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哈的女兒小名叫做寒山兒。


    這個名字與雲瑾的美玉兒,雲錦的彩雲兒,雲鸞的小鳥兒一脈相承。


    小名是雲初起的,也是他這個當舅舅的權力。


    西域但凡是高一點山上都是白雪皚皚的,而西域給雲初的記憶,除過寒冷,便是鐵一般沉重的饑餓。


    有旱獺吃的時光畢竟是少數,吃很少的奶製品乃至草籽跟苔蘚才是日常。


    在西域的時候,塞來瑪跟娜哈兩個人的胃口總是填不滿,娜哈總是喊餓,於是,雲初不得不在食物極度不豐富的冬日裏一趟一趟的往外跑……


    春日裏的蚱蜢湖開湖的時間總是很晚,對於三尺厚的寒冰,年幼的雲初沒有任何辦法,哪怕他明知道隻要鑿開一個冰洞,就有吃不完的魚,他還是沒有辦法。


    也就是嚐試過之後,雲初才知曉,他用力開鑿了一整天,開出來的一個快兩尺深的冰洞,隻需要一個晚上,就會被湖麵上的寒風把別處的雪沫子吹過來,在寒霧的作用下在很短的時間裏,就會被填平,凍得更加結實。


    白茫茫的湖麵上,隻留下一個年幼的塞人裝束的小少年,將凍得幾乎沒有知覺的雙手插進褲襠裏,一邊蹦躂,一邊用唐人都聽不懂的唐話,咒罵周圍的一切。


    雲初從夢中醒來,看了一眼撅著屁.股趴在他跟虞修容之間睡覺的雲鸞,摸一下孩子的屁.股,果然,光溜溜的,看樣子這個孩子又尿床了,這才從裏間跑到他們床上睡覺。


    把雲鸞翻過來弄好,就被虞修容一把拉到她的被子裏去了。


    片刻功夫,她們母子就睡得沉了。


    看看沙漏,這個時間應該是他去羊圈看羊的時間,狼就是喜歡在這個時候來羊圈裏偷吃羊。


    沒了睡意,雲初就幹脆起身,推開門,就看到了院子裏鋪了一地的月光。


    再有兩天就是上元節,天上的月亮已經快要變圓了。


    見自己書房裏的燈亮著,雲初就來到了書房。


    進去之後,就看到李弘正坐在一個小凳子上,麵前擺著一個火盆,手裏拿著一塊木頭,正在用刀子削呢。


    木頭已經有大概的樣子了,似乎是一把小小的木刀。


    李弘見師父來了,就笑一下道:“天亮就要走了,娜哈說寒山兒喜歡刀子。”


    雲初點點頭,見旁邊還有一把已經削好的刀子,就拿了一柄木銼修整木刀,木刀的樣子很古怪,肥肥胖胖的,隱約有刀的樣子,就是圓咕隆咚的沒有啥邊角,很適合小孩子拿在手裏玩耍。


    “陛下的一隻眼睛出了問題。”


    雲初刻意將這個不好的消息說的很平淡。


    李弘抬起頭看著雲初道:“我知道,從上一次見父皇,父皇兩次沒有捉到巨熊的耳朵,我就知道。”


    雲初歎口氣道:“有什麽想法沒有?”


    李弘搖頭道:“沒有,等候父皇的安排,若是父皇願意將天下大事托付與我,我就接著,若是父皇有所擔憂,還想執掌天下,我就全力輔助父皇。”


    雲初吹掉木刀上的木屑道:“你父皇此生最大的功勳不是滅了遼東三國,趕跑了吐蕃諸部,而是生下了你。”


    李弘嘿嘿笑道:“都是師父教導的好。”


    雲初找來一塊糙布,繼續打磨刀子,口中卻道:“此次迴去,帶上李思。”


    李弘停下手裏的活計看著雲初道:“師父你在擔心什麽?”


    雲初沒有解釋,繼續道:“李思隨侍在你身側,但有衣食住行,待李思檢驗之後,你才能動。”


    李弘沒有迴答,隻是手上切削木頭的動作越發的快了。


    雲初又道:“梁英在風陵渡多年,他想去長安十六衛,被我阻斷了,前一段時間我去風陵渡看他,覺得他已經被磨練出來了,你可以用他,以及他帶來的一些人。”


    李弘同樣漫不經心的道:“蕭嗣業怎麽了?”


    雲初一邊摩擦著手裏的木刀,一邊道:“蕭嗣業送你師母她們迴來的時候,有人尾隨,人數不少於兩百。”


    李弘驚駭的道:“他出了問題?”


    雲初搖搖頭道:“如果有人尾隨其實也不算什麽大事,也怪不到蕭嗣業頭上去,問題是,蕭嗣業暗中見了那批人。”


    李弘很快安定下來,問道:“是誰的人?”


    雲初搖頭道:“我不想搞清楚這個問題,就讓殷二虎他們故意露麵驚走了這些人。”


    李弘道:“師父擔心是父皇或者母後的人手?”


