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可以很快迴到長安去四門學上學了,這是好事。


    方正也馬上就要去於闐那座破壞的不太嚴重的城市裏擔任他的從七品屯監了。


    何遠山死了,他的兒子卻有資格繼承他的事業了,還能在墓碑上寫上自己的官名——宣節副尉,如果再不要臉一點,還可以給自己升一級,寫上武騎尉這樣的官職,朝廷是不會追究的,畢竟,人已經死了,該給的顏麵還是要給的。


    死掉的人都覺得自己不虧,活著的人也覺得自己不虧,這就是大關令衙門直到現在依舊可以喜氣洋洋,而不至於愁雲慘淡的底氣。


    雲初甚至相信,就算是何遠山,劉雄他們的鬼魂就在這裏,也會衷心的為方正跟雲初兩人祝賀。


    方正殺了一個迴馬槍重新當上了龜茲的大關令,就等著梁建方把處月部的突厥人殺光之後,就去於闐上任。


    雲初在大關令衙門裏的差事給革除了,隻好以從八品的司醫去梁建方軍中醫正處報道。


    在走之前,雲初跟方正兩人又去了一趟桑林地,把何遠山他們埋起來的金子都給挖出來了。


    準備讓方正把這些沙金全部鑄造成各種平凡的器物,等雲初迴長安的時候一起帶迴去,交給他們的家人。


    不論是雲初,還是方正都沒有打這些金子的意思,以方正的話來說,這哪裏是他娘的金子啊,是人命,咬一口都會流血,這種金子,除過何遠山他們的家眷用了不招鬼魂,如果別人用了,說不定就會有報應!


    沒錯,就是報應這兩個字。


    如今,這兩個字在大唐非常的盛行,東晉慧遠大師重新整理架構報應體係之後,如今,終於在大唐開了花,而慧遠大師創建的淨土宗,也成了大唐最主要的佛門認知。


    關於雲初所知道的淨土宗學問,不是來自以前,也不是來自於老猴子,他是從大關令文書上得來的。


    大唐官吏們也有思想教育,也有英雄模範,喚起官員的羞恥心,以及榮譽感,也是公文中很重要的一個環節。


    就是稍微有些隱晦,不像後世那樣大張旗鼓的令人覺得羞恥。


    大關令衙門這邊的事物已經徹底的處理完畢了,雲初接下來就是要迴到太醫署醫正那裏進行職務報備,報備完畢之後就可以暫時停止公務,拿著方正給的四門學入學通知迴長安上學去。


    方正待雲初真的很夠意思,不但花了兩萬錢買下了雲初雜七雜八弄來的藥材,還給他提供了二十頭駱駝。


    還不斷地囑咐雲初,隻要有撈錢的機會,就萬萬不可錯過,一旦迴到長安,腳步動一動就要花錢不說,那裏還沒有西域這麽寬鬆的撈錢渠道。


    隻有把本錢弄得足足的,才能真正享受到長安的好處,如果沒錢,留在長安就是受罪,還不如待在西域來的舒坦。


    離開龜茲的時候,雲初其實不想迴頭看的。


    可是,在離開龜茲城門之後,他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這座殘破的城,以及站在城門上的方正。


    在這短短的兩個半月的時間裏,有的人升官了,有的人戰死了,有的人要離開了,有的人留了下來。


    隻有這座城除過變得破敗一些,好像也沒有什麽可以讓人記憶猶新的變化。


    剛剛經曆了一場惡戰的戰場,如今是這片大地上最安全的所在,別說強盜一類的東西,就連野獸也不肯輕易進入這片食物奇多的地方。


    一頭正在空中盤旋準備伺機吃一口腐肉的兀鷲,“呱”的慘叫一聲從半空中栽下來。


    雲初收起弓,扯動韁繩騎著馬帶著駱駝隊繼續向牢山進發。


    唐人來到西域之後,都有給地方起名字的習慣,就像雲初給那座湖起名草蜢湖一樣,牢山這個名字是梁建方給起的。


    之所以起名牢山,是因為,他已經把處月部的突厥人圍困在這座孤山上了。


    根據雲初從方正那裏得到的內部消息來看,梁建方沒有放過這些突厥人的打算。


    當然,方正的消息一定來自於他的某一個姐夫,可信度非常非常的高。


    雲初不知道那座山上有沒有水,不過,大概率是沒有的,聽說好幾萬突厥人被圍困在那座孤山上,在過去的半個月的時間裏,也不知道他們得日子該怎麽過。


    雲初騎乘的那匹母馬的性格不太好,在路過被雲初射落的那隻兀鷲的時候,毫不猶豫的用蹄子踩踏了上去,踩得腸破肚流的套在腳上,這讓母馬很不滿,抖動一下蹄子,就甩到駱駝腳下,然後,駱駝撐開的巨大腳掌就把那隻兀鷲踩成了肉餅。


