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廳。


    婁師德抱著肥碩的肚皮坐在一張晉昌坊製作的藤椅上,正悠閑的看著軒窗外的一束梅花。


    梅花沒有開,隻是在枝幹上出現了一些蓓蕾。


    長安城裏,就算是梅花開的也比江南晚。


    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從門框便探出頭來,警惕的看看似睡未睡的婁師德,然後就矮下身子悄悄地朝桌子邊上摸去,桌子上有一碟子澹黃色的桂花糕,香氣宜人。


    緊接著,門框附近又出現了兩顆小腦袋,他們緊張的看著蹲在地上慢慢挪動的姐姐,希望她能得手。


    婁師德這個時候沒心思看什麽梅花,他隻想著如何才能擺脫狄仁傑那個討厭鬼的糾纏。


    對於總能巧遇狄仁傑的這件事情上,婁師德還是非常無奈的。


    他一個大理寺臭名昭著的郎中,總是巧遇他這個小小的從八品觀政的監察虞侯這不是一件好事。


    人人都知道狄仁傑是太子門下走狗,所以,狄仁傑來尋找他,最大的可能就是拉他一起成為太子門下走狗。


    相比於做太子門下走狗,婁師德更想成為一個將軍,一來,文職轉成武職之後可以快速的升官,如果能找一個艱苦的地方苦熬幾年,再弄一點功勞出來,就能迅速越過文職漫長的苦熬期,達到六品官,這個官職的分水嶺。


    六品以上官員就要當文官了,婁師德覺得自己有本事可以幹好武職,等武職變成空心官職之後,再轉成文職便是了,反正,老子可是正大光明的進士出身……


    一隻白嫩的小手從桌子下邊探出來,並且在四處摸索,胳膊太短,夠不到點心盤子,婁師德就把點心盤子往桌子邊上挪挪,準備繼續思考自己該如何從目前的泥潭裏脫身,並迅速的將自己弄去軍隊中好建功立業。


    咣當一聲響。


    婁師德循聲看去,發現裝糕餅的盤子砸在閨女的腦袋上,點心掉了一地,而閨女也抱著頭哇哇的哭。


    婁師德歎口氣,將閨女抱起起來放在自己的大肚皮上,檢查一下孩子的腦袋,發現就磕紅了一點皮肉,這才抱著孩子撿拾散落一地的桂花糕。


    守在門口的兩個小子很有義氣,沒有跑,而是耷拉著腦袋走進來,準備接受大伯的訓斥。


    婁師德沒有懲罰孩子們,而是將撿起來的糕餅吹打幹淨,分給三個孩子吃。


    婁家久遠之前的一個祖宗曾經當過一個兩千擔郡守一類的官職,所以,他們家是寒門。


    既然是寒門就不怎麽富裕,好在祖上還是在長安給他們留下來了一座小宅子,讓他在長安有了一處存身地。


    他在長安大小是一個官身,弟弟家的兩個小不點就被送到了長安,由他這個大伯看護著長大。


    聽說,孩子在長安夭折的可能性很小,即便是出現了天花一類的惡疾也不怕,因為老神仙在長安坐鎮呢,萬邪辟易。


    桂花糕是狄仁傑的老婆王氏送來的,自己的夫人尤氏很喜歡跟王氏交往,覺得跟王氏交往之後呢,就能跟藍田侯家的虞氏勾連上,如果交情到了,尤氏也能在長安做一些小買賣可以很好的貼補家用。


    看到三個孩子捧著桂花糕吃的香甜,婁師德笑著摸摸孩子們的小腦瓜,就決定不理睬狄仁傑。


    自己有才幹,想要高官厚祿,可以憑本事拿到,沒必要早早成為太子的屬官,將自己一家人的生命拴在太子的褲襠裏,這實在是太不安穩了。


    他們李家有謀害太子的前科,不論太子現在如何受寵,都是不穩當的。


    想當年李承乾這個嫡子嫡孫都有被貶斥廢黜的一天,誰能保證當今太子李弘就沒有這麽一天呢?


    “不劃算啊——”婁師德拍拍自己的大肚皮,自言自語的道。


    拿定了主意,見三個孩子也吃完了糕餅,婁師德就拿出一些用過的紙張,讓孩子們用用毛筆在這些廢紙上胡亂畫,會不會認字不要緊,先跟筆墨紙硯親近親近。


    婁師德夫人尤氏喜滋滋的走了進來,見桌子上的盤子空了,就有些得意的對婁師德道:“夫君,藍田侯夫人虞氏說咱們原武縣的苧麻是一個好東西,還說長安很缺少這東西,希望能在原武縣置辦幾處作坊呢。”


    婁師德瞅瞅夫人那張激動地臉澹漠的道:“麻衣,麻繩,長安很缺少嗎?”