    雲初道:“不管是誰的人,他們都沒有表露出太大的惡意,說是護送你師母她們迴長安也無不可,於是,我就認為此事到此為止。


    不過,蕭嗣業這個人很明顯是不能用了。


    給他一個不錯的前程,讓他離開東宮吧。”


    “師父覺得洛陽很危險嗎?”


    雲初點點頭道:“別看長安亂糟糟的,事實上,洛陽那邊才是真正的龍潭虎穴,你個人肩負著我們所有人的未來,所以,不論你如何小心都不為過。”


    李弘沉默片刻道:“我不相信父皇,母後會傷害我。”


    雲初聞言也沉默了許久,才對李弘道:“庶民李忠與宦官王伏勝以及李忠的太傅上官儀謀反……”


    李弘道:“李忠並非母後所出……”


    雲初又道:“顯慶三年,許王李孝薨了,年方十四歲,聽說是嘔血而死。”


    李弘道:“李孝自幼體弱多病。”


    雲初道:“杞王李上金坐罪澧州。”


    李弘道:“受他母親牽累罷了。”


    雲初道:“李素節降封鄱陽王,安置於袁州。”


    李弘道:“蕭淑妃禍亂內廷,李素節有此下場,父皇略顯寬容。”


    雲初點點頭道:“很好,以後也不要受這些事情影響。”


    李弘的眼神閃爍一下,終於還是問道:“弟子有一事一直想不通,李思……”


    雲初立刻打斷他的話道:“體弱多病,幾乎養不活,隻能托付給老神仙,老神仙知曉雲氏慣會養育小兒,自然就托付雲氏。”


    李弘皺眉道:“如此,師父以為張柬之與婁師德這兩人誰更適合擔任內衛之臣?”


    雲初毫不猶豫地道:“張柬之。”


    李弘道:“此人品德有瑕疵。”


    雲初笑道:“你在問我誰更適合擔任內衛之臣,我的迴答是張柬之。”


    李弘點點頭道:“內衛之臣,難道不該是忠誠第一嗎?”


    雲初笑道:“永遠都不要相信忠誠,這東西往往會隨著時間的推進而轉移,但是呢,利益不會,我當初掐斷了張柬之除太子之外,所有的上進之路,隻要離開太子,張柬之將死無葬身之地。”


    李弘又道:“假如許太傅要我做的事情與我心中所想相悖的時候,弟子該如何?”


    雲初瞅著李弘認真的道:“按照許敬宗所言行事,若有錯,族之!”


    李弘將手中已經削好的木刀遞給師父打磨,自己取過打磨好的木刀,開始認真的用綢布上光,忽然停下來道:“師父就永遠的留在長安了嗎?”


    雲初停下手裏的木銼道:“記住一件事,我若離開長安,將死無葬身之地。”


    “師父大材,卻自囚於一城……”


    “就因為是大材,才要量材取用,若是毫無顧忌地肆意妄為,那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我期望等我死後,你能來我墳前哭拜,希望死的時候,兒孫環繞在塌前,有一眾好友為我祈福送行,更有無數的普通人願意為我之死愴然涕下。


    如此,我便無愧於來這大唐走一遭。”


    李弘再次沉默,最後道:“師父今天說了很多的話。”


    雲初道:“因為等到天亮,我就啥話都不說了,也基本上算是完成了當你師父的所有責任。”


    雲初說完話,師徒二人,都很自然的閉上了嘴巴,開始忙碌手中的事情,等到雞鳴時分,兩人手中的肥胖木刀已經被打磨的油光發亮。


    雲初將手中的木刀遞給李弘道:“梁英,李思在灞橋等你。”


    李弘道:“梁英將替代蕭嗣業。”


    “你走的時候莫要打擾我。”


    李弘道:“我會翻牆離開。”


    雲初點點頭,就背著手離開了書房,迴臥房補覺去了。


    李弘離開書房,在門外伸了一個懶腰,抱著兩柄圓咕隆咚的木刀就去了娜哈的臥房。


    此時,娜哈母女正睡得昏天黑地的,李弘站在床榻邊上先是將兩柄木刀放在床頭,然後笑吟吟的撥弄一下寒山兒肉芽一般的腳趾,在哪哈的額頭親吻一下,想要轉身離開,卻又站在那裏看了這對母女良久。


    直到雞又開始叫的時候,才躡手躡腳的離開了臥房,小心的關上門,匆匆的穿過雲氏的後花園,在地上快走幾步,就踩踏著牆壁飛身上了院牆。


    院牆外是密密匝匝的黑甲武士,他們胯.下的戰馬在寒風中噴吐著粗壯的白汽。


    李弘裹上貂裘,輕聲吩咐一聲,這一隊黑色的鋼鐵洪流就開始慢慢的移動起來,等到離開晉昌坊,上了朱雀大街之後,隊伍的速度就提起來了,蹄聲如雷。


    李弘不知道的是,也有人跟他一樣,一夜未眠,見李弘的馬隊離開,憤憤的丟開手中的強弩,怒罵道:“私會情人,也帶著三千甲士,李弘,天下怎麽會有你這般昏聵的太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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