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發生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雲初期待這場大雪崩已經很長時間了。


    槍杆子裏出政權這句話,在雲初以前的那個時代裏是至理名言。


    放到大唐也一樣有效。


    這就是至理名言的本事,上可追溯到五千年前,下可沉澱到萬年後。


    以前,晉昌坊每逢將士遠征大勝或者大敗歸來,都會給將士們準備一頓豐盛可口的食物,還會有坊民自發的載歌載舞恭迎。


    從那個時候,雲初就已經在覬覦大唐的武裝力量了。


    隻不過才做了幾年,就被李績等人察覺其中的不妥之處,最後胎死腹中。


    以前,觸碰兵權很容易死人。


    現在,李績死了,李治病重,朝堂上的人都忙著瓜分權力呢,雲初準備再次祭出軍民同心這一超級法寶。


    至少要讓這些來自天南海北的府兵們知曉,長安人最愛府兵。


    世上最恐怖的災難是兵災。


    如果說其餘的災難還有抵抗的辦法,遇到兵災之後,赤地千裏都是輕的。


    迴萬年縣衙門的時候,盧照鄰跟楊炯沒有跟上來,雲初就非常愉快的在自己的官廨裏喝茶看書。


    快到傍晚的時候主簿魯繡迴來了,一進門就興奮的對雲初說他是如何帶著百姓們給金吾衛們送飯的,金吾衛將士們是如何心懷感激的吃了他們帶去的飯食,用了他們帶去的毯子禦寒,並且一再的向他們保證,會乖乖的聽上官的話,保證不出亂子。


    “十六衛,八萬兵馬,你要是有本事將每一個衛的將士都安撫到,本官就敢開放長安宵禁,讓長安恢複日常。”


    雲初對於魯繡激動的模樣假裝看不到,反而對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縣尊,耗費太大了……”魯繡被雲初的要求嚇了一跳,最後尷尬的道。


    見這位皇帝心腹起了畏難的心思,雲初就鼓勵道:“以後不要自己為難自己,要集思廣益才好,要相信自己的部下,他們能在長安任職這麽多年,自然有過人之處。”


    魯繡點點頭,施禮之後退出雲初的官廨,關好房門,就去召集幕僚們開會去了。


    雲初拿起放在火爐蓋子上的饅頭,饅頭的底部已經烤的焦黃,掰下來就著茶水慢慢的吃著,等烤的焦黃的外皮吃完,就重新把饅頭放在火上烤,這樣烤一層,吃一層,最終,整個饅頭都會以最美味的姿態進入他的肚子。


    李慎喝了好多好多的酒,卻發現自己越喝越是清醒,看一眼糾纏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們,他推開窗戶,旋即,寒冷的空氣瞬間就充滿房間。


    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長安城不多的城牆上方寒霧湧動,像是要吞噬掉整座城池。


    那其實就不是寒霧,是百姓家生火做飯冒出來的炊煙。


    原本想著醉死的李慎,這一刻也不知道那裏來的怒火,導致他撕心裂肺的大吼一聲——滾!


    聲音太大了,即便是喝醉的人都被嚇得醒過來了,一群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就狼狽逃竄出門。


    李慎從地上撿起一個酒壺,搖晃一下發現裏麵還有酒,就嘴對嘴的一口喝幹,甩掉酒壺,從地上找到一麵琵琶,抱在懷裏,叮咚叮咚的彈奏起來。


    一群青衣小帽的小吏從門外走進來,也不打擾李慎,隻是將昨晚吃剩下的酒肉往一個竹筐裏裝。


    昨晚的宴席非常的豐盛,雞鴨魚肉樣樣不缺,那些人酒客們昨晚並未吃掉多少,整隻整隻的雞鴨還有不少,大塊的肴肉更是被推翻倒在地毯上。


    “這裏還有甜瓜……”


    一個小吏對同伴道。


    “要不我們吃了吧。”


    隨即,那兩個小吏就坐在地毯上分食甜瓜。


    李慎放下琵琶找了半壺酒遞給小吏。


    啃完甜瓜的小吏,將汁水淋漓的手在地毯上擦拭一下就接過來,把酒壺裏的酒水倒進一個酒壇裏。


    三個人幹活明顯要比兩個人快,很快,三人,就把碩大的大廳裏的食物酒水全部收集到了一起。


    見那兩個小吏抬著筐子要走,李慎道:“你們不來抓我嗎?”


    小吏瞅著李慎搖頭道:“我們收集這些殘羹剩炙是要送去大食堂製作成大鍋菜勞軍的。”


    李慎皺眉道:“勞軍?”


    小吏道:“是啊。”


    “用這些殘羹剩炙?”


    “都是好東西,這裏麵有不少雞鴨魚肉呢,隻要拿迴去跟醃菜啥的燴一下,就是一頓好吃食。油水也足,比府兵們吃的豬食好多了。”


    “府兵沒有飯吃?”


