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這個人,還是有些熱血青年成分在裏麵的。


    隻不過,他的熱血…熱的非常有限。


    比如說,他是宗室,是皇帝陛下的堂哥,有資格也的的確確是皇位的“順位繼承人”,頂著這種敏感的身份,那麽幹事情就不能太出格。


    所以,李穆這一路南下,非常嚴格的要求自己,在宗室這個身份允許的範圍之內做事,從來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但是,在這個允許的範圍之內,他為了沿海抗倭的事情能夠順利,又非常熱血的衝鋒在前,甚至是一馬當先,去抄沒那些通倭大族的家產。


    有些甚至是抄家滅族。


    要知道,這種地方大家族,背後多多少少都是有文官勢力存在的,畢竟隻要是士族,誰家沒有個舉人老爺,有些甚至是有進士老爺。


    這些進士老爺的同窗,同鄉,同年,也許在朝廷裏就是非常能說得上話的。


    當然了,隻憑借交情的話,碰到通倭這種事情,不管是朝廷裏的什麽官員,都會想方設法的劃清界限,但是這些大族裏,有不少是要給地方官或者京官按時“上貢”的。


    這種利益羈絆,很明顯比人情羈絆要更加深厚。


    李穆這一路,至少抄了二十多家大戶,到底斷了多少文官老爺的財路,已經沒有辦法計量。


    這正是最得罪人的地方。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建康城裏的晉王爺很反對李穆在南邊幹什麽欽差,多次寫信讓他迴建康去。


    可是這位世子殿下還是非常熱血,把事情辦完了才選擇迴京,甚至去歲過年,他都沒有迴建康,隻是托付沉毅給家裏帶了一封家信。


    在樂清跟沉毅待了一個上午之後,到了下午,聲音帶著這位名義上的抗倭軍指揮使,去了一趟船塢,參觀了已經下水的第一艘大船。


    李穆看了這艘大船之後,激動的幾乎手舞足蹈,上了戰船之後便賴著不肯下來,硬生生在船上睡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他才離開了船塢,同時也向沉毅告辭,收拾行李迴健康去了。


    沉毅一路送他出了樂清城十裏,兩個人才依依惜別,沉毅對著李穆拱手道:“世子一路保重。”


    李穆則是伸手拍了拍沉毅的肩膀,頗為感慨的說道:“我保重不保重無關緊要,倒是子恆你,一定要保重才是。”


    世子殿下微笑道:“異日建康再見,我請子恆在十八子樓好好吃一頓。”


    兩個人在官道分別。


    告別了沉毅之後,李穆便馬不停蹄迴建康去了。


    因為他此時身邊隻有一二十個王府的護衛,再加上人人騎馬,輕車簡從,因此趕路的速度極快,一千多裏路,一行人隻走了五天時間,便趕到了建康城。


    到建康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李穆便沒有急著進宮,而是先迴了一趟晉王府見了父母,在家裏吃了頓好的,又好好的補了個覺,第二天一早,他才換上了一身紫色的世子服,進宮麵聖。


    畢竟他出的是皇差,既然迴了京城,無論如何也是應該去一趟宮裏見見天子的。


    李穆的身份極高,進宮自然是沒有什麽問題,事實上他幾乎沒有什麽阻礙的便進入到了甘露殿,見到了皇帝陛下。


    見到了皇帝之後,李穆恭恭敬敬的下跪,叩首道:“臣李穆,叩見陛下。”


    因為今天沒有朝會,皇帝陛下正在甘露殿裏練字,似乎是練字練得入神了,並沒有發覺李穆進來,一直到李穆出聲行禮,皇帝陛下這才如夢初醒,他丟下了手裏的毛筆,親自走下禦階,伸手把李穆扶了起來,歎了口氣:“又沒有外人在,王兄這是做什麽?”


    李穆笑了笑,微微低頭道:“禮不可廢。”


    皇帝陛下微微搖頭,然後走到了李穆身後,看向了李穆的後背,問道:“聽說王兄在台州府,被倭寇砍傷了,傷在那裏,重是不重?”


    “傷在了肩膀上…”


    李穆苦著個臉,歎息道:“陛下,臣這趟迴建康,就是因為這件事情,臣本來能夠為國出力,為陛下出力,應當肝腦塗地,死而後已,隻是近些天不知道為什麽,去年已經大好的傷勢又重新複發,有些時候肩上疼痛難忍。”


    “臣的些許疼痛,自然不算什麽。”


    世子殿下微微低頭,沉聲道:“隻是朝廷的剿倭大業不可停歇,因此臣特意趕迴建康來,向陛下請辭,請陛下速派新欽差南下,繼續剿倭大業!”


    皇帝聞言,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


    他看向李穆,問道:“王兄的傷,何時複發的?”


    “已經月餘了…”


    李穆低著頭說道:“本來,年初臣就準備迴京,隻是手裏還有一些差事沒有處理幹淨,前些日子臣終於將那些通倭的奸賊統統處理幹淨,這才趕迴建康,向陛下複命。”


    “請陛下恩準…”


    皇帝陛下看向李穆,長長的歎了口氣:“王兄,你與朕說實話,你這趟迴京來,是因為巡海的差事幹不下去了,還是不敢幹了?”


    皇帝陛下這會兒已經年近二十,說話做事都跟以前的孩童模樣大不一樣,他滿臉嚴肅的說道:“如果是後者,那大可不必,王兄應該知道,朕不是猜忌的性子,建康尹這麽重要的差事,朕尚且能放心交給晉王叔,王兄的事情就更不必多說了。”


    李穆連忙低頭道:“陛下,臣萬不敢欺君…”


    “臣的的確確是舊傷複發,沒有辦法再肩負重任,倘若尚能為國出力,便是死!”


    “臣也會死在南方!”


    皇帝陛下沉默不語。


    良久之後,他才微微歎了口氣:“王兄,南邊情況如何?沉七差事辦的怎麽樣了?”


    “這…”


    李穆低頭,支支吾吾的一會兒,然後有些磕巴的說道:“陛下見諒,臣…這一路南下,一直在查抄通倭奸賊,對於抗倭軍的事情所知不多,不過去年抗倭軍數次大捷,前不久聽說在烏沙島也平滅了一支倭寇,應當是……”


    “應當是辦的不錯的。”


    “嗯。”


    皇帝點了點頭:“烏沙島大捷的事情,朕也聽說了,看起來沉七這個文官,統領軍隊統領的竟然也不錯。”


    說著,皇帝陛下看向李穆,笑著問道:“王兄實在是身子不適,朕也不好逼著王兄繼續南下辦差,王兄以為,朝廷裏還有誰能接任你這份差事?”


    李穆連忙搖頭。


    “陛下乾綱獨斷,臣不敢置喙…”


    皇帝笑了笑:“咱們都是自家人,王兄但說無妨。”


    李穆猶豫了一下之後,微微低頭道:“迴陛下,臣覺得,新任欽差的人選,不妨仔細考量考量…”


    這句話的意思是,暫不派新任欽差南下。


    皇帝笑嗬嗬的看了李穆一眼,問道:“看來,王兄跟沉七關係不錯?”


    李穆連忙搖頭。


    “陛下,臣所言隻為國家,不為私計。”


    皇帝眯了眯眼睛。


    “好,王兄說的話…”


    “朕會認真考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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