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裏,諸葛亮哪怕已經死了,都要用自己的死來算計司馬懿。


    這個故事聽起來一點都不波瀾壯闊,相反,人們還能從中品味到一絲絲的苦澀。


    人死了,就該被埋土地裏,永遠的安息,而不是還讓他繼續在人間苦勞。


    雲初相信,但凡諸葛亮有一星半點的辦法,他都不會用這個計謀的。


    同樣的事情落在李績身上也是一樣的。


    他但凡有一星半點的辦法可以保護瓦崗寨的匪徒子孫們,他也不會悲愴到利用傷寒這麽決絕的手段來模糊自己的死亡消息。


    不論是諸葛亮還是李績,如今都已經窮途末路了。


    智者,英雄的窮途末路往往能帶給人們更多的思考,以及懷念。


    上一次進驪山,雲初本可以戳穿這一幕的,最終,他還是心軟了,選擇狼狽逃遁來增加李績計謀的可信度。


    這一次,他再一次來到驪山,也沒有戳穿李績計謀的想法。


    他雖然這麽想,蘇定方,程咬金他們卻很擔心。


    這是一個兩難的場麵,所以,雲初準備用林長書來破局。


    都死吧,死光了,大家也就消停了。


    鄉勇們圍困驪山已經一個月了,在如此炎熱的天氣下,他們的食物應該已經耗盡了,林長書送一些食物跟水進去,應該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


    而現在,距離林長書送食物進去的時間已經兩天了。


    清晨時分,有很多很多的紅嘴烏鴉冒著被射殺的危險從外邊進入了驪山,烏鴉來的多了,老鷹也開始在驪山上空盤旋。


    紅嘴烏鴉最喜歡吃腐肉,老鷹也喜歡吃烏鴉這種體型比較大的鳥。


    一個簡單的食物循環連已經構成,那就證明,山裏麵的人正在迅速死亡,且無人收斂。


    長安的兵曹參軍的本事很大,雖然隻動用了六千七百名鄉勇,卻真的將驪山包圍的水泄不通,尤其是在訊息傳遞上更是有過人的本領,一方遇襲,馬上就會有八方來援救。


    雲初一直覺得這種本領不該是那個兵曹參軍該有的。


    可是呢,那個兵曹參軍發誓賭咒說一直都是他親自在指揮,雲初也就不好再說啥了,他甚至相信,就算他此刻將六千七百名鄉勇全部撤走,這位兵曹參軍一樣能憑借自己一個人,將驪山包圍的水泄不通。


    雲初吃晚飯的時候,一個泥猴一樣的女子衝進了他的帳篷,她似乎餓急眼了,一上來就抱著雲初的飯盤開始用髒手抓飯吃。


    至於帳篷外邊一大群追兵她是不理不睬的,刀子都丟掉了,隻顧著吃喝,可能光吃麵有些幹,她甚至端起雲初的湯盆,往嘴裏灌湯水。


    雲初沒有阻攔,而是笑吟吟地看著個肮髒的女人,任由她吃自己的,喝自己的。


    匆匆趕來的兵曹參軍從帳篷口看到這一幕,臉色難看至極,卻不敢輕易踏進雲初的帳篷。


    雲初見金媃茹喝完了湯,似乎依舊不解渴,就給她倒了滿滿一碗茶水。


    金媃茹也不客氣,端起碗就一飲而盡,用肮髒的袖子擦一把嘴對雲初道:“我三天沒怎麽喝水了。”


    雲初道:“那就不要喝太多,你剛才喝了一盆湯,一碗茶水足夠了。”


    金媃茹用手抓著麵條塞嘴裏,三兩下吃完,就仰麵朝天倒在羊毛毯子上道:“死了三十八個人,我才能進你的帳篷。”


    雲初笑道:“你早說啊,我早就派人把你接下來了。”


    金媃茹瞅著雲初道:“我如果自己不來,你會眼看著我病死在山上的。”


    雲初道:“不會的。”


    金媃茹撩一下自己雪白的長發露出那張沾染了許多汙泥的臉道:“會的,除非我能出現在你麵前,否則,你不會為我說一句話。”


    雲初笑道:“怎麽可能啊,我們是同窗來著。”


    金媃茹揮揮手道:“真正算起來,我應該是除過你老婆之外,給你帶來最大的利益的一個女人吧?你就不能看在這一點上,對我好一些?”


    雲初想了一下道:“也好,我保護你。”


    站在帳外的兵曹參軍道:“縣尊,此女子身染疫病……”


    雲初看一眼兵曹參軍手裏的橫刀道:“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兵曹參軍凜然道:“縣尊竟然……”


    不等他把話說完,金媃茹剛剛吃過的餐盤就唿嘯著飛向兵曹參軍,參軍奮力閃過,白色的餐盤從他脖頸旁飛過,篤的一聲就斬斷了帳外一顆碗口粗的樹。


    隨著那棵樹吱呀倒下,雲初瞅著兵曹參軍森然道:“你還想說什麽?”


    兵曹參軍死裏逃生,卻並沒有膽怯,依舊看著雲初道:“縣尊要殺我,就不怕鑄成大錯嗎?”


