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興衝衝的帶著娜哈鑽進那座看起來完全就是旅店的精舍。


    一盞茶的功夫過後,兄妹倆又一臉晦氣的離開了精舍,人家說,從未見過像雲初這麽小的官,來長安就住這麽高級的客舍的。


    還熱心的給雲初兄妹指點了去大車店的路徑,夥計的態度無可挑剔,就是讓雲初很想抽出馬包裏的棒球棍在夥計皮笑肉不笑的臉上來一棒子。


    雲初隻是想想,娜哈卻早就抽出自己的小號棒球棍在夥計的小腿骨上狠狠地來了一棒子。


    眼看著夥計就要倒地開始嚎叫,雲初上前一把卸掉了夥計的下巴,還貼心的把他靠在一張長條凳上,不等客舍裏其他的人反應過來,兄妹倆以及一頭狐假虎威的猞猁撒腿就跑。


    馬車走在足足有十六車道寬的朱雀大街上,此時,雲初跟娜哈一樣都是滿腹的牢騷。


    但凡是雲初能看上的客舍,人家全部都不招待,但凡是允許雲初他們兄妹居住的客舍,雲初沒有看上一個。


    這讓雲初感覺倍加孤單。


    一個馬車裏拖著足足兩千兩黃金的客人,在偌大的長安居然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休憩之所。


    雲初還發現,拒絕他們兄妹入住的客舍大多在朱雀街的北麵,而歡迎他們兄妹入住的客舍則大多在朱雀大街的南邊。


    北麵的房子大多是青磚房,高大,威嚴,南邊的房子大多是土坯房,低矮而破舊。


    也不是沒有豪華的客舍,雅居歡迎雲初這樣的黑臉佳公子入住,隻是,雲初瞅瞅樓上含羞帶怯的一大群美人站在窗前向他招手的樣子,雲初就明白,自己不小心帶著娜哈鑽進了大唐男人的銷金窟——平康坊。


    迴頭看看娜哈一臉羨慕的樣子,雲初就在娜哈的腦袋上抽了一巴掌,低著頭趕著馬車快速離開了這個可怕的地方,就是那些美人用長安話向他問好的聲音,老師留在他的腦子裏久久不去。


    離開平康坊,娜哈見沒有人注意他們兄妹,就低聲咆哮著道:“我剛才看了,那座客舍很幹淨,那些女人身上的衣衫不但幹淨還好看,你為什麽不帶我進去?”


    雲初瞅了娜哈一眼道:“你以後要是敢去這個地方,我一定會把你的腿打折。”


    娜哈委屈的瞅著雲初道:“那地方不好嗎?”


    雲初搖搖頭道:“不好,尤其對女孩子來說是最糟糕的地方。”


    說話的功夫,雲初把手裏的長鞭子猛地向後一甩,他親手編織的馬鞭帶著破風聲不知道抽打在一個什麽東西上麵,發出“噗”的一聲響,緊接著,一個男子抱著腦袋倒在地上死命的嚎叫起來。


    雲初沒有停下馬車,繼續向前,剛才那人不過是一個對他馬車裏裝的東西非常感興趣的小偷。


    雲初下手很重,再加上玩鞭子是他在西域的生活,工作,因此,這一鞭子下去,雲初相信,應該抽碎了那個小賊的鼻梁。


    長安人有一點很好,喜歡看熱鬧卻不願意管閑事,被雲初抽鞭子的那個小賊這時候已經痛的昏厥過去了,眾人指指點點,卻沒有人熱心的報官,或者攔住他們的馬車。


    馬車最終從西市的左門出來了,兄妹兩個沒有在西市上多如牛毛的食肆裏用餐,更沒有在滿是胡姬的酒館裏喝酒。


    原本雲初看到了賣胡餅的,看著熱氣騰騰的胡餅被胡人從爐灶裏拿出來,本來想買幾個果腹,隻是在看到胡人指甲縫裏黑乎乎的油泥,以及堆放胡餅的麻布比娜哈給大肥洗澡的麻布還要破舊,不論是雲初,還是娜哈,都主動放棄了熱騰騰,香唿唿的芝麻胡餅。


    買羊肉湯的店鋪,兄妹兩個還沒有進去,就被巨大的膻氣給熏得抱頭鼠竄。


    賣羊雜的將羊雜弄得堆積如山,雲初卻從稠了吧唧的羊湯裏看到了一粒羊糞在湯裏載沉載浮的頗為悠哉。


    雲初相信自己不會看錯的,畢竟,他出生不久,就跟隨著塞來瑪放羊,對這東西的濕潤,幹燥,水煮,日曬的模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肥瘦相間的豕肉雲初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畢竟,這個豕的主食,真的是屎。


    一個漂亮的唐人女子將袖子掛在袖鉤上,露出兩條白生生的手臂,正在用一柄鋒利至極的小刀在頃刻之間就把一條河魚切成蟬翼一般的薄片,當這些雪白的魚肉被擺在盤子上的時候,殘存的魚頭似乎還活著,嘴巴一張一合,鰓一張一翕。


