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毅在皇城見了高明一麵之後,便立刻迴到家裏等待消息。


    這會兒,許複在建康的四個夥伴,已經統統來到了沉宅,與沉毅一起等待著沉毅的消息。


    這天晚上,沉毅在自己的書房裏等到深夜,一直到淩晨時分,他才趴在書桌上睡了一兩個時辰,然後便繼續等待消息。


    一直等到了早上,終於有兩個人,抬著擔架把許複送了迴來。


    這會兒,許複身上已經換下了囚衣,換上了一身普通衣裳,身上的留下的傷口,也被人簡單的包紮處理過,不過人還在昏睡當中,沒有醒過來。


    沉毅站在自己家門口,看著身上幾乎滿是傷痕的許複,心裏有股說不出的感覺。


    他還是低估了政治鬥爭的殘酷性。


    隻半天時間,許複便成了這個模樣,如果再耽擱幾天時間,人說不定說沒就沒了。


    更可怕的是,這種事情無處說理去。


    如果許複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商人,他可能會悄無聲息的死在刑部大牢裏,沒有人會知道,也沒有人能出麵指摘刑部什麽。


    沉毅沉默了許久,才迴頭看向丁滿等人,聲音沙啞:“把小許抬進去。”


    許複在這些夥伴裏威望極高,這會兒大家見他這個模樣,都是眼睛通紅,其中年紀最小的許小妹,眼淚已經止不住的往下掉了。


    在幾個人搭手的情況下,眾人很快把許複抬進了沉宅的廂房裏,這會兒,昏睡的許複終於清醒了過來,他勉強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沉毅:“公…公子…”


    沉毅這會兒正坐在他的床邊,見他醒了過來,連忙迴頭,對身後的青兒說道:“去…端碗溫水過來!”


    許複身上隱現血痕,肯定吃了不少皮肉之苦,流血恐怕也不可避免。


    失血的人,會感覺很渴。


    沉毅這句話剛說完,許小妹便抹著眼淚,下去給許複端水去了。


    她把溫水端來,用湯匙一點一點喂許複喝了下去,等到一碗水喝完,許複依舊看著沉毅,努力開口:“公子…”


    沉毅緩緩說道:“我在…”


    “他…他們問我,公…公子你是不是黃石齋的東家。”


    許複艱難說道:“我…我不說話,他們便開始動手了。”


    他看著沉毅。


    “公子…我什麽都沒有說。”


    聽到這裏,沉毅才徹底明白,刑部的人拿許複到底要幹什麽。


    邸報司曾經刊印了黃石齋的“廣告”,而且這份廣告的刊印,是在許複接手黃石齋之後沒多久,刑部的人,或者說那位範侍郎,就是想要拿到沉毅就是黃石齋東家的證據,從而能夠順理成章的告沉毅一個以公謀私。


    就這麽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本來,刑部那麽多問訊的高手老手,像許複這種少年人,抓到之後隻要連唬帶嚇一番,便什麽事情都能唬出來了。


    範侍郎原先也是這個想法。


    按照他的想法,從許複這裏拿到證據之後,便會放許複迴去,也不會真正對他這個小少年動什麽刑。


    沒想到,許複被人帶到刑部大牢之後,隻要是問到關於沉毅的話題,他就閉著眼睛,幹脆一言不發。


    怎麽問都不開口。


    因此,才惹惱了那些刑部的審訊老手,他才受了這頓皮肉之苦。


    一直到他吃不住痛昏死了過去,那些人怕弄出人命,才就此罷手。


    沉毅坐在他的床邊,心裏有些觸動。


    “小許…你不必這麽迴護我,黃石齋的事情你就算說出去,了不起我不在邸報司做事了就是。”


    沉毅覺得鼻子有點發酸:“你呀,太死心眼了。”


