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輝祖,四十一歲,關中同州合陽人。


    據說是那個喪四十九妻,失五十四子的彭祖的後人。


    父親好賭,曾經將彭輝祖售賣與人為童仆六次,每一次彭輝祖都能尋迴家中,哀告父親莫要將他再賣出去……結果,他的賭鬼父親把他足足賣了六次,並且以此為榮,經常誇獎彭輝祖是一個聰明孩子,可以自己跑迴來。


    之所以隻賣了六次,是因為在賣第七次的時候,運氣不好,遇到了第二次的買家,人家就把彭輝祖阿耶的雙腿給打斷了,哀嚎了兩天之後,就活活痛死掉了。


    而後,彭輝祖就成了第二次買他的那戶人家的童仆,專門伺候家裏的老人,後來因為勤勉,長的又好,力氣還大,獲得了主人的喜愛,主人在閑暇之餘,還教授彭輝祖讀書識字。


    老主人還在過世之前,放了彭輝祖的良人身份不說,還在縣學那裏彌補了彭輝祖的學籍,送他去縣學就讀,從而抹去了他奴仆的身份。


    二十年後,彭輝祖一舉中第。


    他一直都認為身為人,就要恪守本分以及上下尊卑,這是社會的基本秩序,奴仆就要有奴仆的自覺,農夫就要有農夫的自覺,隻有四民各安其本,秩序才會穩定。


    就像眼前的這些逃奴一般,他們不想著如何伺候好主人,獲得主人親睞以後,走正規的渠道獲得自由,再如他一般獲得自己想要的高位。


    不守規矩的就是賤民,是真正的賤民,因為他們連起碼的遵守秩序的本分都做不到,隻想著逃離,利用眼前這位大唐公主的權勢獲得自由。


    這樣做是不行的,壞規矩的事情他們不能做。


    在他看來背主逃亡就是對秩序的最大破壞,尤其是這群人裏麵還有不少因奸情而逃亡的,且數量還不少,這些人比殺人越貨的強盜還要來的可惡。


    所以,他準備把這些逃亡到雷澤縣的逃奴,給送迴去,或者就地斬殺,而這非常的符合大唐的律法精神。


    在把這些逃奴送迴去,或者處死之前,彭輝祖準備先給他們一些教訓。


    溫柔背著手站在衙門口,瞅著彭輝祖處理那些逃奴,尤其是看到彭輝祖下令將一個因奸情逃亡的丫鬟的手指用夾棍夾斷,將丫鬟的情夫的雙腿打斷之後,他就覺得這個彭輝祖該死了。


    “去把縣衙燒了。”


    溫柔頭都不迴的吩咐了一聲,片刻功夫,縣衙後麵的宅子就冒起了煙火。


    彭輝祖聽聞後堂著火,就停止了繼續審案子,命人將那一對已經昏死過去的逃奴捆綁在縣衙門口,他們就急匆匆地去救火了。


    既然是溫柔下令點的火,自然就沒有那麽容易被撲滅,不等彭輝祖他們將後宅的火撲滅,前邊的衙門有著火了。


    捉迷藏一樣的救火,自然是救不成的,等到天黑時分,彭輝祖隻能放棄救火,眼睜睜地看著雷澤縣衙被大火燒成了一片白地。


    有縣衙,才有縣官,沒有縣衙,就沒有縣官,這個邏輯在大唐時期是成立的,而溫柔當了這麽多年的縣令,自然知曉其中三味。


    一般情況下,縣衙是由公堂,中堂,後堂組成,公堂用來審判案子,中堂用來處理公務,後堂則用來安置縣令一家人。


    雷澤縣是小縣,衙役房,監牢也跟縣衙是連成一體的,所以,溫柔一把火燒了縣衙,就等於燒毀了雷澤縣的管理基礎。


    溫柔需要時間繞過縣令盡快把李思留下的爛攤子處理完畢,一旦這些逃奴進入鄉裏,獲得了正式的身份,基本上,就相當於一條魚進了大海。


    在大唐,即便是縣令想要做成一件事,也需要通過一個個的裏長來完成,皇權從不下鄉!


    皇權不下鄉,與其說這是一種現象,不如說是一種無奈之下的妥協,因為朝廷沒有那麽多的錢糧來養活數量巨大的鄉吏。


    大唐如今有宰相身份的人十一人,有尚書身份的人一百三十七人,有侍郎層次的人六百八十八人,四品官一千九百五十三人,五品官上萬,六品官四萬餘,七品官八萬餘,領取朝廷俸祿的雜色官員則不可計數,若是再加上數量更加龐大的鄉吏,原本在大唐由三千五百人供應一員官員的比例,將會一下子增加到兩千人供養一個管理者了。


    這樣的供養比例放在長安問題不大,可是,全大唐也就隻有一個長安而已,絕大多數州縣一年收上來的稅賦甚至比不不過一個晉昌坊一年的稅收多。


    這就是大唐的現狀。


    當然,大唐對於鄉裏的治理行為也是有的,不過,一般都選擇兩才人士來代替執行。


    這兩才人士,指的就是有錢財,有人才的人。


    也就是說,鄉裏的治理一向是由富戶,地主們來代替皇朝施行的。


    哪怕是追查逃犯,一旦到了鄉裏這一級,如果人家族長,或者裏長說查無此人,那便是真的查無此人了。


    雲初一直認為大唐的鄉裏應該大有作為,他自己本身就是從晉昌坊坊長,光明裏裏長一步一個腳印的走到了現在的位置上來的。


    沒有人比雲初更加了解裏長的權勢有多大了,一旦經營的好了,很容易通過宗族,或者利益將鄉下經營的風生水起的,到時候,不是裏長看縣令臉色過活,而應該是縣令看強勢裏長的臉色過活了。


