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裏,一身緋紅官服的趙尚書,向天子行禮之後,得了天子賜座,坐在了皇帝陛下對麵。


    年輕的皇帝看著已經不再年輕的戶部尚書,頗有些感慨的說道:“趙卿近年來,白發漸多了。”


    趙昌平當年,是朝廷裏最年輕的六部侍郎,幾乎沒有之一,那時候戶部尚書劉紀章老邁,整個戶部都是他這個四十多歲的侍郎在打理,另一位右侍郎被他壓的喘不過來氣,幾乎成了下屬,何等意氣風發。


    但是現在,趙昌平也已經五十多歲了。


    雖然這個年紀對於二品大員來說,政治生命還非常漫長,但是趙昌平這種操心的性格,這些年主持戶部,的確讓他增了不少白發。


    聽到皇帝帶著些關心的話語,趙昌平微微低頭,笑著說道:“臣漸漸老去,陛下也漸漸長成了,看著陛下英姿勃勃,同時愈發沉穩,臣心中開心不已。”


    這句話雖然帶了點扇情,但是卻是發自真心的話,皇帝到今天登基八年,他初登基的時候隻有十歲,還是個孩童,趙昌平這一代臣工,可以說是看著他一點一點長起來的。


    皇帝陛下隻是感傷了一會兒,很快想起了正事,他對著高明揮了揮手,示意高明把杜懷送迴來的文書送到趙尚書手上,高明會意,捧著奏書就送到了趙昌平麵前。


    皇帝緩緩說道:“這是朕宮裏的宮人,剛從台州府送迴來的奏報,裏麵記述了沉毅跟朝廷的一些要求,趙卿既是戶部尚書,又是沉毅的師長,因此朕請趙卿過來商量商量此事。”


    趙昌平站了起來,也是雙手接過這份奏書,展開之後,他幾乎一目十行,很快把整篇奏書看了一遍,越看他的眉頭便皺得越深。


    等到一篇奏書看完,他已經眉頭緊鎖,這位戶部侍郎抬頭看向皇帝,沉聲道:“陛下,沉毅說要在沿海造船塢,造火器,這筆開銷從何而來?戶部並未見到這筆賬…”


    他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如果是造大船,陛下的內帑似乎也開銷不起…”


    聽到他這番話,小皇帝的神色立刻變得有些尷尬。


    因為這件事,程序上是有問題的。


    按照朝廷的規矩,朝廷查抄了贓產,應該充入國庫,也就是歸入戶部,即便不歸入戶部,歸入內廷私庫,也要跟戶部打招唿才對。


    而現在,皇帝讓李沉二人南下巡海,就地花銷查抄的錢產,中間是跳過戶部的。


    這很不符合朝廷的程序。


    皇帝陛下咳嗽了一聲,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這個…沉毅離京前,沒有跟趙卿說麽?”


    趙昌平搖頭道:“陛下,臣與沉七雖然私交不錯,私下裏他也稱唿臣為師伯,但是私交不涉及公事,平日裏臣也隻跟他說一些學問上的事情,與公事無幹。”


    “他離京之前,的確到臣家裏告別,但是隻說奉命南下辦差,沒有說辦什麽差事。”


    趙尚書這番話,就有些睜眼說瞎話了,因為他跟沉毅,乃至於整個甘泉書院出身的官員,都是一定意義上的政治同盟。


    很多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


    不過現在,這番話說出來,的確有點鐵麵無私的感覺,一下子就站在了道德高地。


    小皇帝微微皺眉,他認真想了一會之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於是皇帝陛下歎了口氣,開口道:“趙卿主持戶部,對很多海疆的事情可能不太清楚,近二十年來,沿海倭寇愈發猖獗,殺傷朕之子民不計其數,朕決意清理沿海倭寇,還沿海諸州府百姓一個靖平世界。”


    “沿海賊寇動作迅捷,朕也不得不以快打快,很多事情隻能事急從權,趙卿也知道,朕那個堂兄在台州府發現了通倭的王家,因此朕準許他們就地動用贓產,建立抗倭軍。”


    王家通倭的事情,在朝廷裏鬧得沸沸揚揚的,罪證確鑿之前,很多文官還上書給王家辯解,這件事情,趙昌平自然是知道的。


    隻不過他這會兒選擇性不知情而已。


    此時此刻,這位戶部尚書微微低頭道:“原來如此,那臣就沒什麽問題了。”


    見他沒有在這件事情窮追猛打,皇帝陛下也鬆了口氣。


    他畢竟年紀小,對於朝廷的掌控力不可能太足,如果戶部真拿這件事情說事,說他胡來,那麽他這個皇帝,還真要麵對不小的壓力。


    畢竟他頭上還有個娘,太後娘娘說話,可比他這個皇帝的份量要重。


    皇帝鬆了口氣之後,才猛然迴過神來,自己找趙昌平過來問話的原因。


    他心裏忍不住暗暗感慨。


    這些朝堂裏的重臣,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比如說這位戶部尚書,幾句話就讓自己這個皇帝,陷入到了他的節奏之中。


    皇帝冷靜了一會兒之後,整理了一下思緒,才緩緩說道:“趙卿,朕今天找你來是想問你,對於沉毅的要求如何看?”


    趙昌平直接站了起來,對著皇帝拱手,沉聲道:“陛下,這種事情想也不用想!”


    “造船是工部的事情,火器是兵部武庫司的事情,無論怎麽樣,都跟他邸報司沒有任何幹係!”


    “況且,陛下是派晉世子為欽差南下巡海,沉七隻是沿途隨行,如果是要東西,也應該是晉世子上書跟陛下要東西,跟他沉七有什麽幹係?”


    趙尚書麵色冷峻,沉聲道:“這兩個要求,一不合理,二不合法,實在是無稽之談,臣請陛下不要理會…”


    “沉子恆去年才中進士,今年便南下出差事,在此之前,他隻是多讀了幾本書而已,對於實事一竅不通,臣請陛下下旨申飭於他,如果可以…”


    “臣請把他調迴建康,先在邸報司磨練幾年,再派出去辦事!”


    “對於實事一竅不通…”


    皇帝重複了一遍這句話,然後看向趙昌平,默默的說道:“可是沉毅前不久,在台州府創製了一種新式兵器,然後帶著不到二百抗倭軍新兵,重創一路倭賊,殺敵近百。”


    他看向趙昌平,問道:“這也叫對實事一竅不通麽?”


    趙尚書語氣堅定:“陛下,孤證不證,一件事情說明不了什麽,可能是僥幸而已。”


    他對皇帝躬身道:“無論如何,火器軍械,不能交由地方,如果沿海抗倭需要船炮,可以交由工部兵部督造之後送交地方,決不能按照沉七所說,從工部兵部派人去地方!”


    皇帝摸了摸自己已經有了一些細軟胡須的下頜,若有所思:“趙卿怎麽對自家後輩如此抵觸?”


    “此公事也。”


    趙昌平麵色嚴肅:“與私事無關。”


    “即便是以私論,臣私下裏也會給沉七寫信,痛斥其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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