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簡會來找自己,沉毅並不意外,畢竟兩個人在建康城裏的時候關係又不錯,現在沉毅又新中了舉人,兩個人之間的“兄弟之情”,就會理所當然了再進一步。


    不過讓沉毅沒有想到的是,張簡會這麽快就來找自己。


    按照沉毅自己的計劃,他會在明天先後去拜訪江都府的兩個父母官,等到了晚上再去找張簡喝上一頓酒,再與這位一線衙內好好聯絡聯絡感情。


    現在聽聞張簡來了,沉毅也不能怠慢了縣尊老爺,他跟隨三哥沉陵一起,進了自家的正堂,隻見張縣尊這會兒正坐在正堂裏,與沉章沉老爺說著閑話。


    沉章連秀才都不是,平日裏見到縣衙裏那些不入流的官員都要矮人家一頭說話,即便兒子中了舉人,比起眼前這位二甲出身的縣尊也還是要差上太多,因此沉章雖然陪張簡說話,但是一直陪著小心,見沉毅走進來之後,沉章立刻站了起來,長鬆了一口氣。


    “七郎跑到哪裏去了?怎麽這麽晚才迴來,讓縣尊老爺等你這麽許久?”


    沉毅對著老爹拱了拱手,低頭道:“爹,孩兒去書院拜訪書院的先生了,碰到些事情,因此耽擱了。”


    說完這句話之後,沉毅才扭頭看向張簡,對著張簡拱手笑道:“師兄,兩個月未見了,近來可好?”


    上一次兩個人見麵的時候,是九月初九重陽節的時候,張縣尊趕迴建康去陪家裏的兩個老人過節,兩個人得以在建康相逢,不過不管是張家還是趙侍郎,都希望張簡能夠踏踏實實的在江都縣衙“上班”,給自己掙到一些政績,好讓以後的仕途順暢,因此張簡隻在建康待了幾天時間,就迴江都來了。


    聽到了沉毅的話之後,張縣尊也三兩步來到了沉毅麵前,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道:“上一次見麵的時候,七郎還是個秀才,如今已經是建康鄉試第七名的亞元公了。”


    這位相門子弟也忍不住感慨道:“真是了不起,記得當年建康鄉試,為兄隻得了第十九名,而且那時候,為兄比七郎你現在還要年長幾歲。”


    沉毅笑了笑,沒有接話,而是看向張簡,問道:“今日難得重逢,自然要喝上一頓,師兄是在我家裏喝,還是咱們出去喝?”


    “出去就算了。”


    張縣尊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為兄現在不是從前那個浪蕩子了,而是江都縣的父母官,在江都城裏喝酒給人看了去,又會惹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那好,那就在家裏喝。”


    沉毅扭頭看向老爹,開口道:“爹,您讓萍兒青兒準備一些酒菜,實在不行就出去找個飯莊買一些迴來,孩兒與師兄許久未見了,要在家裏喝一頓酒。”


    自家兒子能與本地的父母官平輩論交,甚至稱兄道弟,沉章心裏當然是既複雜又高興。


    要知道,哪怕僅僅是在一年以前,江都縣衙的一個獄卒,對於沉家來說都是大哥,更不要說縣尊這種江都縣的天老爺了!


    沉老爺高高興興的點頭道:“好,毅兒你好生招待縣尊,為父這就去給你們準備酒菜。”


    等沉章離開之後,沉毅與張簡隔桌對坐,沉某人看向自己眼前的江都縣尊,笑著說道:“本來準備明天一早就去拜訪師兄你的,不曾想師兄你今天晚上就來了。”


    張簡看著沉毅,澹然一笑:“那七郎明天一早,是先去府衙,還是先去我的縣衙?”


    “自然是先去府衙。”


    沉七郎笑道:“小弟可沒有一位宰相祖父,得罪了陳府尊,不要說前程有沒有,說不定連江都府都出不去,再說了…”


    他看向張簡,輕聲道:“我若是先去師兄那裏,恐怕師兄也會有些麻煩。”


    “我又不怕他。”


    張縣尊笑眯眯的說道:“我不去惹他,他也不敢來惹我,各自辦好自己的差事就是了。”


    聽到張簡這句底氣十足的話,沉毅心裏不免有些羨慕。


    這就是朝中有人的好處了,如果沉毅也有張簡這樣的後台,那麽他在建康,在江都都可以隨意折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要謹慎再謹慎。


    兩個人說著閑話的功夫,青兒已經將溫好了的酒端了上來,然後另一個丫鬟萍兒,也弄了兩個簡單的下酒菜送了上來,沉毅伸手給張簡倒了酒,師兄弟二人碰了一杯之後,沉七郎低眉道:“師兄大晚上來尋我,應該是有什麽事情見教罷?”


    沉毅的地位,已經非比從前了,按照舉人的身份來說,他現在是正兒八經的士人,與縣令知府這些官老爺,處在同一個階層裏。


    可即便如此,張簡這個縣令也不應該親自登門拜訪沉毅,而且還是在沉毅拜訪他之前。


    要知道,沉毅當年過縣試,就是張簡點的童生,如果較真一些,沉毅甚至是要對張簡行晚輩禮的。


    張簡微笑道:“一是想第一個來祝賀七郎中舉,這二嘛…”


    說到這裏,他咳嗽了一聲,然後看向沉毅,緩緩說道:“二則是,祖父他老人家,覺得七郎你弄出來的邸報很有意思…”


    沉毅微微皺眉,開口道:“師兄你心裏應該也清楚,邸報這東西,雖然我寫了幾期,但是這種東西絕對不是我能夠掌控的,到現在,我能夠對邸報造成的影響,已經微乎其微。”


    “撰稿人與審稿人到底誰厲害一些,師兄比我更加清楚才是。”


    張簡微微一笑,開口道:“現在七郎自然很難掌控邸報司,但是將來七郎中了進士,進入朝堂補缺之後,未必就不能完全掌控邸報司。”


    “祖父說,邸報司現在,已經養了一批專門搜羅消息的人,給邸報司提供消息材料…”


    張簡壓低了聲音,開口道:“如果再這樣發展下去,邸報司以後,很有可能不止是邸報司,而是成為一個根係龐大的衙門,甚至有可能…”


    “成為朝廷裏至關重要的一股力量!”


    張簡所說的邸報司招人的事,沉毅是知道的。


    邸報司既然要按期發布邸報,自然是要有消息來源的,不能一味靠杜撰胡編,因此邸報司需要雇傭一些人手,來替他們收集一些特定的材料。


    這個職業,在後世叫做“記者”。


    而在這個時代,這些具有官方身份,而且往往不會透露自己身份的“記者”們,要更隱蔽一些。


    在張家看來,這個邸報司將來或許會成為朝廷裏的一個“特務機構”,成為一股龐大的政治力量。


    聽到張簡這番話,沉毅心裏蹦出了一個名詞…


    錦衣衛!


    不過沉毅很快把這個想法從腦子裏丟了出去,他看向張簡,嚴肅道:“師兄,邸報司是宮裏的公公在管,外臣插不進去手的。”


    張簡麵色平靜。


    “這個為兄自然知道,不過邸報司現在雖然是宮裏的人在做,但是這個衙門,是掛在禮部名下的。”


    張縣尊微笑道:“既然是禮部名下的衙門,就有可能由外官主事,比如說將來七郎你中了進士之後,在京城裏補缺…”


    沉毅愣住了。


    他沒有想到,邸報司剛現出雛形,朝廷裏的大老們,就已經想的如此深遠!


    他沉默了許久之後,還是搖頭苦笑。


    “師兄,此事不在我,而在……”


    “而在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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