡的說道:“先生且安座,有欽差在,這件事情的原委,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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