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儀等人在下午申時抵達京城,靠岸停泊下船。(..tw)早有顧家的人等候多時,上了軟轎一路輕輕晃悠,轎夫走得又快又穩,一會兒功夫便到了公主府。


    “小姐,到了。”彩鵑和素鶯過來攙扶玉儀,踏著轎墩兒走下來。


    玉儀怔怔看著眼前的景象,----這裏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和記憶裏的一樣,熟悉而又親切,是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


    ----沒想到自己還能夠再迴來,忍不住湧出淚意。


    “玉丫頭,快點進來。”


    屋子裏傳出豫康公主急切的聲音,木槿更是親自出來,上前攙扶著,笑道:“表小姐先進去再說,公主都等半晌了。”


    玉儀忍了忍,方才微笑著走了進去。


    “玉丫頭……”豫康公主穿了一身紺紫色立領團紋褙子,頭戴一副赤金點翠鑲玉大抹額,耳上兩掛碧綠的翡翠細線珠子,有一種低調的雍容華貴氣派。


    玉儀眼裏卻沒留意這些,而是看著外祖母的鬢角,明明之前還是保養得宜的一頭青絲,現在竟然生出一絲絲華發!既心疼外祖母,又為自己在孔家的遭遇難過,什麽話也說不出,隻是伏在外祖母的膝上無聲落淚。


    “沒事了,沒事了啊。”豫康公主還不知道桂家的事,以為玉儀是在為江家退親而傷心,為在孔家受得委屈而落淚,安慰道:“你嫁迴京城才好,往後外祖母就能時常看見你,旁人也不敢欺負你了。”


    ----隻差一點,彼此就再也沒有見麵的機會。


    玉儀心中感慨萬千,然而此時卻不是和外祖母細說的時候,平複著情緒,緩緩收了淚站了起來,微笑道:“外祖母,我先去旁邊淨一淨麵。”


    豫康公主看見外孫女一切平安,總算放下心來,頷首笑道:“去吧,等下陪我好好說說話。”留下了方嬤嬤,兩人閑閑的說著分別後的家常話。


    木槿陪著玉儀過去,讓小丫頭打來溫水,見彩鵑和素鶯在旁邊服侍著,她便去取了胭脂水粉過來,笑道:“這都是我讓人在六合齋新買的,還沒用過,表小姐別嫌棄,先將就用一點擦擦。”


    “讓木槿姐姐破費好東西了。”玉儀笑著謙了一句,也不跟她客氣,便讓彩鵑站在對麵拿著鏡子,自己稍微塗抹打扮一番。


    “小姐別動。”素鶯在身後道:“後麵的頭發有些鬆了,抿一抿就好。”


    正在收拾之際,便聽外麵的丫頭傳話道:“夫人和大奶奶來了。”


    玉儀心下微微一沉,----雖說舅母本身對自己隻是提防,沒有什麽惡意,但是造成的後果卻是嚴重的,差點害得自己沒了命。[..tw超多好看小說]即便能理解他望子成龍的心情,但也無法再想從前那樣親近,心裏終究還是留下了芥蒂,並且無法釋懷。


    移步出去,看見一身栗色對襟長袖褙子的李氏。


    玉儀上前襝衽,“舅母好。”


    李氏的神色微微有些尷尬,眼神更是複雜,虛扶了一下,說道:“你一路車馬勞頓辛苦的了,快起來坐著說話。”側首看了看身邊的年輕媳婦,“這是你的大表嫂。”


    玉儀側了側身,再次福禮,“大表嫂好。”


    徐月嵐穿了一身藕荷色的窄袖圓領褙子,尖尖的瓜子臉,細眉長目,挽了一個婦人常梳的堆雲髻,頭上珠翠很少,整個人很是幹淨利落子。大約因為娘家勢力敗落,在眼睛深處藏著一絲憂愁,也笑著還了一禮,“三妹妹客氣了。”


    玉儀抬頭看了一眼,----三妹妹這個稱唿,隻有表哥表姐會這麽叫,這位表嫂過後進門居然也知道,還叫的這麽順口親熱,看來對表哥很是費了一番心思。


    豫康公主笑道:“行了,都坐下說話罷。”


    話雖這麽說,坐下的也隻有李氏和玉儀,徐月嵐是孫媳婦,還得站著伺候婆婆和祖母,外帶招唿遠道而來的客人。


    玉儀不禁又看了一眼,自己成親以後,做了羅家的媳婦,也得這般伺候婆婆招唿小姑子什麽的,輕省的日子還真沒幾天了。


    徐月嵐也在打量著這位表妹,----一雙墨丸似的流波妙目,雲髻斜綰、膚色白皙,穿著打扮亦是不俗,靜靜坐著有一種娟美如畫的韻味。


    難怪丈夫始終心心念念難以忘懷,真是我見猶憐。


    李氏笑道:“你舅舅和表哥都出去了,要到晚上才迴來。”又對自己的婆婆道:“晚上給玉丫頭設了一個接風宴,明淳媳婦都讓人準備好了。”