    走了整整兩天兩夜,雲初終於在第三天清晨的時候看到了孤立在戈壁灘上的牢山。


    此時,一棵樹都沒有的牢山上冒著濃濃的黑煙,看樣子突厥人並沒有投降。


    雲初不知道這些突厥人為什麽還要堅持,七月底的戈壁灘上烈日炎炎,人在沒有水的狀況下活過三天都難,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堅持了十六天的。


    死不投降的原因隻有一個——梁建方開出來的投降條件讓這些突厥人覺得還是戰死比較舒服。


    對於處月部現在的下場,雲初是一點同情的意思都沒有,本來他帶著處月部好好地在天山南麓肥美的草場上放羊,牧馬,養牛,喂駱駝堪稱美差。


    隻需要每年給駐守在於闐的安西軍長史陸大可繳納羊五千,牛五百,馬三百,駱駝一百就能美滋滋的帶著自己的處月部在安西軍的保護下過著美美的日子。


    偏偏他腦袋抽風了要跟著阿史那賀魯那個亂臣賊子造反,還把陸大可派去的招慰使者單道惠給殺了。


    原本這隻是安西軍內部的事情,長史陸大可已經聯絡了處月部的自己人,準備把朱邪孤注這個頭人給殺掉,砍下腦袋送給遠在長安的皇帝就能交差。


    事情都已經談的差不多了,利益分配也早就商量好了,結果——到處尋找阿史那賀魯決戰的弓月道行軍總管梁建方聽聞了此事,處月部想要投降都不成了。


    三萬府兵出關,如果沒有殺幾個敵人,沒有一些敵人的頭顱來彰顯軍功,這是梁建方萬萬不能容忍的。


    原本在梁建方的計劃中,利用處月部當陷阱,引誘阿史那賀魯全軍跟進,好讓他一戰解決掉所有的事情。


    結果,賠上了一座龜茲城,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之後,阿史那賀魯在聽說處月部被包圍之後,就連夜拔營跑了,半個月的時間足夠人家跑一千裏地的。


    雲初報名進入了輜重營,第一時間就見到了自己的直屬長官何炳書何醫正。


    這是年紀超過四十歲的老醫生,大唐人的麵相一般都老,尤其是在留了一下巴的半尺長的胡須之後,說他有六十歲雲初也是相信的。


    兩鬢斑白,十根手指細長,指甲粉白,頭發雖然斑白卻營養充足且幹淨,僅僅是這一雙手,就讓雲初對這位老郎中充滿了敬意,至少,人家真的有當醫生的樣子。


    幹淨!本身就是醫生的最初形態。


    傳說中那些邋遢肮髒不修邊幅的老頭子突然跳出來將一個瀕臨死亡的人救活,然後宣稱自己是蓋世名醫的故事,雲初從來都不相信。


    果然,隨著何醫正進入二堂,這裏同樣有好幾個身高八尺,腰圍也差不多是八尺的壯漢童子在煎藥,撿藥,人人都很忙碌。


    雲初不明白郎中家的藥童為什麽都是這種體型的,而不是像那些富貴人家的童子,一個個唇紅齒白,體態嬌柔的跟女人一樣。


    等他看到一個童子背著一個傷號,胳膊底下還夾著兩個傷號從外邊走進來的時候,他算是明白了一些。


    郎中家的童子不但要負責搬運傷患,還要時不時地跟著郎中進山采藥,還要保護郎中的生命安全。


    既然有這麽多的職責,那些隻適合給讀書人暖被窩的童子自然就不合適了。


    偌大的一個中庭,藥香四溢,地麵上不見半點灰塵,最重要的是空氣中還有一股子淡淡的酸味,這裏的房間應該都被柳枝水跟醋熏蒸過。


    從一見麵,何醫正就沒有跟雲初說一句話,臉上帶著行家特有的傲慢,隻是示意雲初跟他走。


    等雲初看到赤身裸體躺在一塊麻布單子上的丁大有,再看看他身體上魚鱗一般密集的傷口,這才明白這位驕傲的醫正為何會帶他進來。


    受了如此沉重的傷,丁大有還是表現得非常淡然,見雲初在看他的傷口,就揮揮手道:“撞在突厥人設置的刀網上了,快點給我縫好。”


    丁大有身上的傷口很新鮮,翻卷的皮肉被清洗幹淨之後呈健康的粉紅色,很適合立刻進行縫合。


    何醫正就冷眼旁觀,依舊不發一言。


    直到雲初取出自己特製的彎針,接著取出一個不大的葫蘆,葫蘆裏裝的是柳枝水,雲初用一根小小的鐵鉤子從柳枝水裏撈出來一截絲線,裝在彎針上,就開始為丁大有縫補傷口。


    丁大有身上的傷口太多了,雲初從中午時分開始縫製,等他縫製完畢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有些傷口比較深,需要縫製兩層以上。


    等雲初幹完活,何醫正扒拉一下雲初特意留在外邊的線頭道:“這是為了好拆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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