    “正在整頓門呢,好多上官都被百騎司的人給殺了,抓了,一大群府兵沒人管,縣尊命夥頭軍去煮飯,百騎司不讓,我們主簿就發動百姓給府兵們捐贈吃食,我們兄弟覺得百姓家捐贈的吃食隻有米麵,就想著來這裏給他們多搜刮一些油水。”


    聽聞百騎司的人在忙著殺十六衛的軍官,李慎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顫聲道:“百騎司沒有去別的地方抓人?”


    小吏道:“皇城裏殺的血流成河的,哪有功夫管外邊。”


    李慎從懷裏掏出一把金瓜子遞給小吏道:“皇城外誰在管?”


    小吏拿著金瓜子呆滯的道:“自然是我家縣尊。”


    李慎聞言,立刻就把錢袋從袖子裏的摸出來全放在小吏手上道:“你家縣尊在哪裏?”


    小吏歡喜的道:“在縣衙。”


    看著兩個小吏歡天喜地的走了,李慎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痛的他慘叫一聲,然後就抱起琵琶抽風一樣的彈奏起來,曲不成調,隻為發泄。


    直到兩個頭戴黑色高冠,身披猩紅色鬥篷,腰垮橫刀的百騎司進入李慎眼簾,他手裏的琵琶這才無力的從手裏滑落,發出一聲悶響……


    百騎司的人走了,臉色煞白的李慎跌坐在地毯上,從地上摸到一個酒壺,想要喝口酒壓壓驚,卻不料這個酒壺裏的酒水已經被那兩個小吏倒光了。


    癱坐在地上的李慎過了半晌才喃喃自語的道:“如此說來,本王被百騎司勒索了?”


    直到天黑,雲初都沒有離開自己的官廨,事態緊急,他沒有卸甲,就這樣枯坐在官廨裏,哪裏都沒有去,也沒有見任何人。


    事實上,在這一夜裏,有很多人離開了長安城,他們抬著各種吃食,帶著各種禦寒東西,進入了十六衛的營地。


    清晨時分,雍王賢來到了萬年縣衙門來找雲初。


    一見到雲初就道:“做好防範十六衛的準備了嗎?”


    雲初抬頭看一眼雍王賢道:“現在才想起這件事嗎?”


    雍王賢焦急的道:“第四天了,我以為一天就足夠了。”


    雲初道:“十六衛的府兵都是忠貞之士,全部安守在自己的營寨中,未曾禍亂長安。”


    雍王賢聽到此事之後楞了一下,瞅著雲初道:“你安撫的?”


    雲初搖頭道:“陛下給我派來了一個頂用的主簿。看樣子陛下對你有別的吩咐?”


    雍王賢點點頭道:“三日內不準我離開府邸,今天是第四日。”


    雲初聞言怵然一驚,看著雍王賢想要說話,最終嘴巴翕張兩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等張甲進來送水的時候,雲初問道:“長安周邊的情況如何了?”


    張甲見縣尊是當著雍王賢的麵問的,隨即顫聲道:“小的派出的十六枝探馬,隻迴來了一處,他說灞橋對岸有府兵。”


    雲初揮手讓張甲退下,一邊卸甲一邊對顫抖的如同風中寒葉一般的雍王賢道:“感覺如何?”


    雍王賢道:“父皇連我……”


    雲初將甲胄掛在架子上,對雍王賢道:“迴你的王府睡大覺吧,我也準備迴家睡覺了。”


    雍王賢道:“我啥都不知道,隻知道一點,在你迴來之前,長安十六衛的火器被兵部以更新換代的名義全部收走,我還聽說,長安十六衛在秋日演兵所消耗的各種軍械夜沒有補齊。


    就連軍中糧秣應期也隻有五日。”


    雲初歎息一聲道:“你應該告訴我的。”


    雍王賢道:“此乃軍中絕密,怎可輕易泄露?”


    雲初搖搖頭道:“我一直以為長安十六衛的統軍大將是左武衛大將軍何琪,沒想到竟然是你。”


    雍王賢長歎一聲,有些疲憊的對雲初道:“本王迴去休憩了。”


    雲初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雍王賢才走,張甲再一次進來道:“關中十六州的府兵就在長安周圍。”


    雲初點點頭表示知曉了,讓張甲離開。


    此時此刻,他心中所有的謎團都已經徹底的解開了。


    皇帝在發動洛陽血夜的那一刻,長安血夜就已經早就準備好了,不同於洛陽血夜的緊迫性,長安這邊的清洗要顯得隱秘的多。


    洛陽在長安的東邊,九成宮在長安的西邊,皇帝從東都洛陽抵達九成宮其實是要路過長安的,而身為長安留守的雲初卻從未聽到皇帝駕臨長安的消息。


    等皇帝入駐九成宮的旨意傳來長安,雲初才知道皇帝已經身在九成宮。


    這就說明,皇帝路過長安而不入!


    他是秘密抵達九成宮的。


    九成宮距離長安三百裏!


    這個距離正好是一路總管的行轅與前鋒營之間的距離,是一個很安全的戰爭距離。


    輕率的皇帝鋤奸旨意,周興,瑞春輕率的鋤奸行動,目的不過是撩撥長安所有心懷不軌者的心。


    雲初心底冰涼一片,背脊上的冷汗卻涔涔而下。


    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隻要雪花會動,就會葬身在這次的大雪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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