    雲初知道這叫做飛刀魚膾,是配上辣芥,醬吃的一種食物,那個女人看起來很幹淨,擺盤也漂亮,店鋪裏坐著的客人看起來也文質彬彬的很有禮貌。


    但是呢,雲初寧可吃經過高溫炮製的旱獺,也不敢帶著娜哈吃這種動不動就能讓人患上大肚子病的飛刀魚膾。


    長安市上的黃米甑糕真的有很多,看過賣黃米甑糕的人之後,兄妹倆頓時就沒有了食欲,說真的,這裏賣甑糕的人,沒有一個能與玉門關口賣甑糕的那個小吏可以相提並論。


    難怪人家說用了程氏的黃米,李氏的大棗,尉遲氏的江米,這是真正的貨真價實的好東西。


    街道上賣的所有點心,看起來都幹了吧唧的,讓人毫無食欲,尤其是長安人還喜歡在點心上放一點黑乎乎的桂花醬,這讓雲初兄妹更加懷疑這些東西吃了是否會拉肚子。


    已經入冬,長安市上的賣柿子的多如牛毛,柿子很不錯,被霜打過,糖粉慢慢的滲出來在柿子表麵形成了一層糖霜。


    兄妹兩個隻敢賣兩個來吃,空肚子吃柿子吃的多了,。肚子會很痛。


    宴賓樓夥計看到雲初兄妹兩個白眼看青天不招待。


    同心閣夥計看到雲初兄妹積極的邀請他們去隔壁自家開的可以坐在街上吃的暖心居。


    兄妹兩人的馬車還沒有完全停下來,古琴台的夥計就要他們滾,不滾的話,就抽出唐刀就要殺他們的挽馬……


    路過菊花台的時候雲初沒有停步,路過忘情川的時候雲初還是沒有停步,以至於再路過梅香樓的時候,哪哈往嘴裏填了一口哥哥炒製的牛油炒麵,被幹炒麵噎住了,伸長了脖子一口氣喝了半瓶水,這才沒被活活噎死。


    雲初很是欣慰,自己終究把娜哈講衛生的習慣給養出來了。


    想想也是啊,即便是在西域,雲初家吃燒旱獺的羊皮上都不能沾染一點灰塵,娜哈即便是再饑餓,飯前必須洗手的道理這孩子很久以前就知曉了。


    即便是長安,符合雲初跟娜哈衛生習慣的地方也少的可憐。


    或許朱雀大街北麵的那些豪宅裏,那些華麗的食肆裏有很多,很多符合雲初衛生習慣的地方,隻是,那地方不屬於他們。


    娜哈開始懷念在城門口遇見的那個賣葫蘆雞的人,可惜,他們兄妹走了一路,再也沒有遇到那個愛幹淨的小商販。


    人總是在做選擇的時候覺得後麵的會更好,現在想起來,被娜哈敲了小腿骨,還被雲初卸掉下巴的那個夥計跟後邊的這些夥計比起來,還算是一個不錯的人。


    想起那個可憐的夥計,不論是雲初還是娜哈,都有些內疚。


    在長安城裏餓著肚子轉悠了一整天,耳聽著承天門的鼓聲已經響起,再不找到住宿的地方,他們兄妹就要以違反宵禁的罪名被坊市裏的不良人,左右金吾衛捉住毆打二十大板。


    雲初趕著馬車進入晉昌坊大門的時候,三百聲盡街鼓已經響了兩百聲有餘。


    晉昌坊的坊長正在用一種難以言說的目光看著他們,就像是在看兩個賊偷。


    迴到雲氏大宅裏,兄妹兩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們決定今晚寧願在自家院子裏搭帳篷,也絕對不出這個大門了。


    雲氏大宅裏人滿為患,雲初不明白崔氏是從哪裏弄來這麽多的男男女女在幫他們家收拾屋子。


    崔氏坐在二進大堂的台階上,正在就著涼水啃胡餅,見郎君跟小娘子迴來了,就詫異的迎接了上去。


    “郎君,小娘子為何還沒有進入客棧休憩呢?”


    雲初攤攤手道:“我們看上的,人家不允許我們進去,我們不想進去的人家都歡迎我們。


    崔娘子,你既然久居長安,你說說,這是為何?”


    崔娘子深深的看了雲初一眼道:“在長安,要嘛成為人上人,要嘛就得認命,沒有中間這條路讓郎君挑選。”


    雲初喟歎一聲道:“不來長安不知道自家官小,不來長安,不知道自家錢少。”


    崔娘子笑道:“正是此理,妾身相信,以郎君大才,飛黃騰達之日不遠矣。”


    雲初點點頭道:“這一點你沒有說錯,我也是這麽想的。


    今晚我們在家裏搭建帳篷睡覺,幸好露營的東西沒有丟掉,否則,今晚可就難過嘍。”


    “我要吃羊肉臊子麵,吃了再睡,要不然我就不洗澡。”娜哈不想再幹吞牛油炒麵了。


    雲初瞅著自家井水裏打上來的水清亮亮的,再加上晉昌坊地勢高,應該沒有被長安人製造的生活汙水汙染,就決定滿足一次娜哈的要求,用自家剩下的幹羊肉給她做一頓羊肉臊子麵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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