    尤氏見丈夫不怎麽高興,就連忙道:“人家看重的可不是什麽麻衣,麻繩,藍田侯夫人說了,苧麻葉子可以喂養豬,養羊,原武縣距離洛陽不遠,等洛陽成了東都,城裏就有很多的貴人,需要大量的肉食。


    到時候讓二弟,三弟他們召集鄉農們栽種苧麻,然後養豬,養羊,妾身還聽說,晉昌坊大食堂還要在洛陽開一家店,到了那時候,我們養的豬羊都可以賣給晉昌坊大食堂,隻要把豬羊養的幹淨,大食堂給的價格高著呢。”


    婁師德笑道:“這樣的大場麵可不是咱們家能置辦起來的。”


    尤氏攆雞一樣的把三個孩子攆出去,關上門,就一屁股坐在婁師德的腿上,在他耳邊吹著熱氣道:“藍田侯夫人說錢她們是不缺的,就是缺少幾個能在當地說得上話的人,到時候,侯府會派管事下去,按照曲江坊的模式在原武縣再弄一個養殖,養殖基地。”


    婁師德抱著妻子圓潤的身體,在她的屁股上拍一巴掌道:“你覺得咱們家在原武縣能說的上話?”


    尤氏將頭埋在婁師德的脖子裏吃吃笑道:“藍田侯夫人說的能說的上話的意思是跟鄉農說得上話,不是跟縣令說的上話。


    到時候啊,二弟,三弟加上我娘家的三個哥哥,一定能把這件事辦的妥妥的。”


    聽尤氏一番話,婁師德吃了一驚,連忙將老婆從懷裏推出去正色道:“你答應她們了?”


    尤氏被丈夫粗暴對待了,就有些委屈的道:“天大的好事呢……”


    婁師德臉色變幻了幾次之後,最終歎口氣道:“我如果進了東宮執役。你覺得如何?”


    尤氏呆滯一下,馬上喜笑顏開,將自己的粉臉貼在婁師德的胖臉上道:“這可是天大的福分。”


    婁師德道:“我若是庸才,這肯定是天大的福分,可惜你夫君胸有乾坤,這就不是什麽好事情了。


    】


    夫人啊,你不懂朝堂上的危險,你夫君如今是從八品的觀政監察虞侯,因為官職太小,朝堂上的所有風波都波及不到你夫君我。


    給我一些時間立下一些功勞,將官職升上去之後呢,也就算是有了一些見識,那時候也就有了一些自保之力。再看風向選擇。


    現在,隻要我進入東宮,首先,一個幸進的評價就逃不了,以後我們家就與東宮綁的死死地,一旦有變,定會遭受池魚之災。”


    尤氏不解的道:“那可是太子啊。”


    婁師德笑道:“就因為太子,我們家一旦與東宮有了關係,那麽,將直接麵對大唐朝的權力中樞。


    長孫氏那樣的皇家姻親都難逃劫難,更不要說我們家了,一件很小的錯誤,將會讓我們家死無葬身之地。”


    尤氏低聲道:“藍田侯夫人還說,苧麻根可以入藥,有補陰、安胎、治產前產後心煩,以及治疔瘡等作用。


    麻骨可作造紙,還可以在原武縣修建一座造紙作坊……”


    婁師德聽夫人這樣說,就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辦法讓夫人迴頭了。


    站起身披上衣衫,就準備出去。


    尤氏有些心虛的道:“夫君要出去?”


    婁師德點點頭道:“狄仁傑既然已經說動了你,那麽,原武縣那邊一定也收到了消息,二弟,三弟,以及你娘家的兄弟們一定是沒辦法拒絕的。


    既然人家已經把事情做到了這個地步,為夫就很想問問狄仁傑,我婁師德何德何能,可以讓他們願意付出如此大的代價,也要招攬我。”


    尤氏歡喜的給婁師德穿好衣衫,用手摸著丈夫的胖臉道:“我夫君一代人傑,怎麽就不配他們花費這麽些心思拉攏呢?”


    狄仁傑在大理寺公廨中聽聞婁師德來訪,就急匆匆的出門迎接,一見到婁師德,就拉住人家的胖手殷勤的道:“快快進來,喝罐罐茶。”


    婁師德瞅著身材同樣圓潤的狄仁傑道:“狄兄,您如今身居寺丞這樣的高位,為何還要花費那麽多的心思來招攬我這樣的一個小吏呢?”


    狄仁傑拉著婁師德進了公廨,笑吟吟的道:“以婁兄在這般人才,現在隻需要花一點小錢就能擁有,假以時日,我兄得遂衝天之誌,就算是金山銀海也不在我兄眼下。”


    婁師德接過狄仁傑遞過來的茶杯握在手中道:“狄兄高看婁師德了,就不怕婁師德愚癡庸呆不堪驅馳嗎?”


    狄仁傑笑道:“有人比婁兄自己還有信心。”


    婁師德道:“不知是那位大賢?”


    狄仁傑撇撇嘴道:“是一介武夫。”


    婁師德見狄仁傑不肯明說,就笑道:“千金馬骨不過如此,既然有大賢認定婁某才堪一用,那麽,婁某自然唯命是從。”


    “呀,婁兄先前不從,現在為何又願意來了呢?狄某以為,區區些許錢財還不足以讓婁兄該誌。”


    婁師德看著狄仁傑道:“過份的抬舉,如果不接受,將會招來災禍。”


    狄仁傑連忙道:“我等並非卑鄙小人!”


    婁師德哈哈大笑道:“昨日之聖人,今日之盜賊不過在一念之間,婁師德既然享用了胙肉,那就要做好給人當胙肉的準備。


    不過,進東宮可以,婁師德是一介小吏,卻不能以小吏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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