    黃石齋的事情就算捅漏出去,沉毅最多就是被人告個以權謀私。


    可邸報司目前直屬皇帝,沉毅就算出了什麽問題,也是皇帝來處理,黃石齋是沉毅鋪子這件事,宮裏又不是不知道,最多也就是明麵上被趕出邸報司,罷職待業,他沉某人簡在帝心,估計停職幾個月,大概率就會被重新啟用了。


    床上的許複看了一眼圍在床邊的幾個夥伴,又看向沉毅,勉強做出了一個笑臉:“若沒有公子,我們幾個人…說不定哪個冬天便凍死了…”


    他還要繼續說話,沉毅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說話了。


    “你傷勢不輕,先躺在床上休息,莫要說話了,一會我去請孫神醫過來給你瞧瞧。”


    沉毅輕輕歎了口氣:“最近幾天,你就住在我家裏,別的地方便不要去了。”


    許複躺在床上,痛苦的悶哼了一聲:“公子…那黃石齋?”


    “那邊不是有個掌櫃麽,你且安心休養就是。”


    沉毅從床邊站了起來,看了一眼房間裏的眾人,開口道:“好了,大家也都散了罷。”


    床上的許複,依舊睜著眼睛,他開口道:“公子,我想讓丁滿去黃石齋看著…”


    他喘了口氣,聲音有些低微:“跟著吳掌櫃學點東西也是好的。”


    沉毅知道,他對吳掌櫃這個外人不放心,想要找個人去看著。


    這不奇怪。


    許複等人是最窮苦的乞兒出身,當初做小吃攤的時候,都守著鹵料的方子當寶貝,連夥計都不願意雇,如今有黃石齋這麽個掙錢的鋪子,他自然不放心外人。


    沉毅沒有立刻答應,而是扭頭看了看正在床邊站著的丁滿,開口問道:“你敢去麽?”


    許複就是在黃石齋出的事,這些小家夥心裏難免會對黃石齋生出一些怯意。


    丁滿立刻點頭,毫不猶豫的說道:“老大叫我去我便去!”


    …………


    皇宮。


    今天是朝會的日子,皇帝陛下散了朝會之後,打著哈欠來到了甘露殿,翻了翻禦桌上遞過來的文書之後,小皇帝瞅了一眼高明,澹澹的說道:“聽說你昨天去刑部了?”


    高明立刻低頭道:“迴陛下,奴婢昨天夜裏,的確去了一趟刑部大牢,正要向陛下稟報此事。”


    皇帝“嗯”了一聲,開口道:“你說罷。”


    高太監低著頭,把事情從頭到尾的說了一遍,然後躬身道:“陛下,事發倉促,許複這個人又比較特殊,奴婢怕消息漏到坤德宮…”


    “情急之下,奴婢就去了一趟刑部,處理了這件事情…”


    小皇帝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高明,然後微微搖頭:“你去與朕去,有什麽分別?”


    高明二話不說,直接跪在了地上,叩首道:“奴婢正要說此事,昨夜奴婢一時著急,不曾想到這一層,奴婢自請為先皇守陵,請陛下允準…”


    他恭敬叩首,額頭貼地。


    高太監的意思是,讓皇帝把他當作棄子,讓皇帝跟他撇清關係,從而就可以撇清與許複之間的關係,也就不至於跟顧橫波沾惹上關係了。


    高明身為內侍省大太監,權力不可為謂不大,他這番話有幾分真心,很難說。


    說不定就是以退為進的手段。


    當然了,因為這件事泄露出去可能會惹惱孫太後,會威脅到高明的地位乃至於性命,因此昨天晚上,他有可能是真的急了。


    小皇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半天沒有說話。


    良久之後,他才啞然一笑:“罷了,事情不至於這麽嚴重,你也是寫了朕考慮,這樣罷…”


    他看著高明,澹澹的說道:“你去與這許複認個親,這樣昨夜的事情,也就合情合理了。”


    高太監跪在地上,以頭觸地,叩謝皇恩。


    小皇帝伸手敲了敲桌子,繼續說道:“再有,去查清楚,刑部這是在做什麽……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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