    被關起來的逃奴們被李思汙染過的裏長們帶去改名換姓之後安家落戶了。


    彭輝祖則忙著到處找人修建縣衙呢。


    至於那些逃遁無蹤的逃奴們,他此時還顧不上。


    一個新來的縣令,在雷澤縣,沒有人,沒有錢的狀況下想要白嫖出一座縣衙,簡直就跟無名和尚托著一個缽盂到處化緣,希望修建好一座大寺廟一般艱難。


    就在彭輝祖最艱難的時候,天使賈春言在視察完畢臨濮縣之後,來到了雷澤縣。


    在鄄城,賈春言對於地方新上任的縣令讚不絕口,認為這位縣令才上任,就能迅速平息上任縣令被殺,吏員被抓捕的紛亂,迅速的將鄄城縣治理的政通人和,實在是一位不可多得得人材。


    在臨濮縣,賈春言雖然指出來了不少的問題,不過,賈春言以為,這裏問題跟府兵們在搜捕上任縣令,以及吏員們的時候,牽連過甚導致的,臨濮縣的縣令,能維持住一個表麵平和的縣治已經難得了,相信隻要再給這位縣令三個月的時間,定能還陛下一個喜樂祥和的臨濮縣。


    就是雷澤縣差了一些,也不是差了一些,是差了很多,這裏不僅僅發生了民亂,還發生了百姓在狂怒之下點燃縣衙這樣的嚴重事故,導致縣衙牢獄中的囚徒一哄而散。


    眼看著縣令彭輝祖在被李思用錢,用地收買了一遍的雷澤縣內萬夫所指,賈春言為了平息百姓的憤怒,當著縣城百姓的麵,斬了彭輝祖,為此天使賈春言還得到了一封萬民書。


    在這本書裏,來雷澤縣不足二十天的彭輝祖罪惡滔天,罄竹難書,幸好有天使及時抵達這才解救雷澤縣萬民於水火之中。


    賈春言不明白雲初為何會這樣做,明明雷澤縣的事情宜小布宜大,雲初為何要如此大張旗鼓行事呢?


    區區一個彭輝祖就算天生是一個惡人,他來雷澤縣也不過二十天,如何能犯下那麽多的罪行呢,這本萬民書,看起來不像是一封表彰書,更像是一份認罪證明。


    賈春言告訴雲初這樣做不妥,雲初依舊堅持己見不肯修改,無奈之下,賈春言就帶著這份萬民書迴到了皇帝的駐蹕地濟陽城。


    這一次,雲初賭皇帝目前還看不清楚,想不明白他在雷澤縣做的接受逃奴這種事情的深遠意義。


    李治看完賈春言呈遞上來的萬民書之後,不解的對賈春言道:“彭輝祖死的冤枉不冤枉?”


    賈春言眼觀鼻鼻觀心的平靜迴答道:“冤枉。”


    李治又道:“萬民書中所說的罪行看樣子也是子虛烏有的嘍?”


    賈春言道:“八成以上都是胡說八道。”


    李治挪動一下坐在椅子上的屁.股,把身子向賈春言靠近一下道:“既然如此,你還冤殺了彭輝祖,何故呢?”


    賈春言歎口氣道;“民怨沸騰之下,微臣首先要做的就是替陛下安撫地方,消弭官府與地方百姓的怨隙,此時的曹州,不可生亂。


    從另一方麵來講,陛下派遣彭輝祖去雷澤縣的目的在於盡快平定地方上因為上一任縣令被殺,吏員被捕捉帶來的禍亂,而不是派他繼續去雷澤縣搞風搞雨的,隻要他能平定地方,安撫好民心,至於其餘的事情都可以在日後緩緩圖之。


    似他這等不能位陛下分憂解難的庸官,昏官,僅存的一點用處,就是用他的人頭來平息民怨了。”


    李治問道:“此事可否與雲初有關?”


    賈春言左右瞅瞅,然後壓低聲音道:“跟雲初無關,倒是跟安定公主有關。”


    “什麽緣由?”


    “安定公主在雷澤縣低價售賣糧食不說,還想在雷澤縣部署一些土地來種植東宮種出來的新種子,新作物,其中一種聽說可以賺大錢。”


    李治陰沉著臉道:“什麽作物能賺大錢?”


    賈春言沉聲道:“曹州牡丹。”


    李治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道:“胡作非為,雷澤縣的農田本就不肥沃,每年糧食不足,不種糧食,種植牡丹她意欲何為?”


    賈春言歎口氣道:“臣下在經過雲初軍營迴濟陽的時候,曾經問過安定公主,安定公主曰:就因為地裏產出來的糧食不夠吃,那就不如種植牡丹合算,隻要把牡丹種出來了,換來的錢,足夠雷澤縣人在其餘地方買糧食了……”


    李治哆嗦著手怒吼道:“若是種植出來的牡丹無人問津怎麽辦?”


    賈春言見皇帝被氣的夠嗆,就連忙道:“安定公主說了,她全收,不但要牡丹盆栽,還要牡丹根入藥,還要牡丹種子在其餘地方培育出新的牡丹呢……隻要培育出一種新品種牡丹出來,她就能賣好幾百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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