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禦史問完這些糧商之後,便坐迴了自己的位置上不說話了,另一邊的大理寺嶽正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伸手捋了捋自己下頜的胡須,扭頭看向坐在一旁老神在在的陳知府。


    他咳嗽了一聲,問道:“陳知府,本官代朝廷向你問話。”


    陳裕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著嶽正微微欠身:“欽差但問就是。”


    嶽正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方才,幾位糧商的話,還有張禦史的話,你都聽見了,他們說的屬實否?”


    陳知府看了看坐在自己對麵的幾個糧商,臉上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屬實。”


    聽到他這句話,在座眾人無不震驚莫名。


    這位江都的府尊大人,竟然……


    就這麽承認了?!


    有些人眼珠子直轉,心裏已經在琢磨這件事背後的意味了。


    是不是…是不是京城裏那位楊相爺,已經下定決心隱退,開始收縮勢力,潛藏爪牙,不再像從前那樣專橫,甚至連弟子都護不住了…


    還是說,那位還是少年的皇帝陛下在暗中使了手段,借用陳府尊,來打擊楊相一係,從而讓自己順利接過朝局?


    就連陸夫子,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他盯著陳裕看了看,然後下意識對著沈毅說道:“古怪,陳裕不是這種伏低認輸的性子…”


    沈毅若有所思的看著陳府尊,然後低聲說道:“先生,如果陳府尊在朝廷裏的人脈足夠,這件事情他可以從源頭上解決,把他在江都的所作所為,統統變得合法合理。”


    陸夫子還沒有想明白沈毅這句話的意思,就看到嶽評事皺著眉頭,繼續對著陳裕問道:“陳知府的意思是,你…或者說江都知府衙門,的確從朝廷買糧的事情之中賺了差價,從戶部的銀子裏貪了錢!”


    陳府尊看向嶽正,微微搖頭,笑著說道:“欽差誤會了,本官的確用低價從這些江都糧商手中買了糧,但是卻並沒有從中賺什麽差價。”


    說到這裏,陳裕麵色平靜,淡淡的說道:“半個月前,戶部趙主事來江都督糧,那時候戶部押到江都的銀子,一共是五萬兩,本官與趙主事一起算過,按照兩文錢一斤從江都采買,一共可以買到十六萬六千六百石糧食。”


    說到這裏,陳裕看了看自己對麵的那些糧商,麵色沉靜。


    “本來這些都沒有什麽問題,兩文錢一斤的價格很寬裕,我江都知府衙門按照這個價格去買糧,不僅可以輕輕鬆鬆的辦好朝廷,辦好戶部交代的事情,江都的這些糧商還會給我等辦差的官員送些迴扣來。”


    說到這裏,陳裕看向馬員外,淡淡的說道:“馬老爺,本官說的是也不是?”


    馬員外這會兒,似乎也漲到了陳裕想要做什麽,他臉色有些漲紅,咬牙道:“但是江都知府衙門並沒有按照這個價格買糧!”


    聽到這句話,陳府尊的臉色,驟然陰沉了下來。


    他麵無表情的看向馬員外,冷冷的說道:“那是因為江都的糧價並沒有那麽高,我陳某人做的是朝廷的官,不能因為戶部給多了錢,便按高價來買,平白便宜了你們這些盤剝百姓,買東賣西的奸商!”


    “戶部趙主事到江都之時,本官派人調查過江都的糧價,彼時江都的糧價大約是三文錢兩斤,有些陳米的價格,在一文錢一斤。”


    “遠超朝廷給出的價格。”


    陳知府眯了眯眼睛,看向馬員外,淡淡的說道:“馬老爺,本官說的是也不是?”


    馬員外深唿吸了一口氣,開口道:“即便是三文錢兩斤的價格,知府衙門也沒有給出來,知府衙門的價格是一文錢一斤,乃至於更低!”


    陳府尊笑了笑,繼續說道:“當時,本官與趙主事商議之後,為了給陛下省錢,給朝廷省錢,決定不按照戶部的價格買糧,而是按照江都府的實價買糧。”


    說完這句話,陳裕的臉色冷了下來:“當日,本官也是在這裏,召集你們這些江都府的糧商議事,你們十幾個糧商統統到場,我們坐在一起商量價格,這一文錢一斤的價,並不是本官給你們的,而是你們這些糧商給本官的。”


    陳裕背負雙手,臉色冷峻。


    “馬員外,是也不是?”


    聽到這句話,馬老爺愣在了原地,有苦說不出。


    當日,知府衙門的確把他們這些糧商召集到知府衙門議事,但是這個議事的過程並不是平等的,麵對江都府的這些官老爺,他們這些糧商哪裏有給價的資格?被幾聲恫嚇之後,自然就報出了一個低價出來。


    沒錯,一文錢一斤的價格,的確是他們這些糧商給出來的,但是當時他們是迫於無奈,而且從知府衙門離開之後,他們便因為心中不滿,聚集在一起抬高了江都的糧價,想要把在朝廷這裏虧損的錢,從江都百姓頭上掙迴來。


    本來這件事情,知府衙門或者江都的官府,一定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江都的糧商們迴血,但是糧價上漲之後就沒多久,就出了那首誅心的童謠!


    江都處處是虎狼!


    之後事件不斷升級,引起了朝廷裏某些人的注意,最終馬員外與陳知府,成了京城局勢在江都的投影,在江都爭了起來。


    馬員外氣的臉紅脖子粗。


    他站了起來,怒視陳裕,咬牙切齒:“那是因為你們這些人以官威威逼,且我等事先並不知道朝廷給出的價格,才一時糊塗,定下了這個價格!”


    馬員外深唿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陳府尊,我等是小民百姓,無意與你作對,但是當初的糧價是如何定下來的,你們知府衙門給出的價格,與戶部給出的價格差了近一倍左右,你作何解釋!”


    聽到這句話,全程旁聽的沈毅,已經想明白了事情的關竅。


    他微微低下身子,靠近陸安世的耳朵,低聲道:“先生,結果已經定了。。”


    陸先生迴頭看了一眼自己這個年輕的門人,問道:“什麽結果?”


    沈七郎小聲說道:“一個破財,一個破家。”


    沈毅這句話剛說完,就看到陳知府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


    一個很平和的笑容,平和中帶了一些陰狠。


    他看向馬員外,緩緩說道:“本府方才已經說了,本府之所以降低采買的價格,是為了替朝廷省錢。”


    “如今,戶部要求的十六萬石糧食,正在陸續押解進京,至於我知府衙門替朝廷省下來的錢,自然是…”


    陳府尊麵色平靜:“自然是一並送到京城去了。”


    “戶部趙主事,這會兒應該已經把銀子,解送到戶部錢庫了。”


    陳府尊這句話剛說完。


    站在他對麵的馬員外,立刻變得麵如死灰,他死死地盯著陳裕,聲音顫抖。


    “你…你顛倒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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