    金媃茹歡喜的趴在雲初腳下,扭身看著兵曹參軍道:“傻子,還看不出來嗎,君侯喜歡我。”


    兵曹參軍聞言,怒吼一聲,就提著刀子走了。


    金媃茹搖搖雲初的腿道:“你是不是喜歡我呀?”


    雲初歎口氣道:“殺千刀的才會喜歡你,好了,人家說的不錯,你至少要殺一下毒。”


    說罷,就讓門外的護衛找來一個木桶,他親自將抱著他小腿的金媃茹丟進木桶,往裏麵倒了足足兩大壇子殺毒藥,聽著金媃茹被烈酒蟄的大喊大叫,他丟下一身自己的衣衫,就離開了大帳。


    出來之後,雲初就發現有很多黑衣人正在向驪山快速的進發。


    跟雲初很熟悉的民壯頭子靠過來道:“縣尊,兵曹參軍帶人殺上山了,不過,他沒有縣尊的手令,我們沒有聽他的。”


    雲初點點頭道:”很好,等這些人辦完事從驪山出來,我們就給驪山過一遍山火,徹底的給這座山消消毒。“


    一看就不是啥好東西的民壯頭子再湊近一下,低聲對雲初道:“縣尊,進山的人都會沾染疫病,不如……”


    雲初斜睨一眼這個跟隨自己西域,遼東滿世界跑專門給他幹髒活的的民壯頭子道:“你以為這裏是大行城?


    老子現在隻想讓大家夥都平平安安的過日子,不想把這裏弄成屠宰場,就按照我說的辦,那些人出來了,要剃毛,過水,消毒,圈養上一個月沒病再放掉。”


    民壯頭子耳邊聽著金媃茹的咒罵聲,一臉淫笑的道:“縣尊且去休息,屬下一定把事情辦的妥妥貼貼。”


    雲初點點頭,就再一次進了帳篷。


    用高度烈酒泡澡對女性非常的不友好,不過,這樣殺毒的效率會很高,金媃茹也不是一般女子,硬是在烈酒中將自己浸泡了一柱香的功夫之後,才猛地跳出來,整個人已經醉醺醺的。


    即便是如此,這個女人依舊搖搖晃晃的來到帳篷角落裏,找了一處柔軟幹淨的地方,倒頭就睡。


    一身重孝的李承修隨著老何等一幹醫療組從山上下來了,他的精神看起來非常的糟糕,一個月不見,兩腮的肉都陷下去了,眼神渙散不說,見到雲初就撲倒在地大哭道:“師父,我阿耶去了。”


    雲初沒有理睬李承修,隻是把目光落在同樣落魄的老何身上。


    老何道:“英公已經裝殮完畢,由家仆護送徑直陪葬昭陵,英公有遺言,因為罹患疫病,一切從簡,棺木進入墓穴之後,即可放下斷龍石。”


    雲初道:“不用禮部主持葬禮嗎?”


    老何道:“英公說後事盡數托福蘇公,程公。”


    雲初又道:“誰為英公更衣入殮?”


    老何道:“兩個追隨英公多年的老仆。”


    雲初皺眉道:“英公葬禮怎可如此簡慢?”


    老何道:“英公留下話說,生有時,死有地,已經是大幸,餘者,不過取悅外人而已。”


    雲初正準備再問問的時候,卻發現一隊白衣人出現在山上,在他們的隊伍中,有一個巨大的棺槨被一輛戰車拉著,正緩緩下來。


    就在隊伍兩側,還有很多人正在奮力的殺向棺槨,卻被黑衣人阻攔,靠近不得。


    眼看著棺槨從山口出來上了大路,手持哭喪棒的程咬金森然看著站在路中間的雲初道:“你也想打開棺槨看老李是不是真的死掉了?”


    雲初雙膝跪地,朝程咬金身後的棺槨連拜三次,而後起身對程咬金道:“這根哭喪棒應該交付承修手裏。”


    程咬金道:“他不配,英公府一眾都不過是碌碌無為之輩,無一人配為英公執棒。”


    雲初攤開手道:“我來吧。”


    另一邊的蘇定方冷笑道:“你不配。”


    雲初聞言,就走到路邊,朝巨大的黑色棺槨插手道:“英公走好。”


    程咬金譏諷的道:“怎麽,你不攔路了?”


    雲初搖搖頭道:“我一心隻希望英公一路走好。”


    程咬金哈哈大笑道:“這就是一座空棺。”說罷,還用手敲得梆梆響:“你不準備打開看看?還有英公留下的無數金銀財寶,兵書戰策,你就不想要嗎?”


    雲初再次施禮道:“英公一路走好。”


    蘇定方瞅著雲初道:“若你對英公還有一絲敬意,就燒了這座山吧。”


    雲初指著山上酣戰的那群人道:“他們怎麽辦?”


    蘇定方大笑道:“大將死,山陵崩,戰卒景從,有何不妥?”


    雲初搖頭道:“我覺得可能有人不願意。”


    程咬金笑得跟貓頭鷹一樣,等他笑聲落下,驪山腳下火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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