    豫康公主點了點頭,“自己一家子,準備幾樣各自愛吃的就好,坐在一起,親親熱熱說幾句話才是正經。”


    徐月嵐忙道:“祖母放心,都已經準備妥當。”


    “你是個穩重的孩子。”豫康公主笑著誇了一句,又對玉儀道:“魯國公府把日子定在了下月初六,日子剩下不到半個月,這些天你先迴從前的瑤瑟居住著,順便把該準備的都準備了。”


    玉儀配合的表示出了羞赧,低下頭道:“是,知道了。”


    李氏心裏五味陳雜,----當初自己拒之門外的外甥女,如今居然嫁到了魯國公府,對方還是一個嫡子,倒是成全了她的好姻緣了。迴頭看自己的兒媳,父親在政治洪流中被卷了進去,不但沒有撈著半分好處,反倒因此再也不得翻身,對兒子的將來前程沒有半分用處。


    眼下新帝對婆婆的優待,與當初顧家鬱鬱不得誌的時候,簡直就是天上地下!若是晚兩年給兒子娶親,至少跑不了二品官的千金,沒準兒還能攀個公卿侯門,何至於像現在這般有苦說不出口。


    兒媳婦賢惠懂事,斷沒有無故休了再娶的道理。


    徐月嵐還不知道婆婆的糾結心思,忙著招唿丫頭們,茶果點心、熱水毛巾,樣樣兒都安排的一絲不差。稍說了幾句閑話,豫康公主便讓玉儀迴瑤瑟居歇著,又怕丫頭們不是舊人,服侍的不好,還特意讓木槿跟了過去安排。


    徐月嵐這才得空迴了房,一進門,就見丈夫正合衣躺在床上,也不說話,隻是睜著眼睛看著帳子,魂兒都不知道跑去哪兒了。


    玲瓏見狀不對,趕緊領著丫頭們退了下去。


    “什麽時候迴來的?”徐月嵐拉了被子給他搭上,用盡量平常的語氣說道:“方才三妹妹到了,過去說了會兒話。”


    顧明淳還是不說話,隻是“嗯”了一聲。


    徐月嵐含笑問道:“你要不要過去瞧瞧?”


    “不了。”顧明淳淡淡道:“等下吃完飯自然會見到的。”


    ----是懶得見,還是近鄉情怯不敢見?徐月嵐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但是也明白,感情不是說斷就能斷的,更何況還是十年青梅竹馬之情。


    單比時間,自己就已經輸了太多。


    不過那位表小姐看起來甚是大方磊落,不是妖妖嬈嬈的人,再說她馬上就要嫁去羅家,今後自然是相夫教子的過日子,不會再有什麽瓜葛。即便自己現在比不得,但還有大把的時間改變,如果能趕緊生下一男半女,那就更好了。


    道理雖然明白,可是徐月嵐心裏依然有些難受。


    瑤瑟居還是從前的模樣,玉儀一走進去,隻覺得每一樣東西都是那麽親切,甚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突然想到《紅樓夢》裏迎春的話,“讓我再迴自己的屋子住幾日,將來便是死也值了。”


    此時此刻,倒有幾分同樣心情的體會。


    昔日瑤瑟居的丫頭升的升、降的降,還有些年紀大了放了出去,眼前一圈幾乎都是陌生人,----畢竟這兒常年都沒人住,不可能有太多丫頭留下來。


    “表小姐。”一個穿靛青比甲的丫頭滿麵含笑,端了一盞熱茶上來,脆生生道:“先喝一口茶潤潤嗓子,迴頭再慢慢看也不遲。”


    玉儀打量了一眼,問道:“你是綠竹?”


    “表小姐還記得我!”綠竹喜出望外,笑道:“表小姐走的時候,我隻是外院掃地的小丫頭,沒想到表小姐記性這麽好。”


    玉儀笑道:“才一年多的功夫,哪裏就會忘了?你如今也是三等丫頭了吧。”


    “是啊。”綠竹手腳輕巧的揭了茶蓋,將茶碗穩穩的遞了過去,又朝彩鵑和素鶯笑道:“兩位姐姐辛苦了,我也去給你們端兩碗茶過來。”


    彩鵑笑道:“看把綠竹伶俐的。”


    “隻有她認識小姐,旁的人不熟自然不好主動上來。”素鶯淡淡一笑,“況且小姐這一嫁去羅家,隻怕還得再挑幾個丫頭呢。”


    陪嫁人員也是嫁妝裏很要緊的一部分,一方麵顯示女方大方舍得,另一方麵,陪嫁丫頭總會比婆家的人好使喚。眼下方嬤嬤在公主那邊說話,但她既然迴來了,估計也不會跟著自己去羅家,自然是留在公主府了。


    現如今,玉儀身邊隻剩下彩鵑、素鶯二人。即便過幾天段嬤嬤她們到了,人手也有些不夠,----不是不夠使喚,而是不夠般配魯國公府的排場。


    況且彩鵑和素鶯過一、兩年就會嫁人,頂多當做外院的媳婦使喚,自己身邊還得幾個貼身的丫頭,要人能幹穩重且本分。這事兒一時急不來,還得慢慢挑,眼下打算先添幾個小丫頭,也好帶去羅家壯壯聲勢。


    “三妹妹!”顧明芝清脆的聲音傳了進來,真是人未至、聲先到,一進門便拉著玉儀細看,歡喜道:“你居然又嫁迴來了!我知道消息以後,高興的好幾天都沒睡好。”


    玉儀“哧”的一笑,趣道:“二表姐是怕我惦記你的東西,嚇得睡不著吧?”


    “你呀!”顧明芝輕輕戳了一下,笑道:“還是這麽嘴上不饒人,等你迴頭嫁去了羅家,做了媳婦,看你婆婆怎麽收拾你。”


    玉儀隻是“嗬嗬”的笑,不接她的話頭。


    顧明芝從懷裏掏出一串小紙包,遞給她道:“看我給你買了什麽?”一麵打開,一麵說道:“知道你今天就要到,趕緊挨家去買了這些迴來,你平日愛吃的,可是一樣都沒落下。”


    狀元樓的素包子,三迴首的小芝麻果、綠豆丸子,奇香居的麻油小蘿卜幹,林林總總一共八、九包,----這些店鋪不可能擠在一條街上,四下角落分布,要全部都買齊,估計得把京城跑一圈。


    玉儀嗔道:“何必你親自去?叫個小廝去買就是了。”


    “我穿了小廝衣服出去的。”顧明芝笑盈盈的,眼睛有著別樣的異彩,“再說我又沒到處亂跑,隻在狀元樓裏喝著茶,自然有人替我買齊了。”


    玉儀抿嘴一笑,“原來打著給我買東西的招牌,偷偷見人去了。”


    顧明芝啐道:“不領情就算了。”


    平昌候家的容珮,打小就是表姐身後的跟屁蟲,後來大了不好見麵,兩人間倒是少了許多趣事。玉儀想象著明芝欺負人的樣子,不由笑道:“將來要是容二做了我的表姐夫,隻怕會落個夫綱不振呐。”


    “你這個死丫頭!”顧明芝有些臉紅,上前要去擰她的嘴,兩人打打鬧鬧,一起滾在美人榻扭成一團,仿佛又迴到了昔日兒時光景。


    玉儀笑得肚子疼,連連擺手,“罷了,罷了,還是規矩些說說話吧。”


    “今兒先饒了你。”顧明芝翻身起來抿頭發,抿著抿著,手上突然頓了下來,猶豫了片刻才道:“聽說因為我娘攔了你的信,鬧得你在孔家好生委屈,差點還被胡亂配了人。”有些歉意,“三妹妹……,我娘的脾氣性子你也知道,就是想得短了些,斷然不是存心的。”


    “我知道。”玉儀笑得有些勉強,----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差點因此而亡。


    舅母固然沒有想過害死自己,可是她的做法卻很絕情。先頭送自己走也罷了,後來表哥都成親了,還有什麽可防的?難道自己還會甘願做妾,也要嫁進顧家?她甚至都不看一看信的內容,就胡亂攔了,不然自己何至於弄得那麽無助。


    姚家還算好的,後麵的馬家、桂家,自己若是嫁進去,隻怕不死也得脫一層皮,甚至還被逼得差點玉石俱焚,叫自己如何能夠釋懷?不管再怎麽偽裝,也不可能想當初一樣孺慕依靠,隻當是陌路人吧。


    表姐走後,玉儀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要把後來的事告訴外祖母嗎?桂家的事肯定瞞不住,但是玉石俱焚那一幕,方嬤嬤等人並不清楚,除了孔家的人,也就隻有羅熙年知道了。


    其實說出實情沒什麽用,舅母隻是攔了幾封信,沒道理為了這個就休了她。結果隻是讓外祖母生氣和失望,讓舅舅惱怒,讓舅母深深的痛恨自己,甚至表哥表姐在驚訝之餘,也會對自己有所不滿,----因為自己,最終造成了顧家上下的不合。


    在這個時代,即便長輩有錯,晚輩告狀也是屬於一種不孝。


    李氏縱使有錯,但始終都是顧家的媳婦,表哥表姐的親生母親,人總是會有偏袒和私心的。說出真相,就等於將舅舅一家全得罪了,甚至外祖母也會為此而煩心,實在不願意看外祖母再生華發了。


    並且退一萬步說,自己將來還要依靠外家過日子。不然將來外祖母老去,舅舅一家再也不管自己,在羅家隻會更加舉步維艱,怎麽看都沒有說出來的必要。至少……,不能由自己在此刻說出,不然迴頭成親也別想痛快了。


    可是憋在心裏,又像有根針紮一樣的難受。


    玉儀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決定暫時不去想這個問題,還特意叫來彩鵑,嚴令她封口不要亂說,否則決不輕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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